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這么詛咒主子的么?什么砸地上,你敢講,看看有沒有人敢聽!”
“是,小的知錯。”他知道自己的確是僭越了,縱使是受寵的小廝,讓主子難入耳的話還是忌憚。
“她回來要用的房間準備妥當沒?”
青硯沒敢再多嘴,安分照實回話。
“都好了,前天就把邵家從前伺候小姐的丫鬟請來了,從房里擺設到胭脂水粉都聽她的吩咐,明兒個會由她跟宮里來的嬤嬤替小姐換喜服。然后,還有一件事兒,小的不知該說不該說……”
“講!
“那丫鬟在小姐日后專用的房間里辟了片書墻,放的全是兵書,還有……”
“說。”永霖吩咐,并沒有不耐。
青硯委屈地道:“那間房,小的原本布置妥帖,連小姐坐的椅墊子都用了最好的絲綢布料,墻上還掛了皇上賞賜您的松山遇雪圖,但今天一去瞧,整個兒被改成武器房了!圖被收在一邊,刀槍箭戟掛得叮叮咚咚,寒森森的,嚇死人了!哪里是閑散休息的地方?”
“哈哈哈!”永霖大笑!斑B個丫鬟都比我安王府的下人有膽識。你們筆墨書硯四人皮要繃緊了,否則往后貪懶可有軍棍伺候。”
青硯臉色發黑,一時難過地含淚。
“小的們知道要聽話,這本來就是小的們本分。但是您為何要委屈呢?小的替您不值!
“我哪里委屈了?”
“這兩年來您勤訪邵府探視邵老將軍,就連您生母惠妃娘娘那兒都沒走得這么勤,成親這等大事也是全由您奔走,連送帖子也是您親自去,您做了這么多,給邵小姐做足了面子,她卻還不曉得會不會回來成親!”
永霖悠悠一笑!八龝貋!
青硯不解!澳趺催@般肯定?”
這個問題永霖沒回答,只噙著深深的笑,歡喜道:“她一定會回來。”
邵庭奔馳了大半夜,三匹馬兒里只有綠珠的體力還綽綽有余,甚至愈近故鄉愈顯精神,另外兩匹馬連騎士都快累垮。
一過了邊境兩罩交戰地帶,她心里放心,連帶不舍子弟兵跟著奔波,起了要兩人在驛館等她的念頭。
跟隨的兩人萬般反對。
“將軍,萬萬不可!讓您孤身上路,兄弟們會看不起咱們的!
“就是呀,將軍只帶了我倆出來,出營的時候大伙兒千交萬代,要保護好您,一根頭發都不能少地回去。我們兩個盡管不濟事,但求將軍別丟下我們!”
邵庭微皺眉頭。
“我只考慮怎么做對大家好。這趟離開,是要處理私事,五天內來回京城與邊關,太難為你們了,馬兒也挨不住,既然是我自個兒的事,接下來的路還是我自個兒走就好,免得連累——”
“將軍呀!”
“不要呀!”
兩人只差沒下跪。
邵庭正傷腦筋的當口,一旁驛站官員拱袖迎上來。
“敢問這位可是邵庭將軍?”
“我是。”
“太好了!下官恭候將軍多時了,安王爺日前送來寶馬三匹,請將軍切莫耽擱,趕緊上路回京。”時逢征戰,安王爺手掌大權,不少軍務與賑餉撥糧要經由安王爺之手,此次事態緊急,延宕不得!罢堧S下官來!
邵庭跟到馬廄,果見好馬三匹,這些馬她眼熟,全出自某人的私藏。
她眨眨眼,掂量系在馬鞍上的包裹。
“里頭有干糧和水,安王爺交代,要委屈您在馬上用膳!
她聽了表情少有變化,只問:“你們倆都還行?”
“行!”異口同聲。
“好吧,咱們換馬,繼續趕路。綠珠,你留在這兒,回頭再來接你。”
她對著愛馬交代,綠珠卻似有靈性,馬頭仰高嘶了聲,接著左右甩頭,甚至去咬一旁馬匹鞍上的包裹。
邵庭不禁喃聲:“你這是要跟我回去嗎?”
綠珠又嘶了聲,前蹄抓地,似在說它還能跑。
“好吧,你也許久未歸了,就讓你回去見見翠珠!
