駱子京倒在床榻上,蹺著二郎腿,手枕著后腦,面帶微笑地思索著。
唯一的缺點是——進展太慢了。
依這個進度,恐怕得等上兩三個月才能把雪凝娶進門。這可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則,更何況黑風堡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處理,不快回去是不行的。
所以他得想個法子加快腳步,不能再等了。
“黑翼,你要在那兒待多久啊?”他突然對著梁上道。
“王。”黑翼隨著王的叫喚,身影倏地落在床前。
“屬下是來看看您有什么需要。”
“需要?”他笑著盤坐起。“我看你是想來探聽情報的吧,說吧,李陵是給了你什么好處?讓你這樣幫他?”
黑翼的表情頓時顯得有些尷尬!安唬跄`會了,屬下是……”
“好好,算了。”他揮揮手。“有件事要你幫忙倒是真的。你聽著……”
“怎么辦,這可怎么辦才好哪?”一大早,林苑長就在大廳前急得團團轉,一張老臉皺得都快可以挾死蒼蠅了。
“是啊,怎么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呢?老爺,我看這回咱們真的是要流落四方了!闭f著,林夫人竟不自禁地哽咽起來!袄咸齑覀冋媸遣还侥,先是不給我們子嗣,然后又讓我們遇著戰亂,離鄉背井,到老好不容易才有個棲身之所,又有那么多可愛的學生,卻又……唉,怎么會讓我們碰上這種事呢?”
“夫人——”苑長拉住夫人的手,兩雙交握著的、滿是皺紋的老手在此刻看來竟是如此的凄涼!岸际俏也缓茫惠呑記]能給你過好的生活,到老都還要跟著我吃苦受罪!
夫人噙著淚搖頭!袄蠣斪,你別這么說,我生是林家人,死是林家鬼……你這么說,不是把我當外人了嗎?”說到此處,倆老禁不住老淚縱橫。
這是怎么了?苑長和夫人怎么……
甫走進大廳的月娘看到了這個情景,心中一陣不舍與心疼。是什么事讓倆老這么傷心?
“苑長、夫人,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惹得你們這么傷心?”她關切地上前詢問。卻見夫人和苑長皆搖頭不語,心里跟著急了起來。“夫人、苑長,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事,你們別盡是搖頭啊,說出來大伙兒也有個商量!
夫人這才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月娘啊,我和苑長要對不起你了……”說到這里,竟又摟著她低低哭了起來。
“夫人,您快別哭了,我會心疼的啊!有什么話慢慢說,或許事情有法子解決的!痹履飺е蛉税参恐贿厬n心地抬眼詢問苑長。
苑長嘆了口氣道:“月娘,你有所不知,這回,可真的是沒法子可想了!
一向平靜的書苑,會發生什么事?月娘不禁皺起了眉頭。
“今早,縣衙里突然來了個人,說什么咱們書苑的一草一木都是屬于一個陳姓大戶,還拿出房地契和公文限咱們一個月內搬出這兒;你說,這教我們兩老要如何是好……”苑長又嘆著氣垂下了頭。
她從沒見過苑長這副模樣,一直以來,苑長和夫人都是極樂觀且開心的。如今卻愁思滿面!斑@是真的嗎?”月娘不敢相信,天底下怎么會有這種事。這兒的一切不都是苑長和夫人辛辛苦苦開創的?怎么會突然演變成這種局面?
“是啊,我也被弄糊涂了!痹烽L揪著眉心道!爱敵跻磺锌啥际怯袘{有據的,誰知道,官府說那陳大爺也有一份房地契,硬指我手上這份是假造的,還說那是陳府里不肖的帳房趁主人不注意時假造變賣的……”
“那當初那個把房子賣給你們的人呢?”這事要是不解決,叫兩位老人家如何是好?
“早跑了。你瞧對方有憑有據,又有官府撐腰,咱們根本就斗不過人家啊!痹烽L頹喪地搖搖頭!拔铱,咱們倆老不但要對不起你和子京,恐怕連自身也難保了!
這種事……月娘一時也有些茫然。
“是哪個姓陳的人家如此霸道,讓我跟他說理去。”
駱子京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廳上。
“子京,你來得正好!痹烽L和妻子互看了一眼,然后道:“事已至此,我看你和月娘就……另謀生路吧,當然該給的薪資我們是不會虧待你們的,只是對不住你們啊……這會兒咱倆老真的是自身難保,也顧不得你們了!
“苑長。”駱子京激動地喊了聲!澳鷦e這么說,雖然我是初來乍到,但苑長和夫人對我的知遇之恩,我是永遠不會忘的,我怎么可能在這時刻丟下你們不管。
況巳,”他意氣激昂地道。“我一個大男人四海為家倒不是問題,但你和夫人年歲都大了,月娘又是個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要我就這樣撒手是絕不可能的。”
“子京……”聽見這番話,月娘不禁動容地喊了出聲。
原來只看他是個老實文弱的書生,聽了他的話才真正明白,原來他也是有情有義的男子,F今世上要找出這樣的人實在是太少了。但如今這事要怎么解決呢?就算他有心,單憑他們幾個人是不可能與官府為敵的。
“你們別擔心。我這就到官府去把事情弄個明白。
無論如何,苑長也是辛辛苦苦將這里建立起來的,怎么可以說趕人就趕人。”他幫著月娘把夫人扶到座位上!霸履,你就在這兒照顧苑長和夫人,我去去就回。”說完轉身就要走出門去。
“子京!”月娘卻喚住了他。
他回頭!霸趺戳?”
“我……”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知該對他說些什么。
若是叫他別去,也沒法子解決事情,或許真如他所說的,還是把事情弄清楚些比較好!澳恰腋阋粔K兒去好了!闭f不定她也能出上些力。
子京卻只是了然地笑笑,大踏步走到她身邊,一只大手輕撫上她的頰,眼眸里盡是愛憐!皠e擔心,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望著他走出門的頎長身影。月娘果愣在原地,不自覺地按住被他撫過的火燙雙頰,心底一股熟悉的情愫競悄然而生。
“快、快、快讓一讓!”不多時,門外傳來嘈雜緊張的叫喊聲。
怎么了?一向安靜的書苑怎么突然吵雜起來?該不會是發生了什么事?這樣一想,聽見吵鬧聲的月娘加快了腳步急急地朝門外走去。
“不是叫你讓開了嗎?還擋在這兒干什么?人要是死了就唯你是問!”門一開,三、四個大漢抬著個渾身是血的人進來,后面緊跟著養心堂的李大夫。
天!是子京。瞧見了滿身傷痕的人,她險些驚喊出聲。怎么了?子京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
“快呀!床在哪里?快讓他躺下。 贝蠓蛟谝慌灾笓]著。
月娘的一顆心劇烈地跳著,馬上領著眾人到子京的房里。苑長和夫人在聽見騷動后也隨即趕了進來。
“大夫,子京他怎么樣了?”月娘在一旁焦急地問。
事情怎么發生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的傷勢如何。
“這是怎么了?子京怎么會變成這副模樣?”苑長詢問幫忙抬他進來的人。
一個大漢搔搔后腦道:“我也不太清楚,剛才經過府衙,就看見他被人給從衙門里丟了出來,滿身是血的,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他只說了句翠堤書苑就昏過去了,后來……就是現在這樣啦!
不用說也知道子京是得罪了官府的人。月娘按住胸口,一陣氣憤與不忍涌上心間。再怎么說,官府也該講王法啊,怎么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打成這樣?
“大夫,子京他……”
大夫手里邊把著脈,邊抬起頭回道:“嗯!他傷得不輕……”說完,竟皺著眉頭站起身來。
“大夫,請你——”月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子京輕微的呻吟聲。
“子京!痹履锛钡泌吷锨叭!澳阍趺戳耍亢芴蹎?”
“月……娘……”子京微微睜開眼皮,虛弱地喚了聲。
“我在這里!”她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給他力量。
“你別擔心,我在這里照顧你,你很快就會好的!
他反手緊握住她!霸履镂摇瓕Σ弧鹉恪
們……
“子京,你快別說話了!彼龖n心地輕捂上他的唇。
“現在把傷養好最重要,其他的你就別想這么多了!
“但是我……”他掙扎著要起身。
“噓……我懂!彼醋∷。“但是我要你現在好好休息,聽話,好嗎?”
像個孩子似地,他乖乖地躺了回去,神智顯得有些不太清醒。
她輕撫了下他的頰,燙得嚇人。她立即轉頭對大夫道:“大夫,他有沒有生命危險?”
大夫憂心忡忡地道:“暫時沒有,不過他斷了幾根肋骨,還傷了筋脈,恐怕得費些功夫治療。而且這段期間若不好好照顧,恐怕會引起許多后遺癥……這樣吧,你先跟我到藥鋪來抓些藥材,我盡力就是!
“大夫,錢不是問題!甭犚娮泳﹤眠@么重,林苑長急得搶話。“請你一定要用最好的藥來醫治他!
子京是為了他們而受傷的,他身為苑長,就該負起全責.更何況,子京是個這么好的年輕人,還有大好的前程。要是有了什么萬一,他會一輩子良心不安的。
“你放心,我會盡力的!贝蠓蜣D頭對月娘道:“姑娘,你就快隨我來吧,我先配幾副藥讓他試試再說!
“好的,我這就去。”月娘點頭,起身想放開握住子京的手。未料,還未起身,卻被他緊握住不放的手扯得往后一顛,她回頭,竟聽得他口里喃喃喊著!霸隆铩
霎時,她的雙頰染上陣陣紅暈。眾人則面面相覷。
“哎呀!看來這位公子舍不得他妻子離開呢!”幫著送子京回來的大漢大剌剌地出言!霸烽L啊,我看不如由您老走一趟,就讓這小嫂子專心照料她夫婿吧。”
這話卻讓月娘顯得忸泥不安。“我不——”
她正想開口辯解,耳邊卻又傳來駱子京更痛苦的呻吟,口里清楚地呢喃著!霸隆铩瓌e走……”
天!這簡直是讓她跳到黃河里也洗不清了。月娘紅著臉,手仍被他緊緊地握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好了,事不宜遲,老爺你還是快跟大夫去抓藥吧,這里有月娘照顧就行了。你快去快回吧!痹烽L夫人一句話點醒了大家。
苑長這才恍然大悟,連忙點頭道:“好、好!我這就去!比缓箢I著大夫和房內的一群人出門去了,邊走著還邊向這些人頻頻道謝。
這幾名大漢也不在意,只是頻頻回頭看月娘和子京,口里哺嘖道:“這小子真好福氣,也不知是上輩子燒了什么好香!闭f著說著便走出門去了。
房里只剩下子京、月娘和苑長夫人,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駱子京卻在這時又發出了呻吟!八
聽見他虛弱的聲音,月娘才從冥想中拉回心志,不禁暗罵自己怎地不挑時間地胡思亂想!
“好,水,你要喝水,馬上就來。”她轉身,移向桌前,但右手卻仍被他緊緊地捉住。她皺了下眉,回身靠近他耳旁道:“子京,我不會走的,你別擔心。我現在要替你倒水,你先放開手好嗎?”語氣像是哄孩子似地溫柔,但駱子京卻像完全沒聽見似地,絲毫不為所動。
她又皺了皺眉頭。
“月娘,沒關系的。”夫人看著情形心里也明白了個大半,但她卻不點明,只是開口道:“我來倒吧,子京現在正需要你的照顧,你還是待在他身邊,也讓他安心些!闭f著,轉身倒了杯水遞給她!皝,快給他喝下吧!
子京這年輕人倒是對月娘有情。林夫人低頭暗忖。
月娘這孩子生得真是好,既賢慧又能干,任誰見了都會喜歡上她。早在她進苑里的頭一年她就想替她說個好人家了。但這孩子對婚姻男女之事就是避而不談,而且態度極為堅持;為了怕她不告而別,苑長夫人也就不好再提了。
想起她一個女孩子,也實在可憐。初來時身上連件多余的衣衫都沒有,又病又臟,繡鞋也磨破了,怕是走了好長的一段路了。本來當初收留她是見她一個女子可憐無依,卻沒想到后來卻幫了書苑的大忙。那時書苑正缺人手,經費也不足,有了月娘的幫助后,一切就慢慢地上了軌道,F在雖然經費也不寬裕,但至少還有些盈余。這一切,都多虧了月娘。
如今瞧見這副光景,林夫人不由得心上一計。
子京這孩子人老實,又有滿腹的才學,而且不知為什么,她老覺得子京和一般人不同,雖然看來不起眼,但隱隱又可見一種凜然的男子氣概?磥,月娘跟了他應該是不會吃苦的。若能藉機成就這段姻緣,倒也是件美事。
月娘接過水,側坐上床沿,困難地用自己的身子撐起駱子京,讓虛弱的他靠在自己胸前。
頓時,駱子京又發出一陣呻吟,表情似乎極為痛苦。
她小心地捧著水,送近他嘴邊!白泳,水來了,來,小心喝!彼龑⒈诰椭淖炻瓦M,但未料水卻沿著他的唇角滲出,流失了大半,根本就沒法讓他喝進口里。
她有些慌了。這該如何是好呢?
哎,對了!她抽出衣襟前的巾帕,用水沾濕輕輕地滴在他的唇上,于是小小的水滴順著他的唇落入喉中。
嗯,有用了。她這才稍稍安了下心,露出了微笑。
一旁的夫人也放心地點了點頭。
但剛喝進幾滴水的駱子京卻像是渴極了似地,口里仍直喊著:“水——水——”月娘見狀,趕緊又滴了數滴水在他唇上,但卻似乎仍無法應付他的口渴。
“月娘,子京好像還很渴……”夫人在一旁瞧著,也不免有些擔憂。
“是啊——”月娘沉思了一會兒,看了看夫人,又回頭瞧著床榻上人兒痛苦的表情,才緩緩地開口道:“夫人,您別擔心,我會照顧他的!彼瓜卵劢蕖!翱刹豢梢哉埬葞臀覠龎責崴,我想幫他把這身血污清一清,等會兒也好上藥!
“哎,是。 狈蛉诉@才猛然醒悟!澳闱莆叶技焙苛耍忸欀,卻沒想到這些,好,我這就去燒水。”說完便匆匆忙忙地趕出去。
見夫人出去了,月娘才慢慢將子京放回床上,蹲下身子,一手拿著水,一手撐起他的頭。
看著仍不斷喊著口渴的子京,她嘆了口氣低喃道:“希望你醒來后不會記得這個!闭f罷,自己含了口水,竟趨近他的唇,輕輕地將水送入他喉中。
嗯,好甜美。駱子京差點就要發出“不當”的呻吟。
雪凝的唇瓣仍如他記憶中般,柔軟、動人。他吞咽著自她口中傳遞的水,一口接著一口,無限地享受。
直到他終于忍不住——回吻了她!
“。 痹履镆惑@,整個人往后跌坐,險些打破了杯子。
她撫住自己的唇,震驚地望向他。他方才——
不!不可能!一定是她弄錯了。她輕輕起身觀察床榻上的他,仍是半睡半醒,表情十分痛苦的模樣。
怎么可能會——
她按著驚跳的胸口,起身將杯子放回桌上。
該死!駱子京悄悄睜開一眼,暗罵自己的沖動。
搞什么!他黑王什么女人沒碰過,今天卻像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似的,險些露出破綻,要不是雪凝太單純,恐怕他所精心安排的一切馬上就被揭穿了。
看見她深呼一口氣,似乎又要轉過身來,他連忙閉上了眼,發出一聲呻吟。
聽到他的聲音,她連忙又急著靠近床前,低聲問道:“子京,你忍著點,苑長馬上就會把藥取回來了!
“月……娘……”’他無意識地叫喚著,手似乎掙扎著想捉住些什么。
她急忙握住了他的手!拔以谶@兒,子京,我在這兒!
聽見她的聲音、握著了她的手,他的眉心才稍稍舒展了些。
她被他的反應震懾住了。
她知道他對她有好感。但……她早已心如止水,更不想再談感情,他……
“唉!”她悠悠地嘆了口氣。為什么她總是遇上叫駱子京的男人?她該拿他怎么辦才好呢?
半夜里,他開始發起高燒,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感覺讓他很不好受。
月娘瞧見他臉上異常的潮紅,伸手探了探,卻嚇得縮回了手。好燙!她心中一驚。這樣的溫度,不設法幫他降溫是不行的。
她奔回自己房中拿了幾床被褥,層層里在他身上,將他包得密不透風。才一會兒他的臉上、額上,就已冒出了滴滴汗珠。
拿起羅帕,她輕柔地替他拭汗,卻發覺被里的他,身上全被汗水浸濕了。他極不舒服地動了動身子,表情略顯痛苦扭曲。
“月娘……”就在她正在替他擦拭胸前的汗水時,他突然驚醒了過來,嚇得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他看了看自己裸露的胸膛,和放在他身上的小手,表情顯得有些訝異;好一會兒他才困難地開口道:“我……會娶你的……”說完了話,又倒頭沉沉睡去。
留下一臉錯愕的她和那雙不知所措的纖纖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