兩個士兵換馬,邵庭依舊騎著綠珠,趕命似的上路,除了解手,吃食全在馬背上解決。
翌日正午,三人總算入了京城。
京里繁華依舊,彷若不聞戰事。
京畿大街寬敞,尚能策馬,但愈靠進安王府,馬車與轎子愈多,一看就知道是達官貴人出門的陣仗,仿佛同赴什么盛會。
邵庭蹙著眉頭下來牽馬,三人擠在路上,好不容易才到安王府門口。
她把頭巾摘下,一頭黑發如瀑,直溜披在腦后。
門口臺階上,一個人急急奔來。
“邵小姐!您總算趕上了!”青硯奉了命令在前門等人,此時見她如見救星!澳勺屓舷潞玫攘,咱吊著一條心,就怕您不回來,留主子一個人怎么辦……主子要怎么收拾……”
邵庭冷淡瞅去,偏頭道:“是小硯?”
“是,小的是青硯,嗚……您好狠的心,丟下主子去了邊關,您都不知道主子他……”
“小筆、小墨、小書呢?”
“青筆今天看著廚房,青墨要招待賓客,青書在主子身邊伺候,小的……小的負責等您,帶您去梳洗更衣……”邊講邊哭,仿佛受了極大委屈。
“好了,別哭。”
“嗚,是……”
“這兩位是我軍中弟兄,麻煩小硯派人安置他們,酒席上也給他們留個位置!
“噯,是。兩位軍爺,這邊請,小的讓人來帶你們……”
“去吧!鄙弁シ愿。
“將軍,咱倆不跟在將軍身邊保護好嗎?今日王府似乎有要事,人多雜亂,現在朝中主戰主和情勢未明,萬一有朝臣對您不利……”
“放心!鼻喑幤铺闉樾Α!爸髯臃愿懒,今兒來的全不許提朝政,只管慶賀新人!
“新人?原來是喜事啊……那么我倆除了等待將軍,還需要做什么呢?”
“你們參加喜宴即可!鄙弁ヂ湓挘H自牽著綠珠從一側小門進入。
“啊?難不成將軍您千里迢迢回來,就為了趕這場筵席?”
“我沒告訴你們嗎?這趟回來,是為了成親!苯淮戤,牽著綠珠去馬房。
兩個小兵傻了。
“成親?誰和誰?將軍要……要要要‘那個’……人?”實在說不出那個字。
“小姐成天和你們在一起,主子都不知有多忌妒,巴不得也去從軍,可皇上不肯,連主子紆尊降貴要去監軍都不允,現下總算把小姐盼回來了,唉,皇天不負苦心人……”青硯感嘆,又為癡情的主子抹把淚。
“敢問小哥,您侍奉的……是哪位?”
“我們將軍要跟你家主子……結結結結親嗎?”
青硯高興地道:“是呀,小姐為了征戰蹉跎多少時光,今兒個就要嫁給咱們安王爺了!”
“安王……那個七王爺?”
“安王……那個病懨鬼?”
青硯生氣!芭!咱主子早就身強體健,還能代國出使了!不知道的少說話,看我待會兒讓你們看不到新人!”
“?別呀……至少讓咱們目睹最后一眼……”
“回去好跟兄弟們說,該死心了……”
“哼,原來你們暗地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看我安王府青硯小爺怎么整治你們!”
第3章(1)
邵庭安置好綠珠,讓青硯領到房里準備。
“那兩位兄弟,小硯安置好了嗎?”
青硯神色古怪地笑了笑!澳判,準備了最好的位子跟酒菜!
“多謝了!彼h首,在青硯介紹下,讓宮廷嬤嬤與邵府丫鬟服侍沐浴更衣。驀地,簾外有騷動聲響。
“爺,依宮中禮俗,您要拜完堂后才可與新娘照面……”
“還沒換喜服、蓋喜帕不是嗎?那就不觸霉頭,不打緊。”
“可是……”
“華嬤嬤,本王這兒,誰說了算?”
“……當然是您!
“那還不下去,本王要親自為新娘子更衣,要是因你阻攔,耽誤了良辰吉時,你擔待得起么?”
“……小的斗膽,是小的錯了。”話音剛落,華嬤嬤沖進內室,把一干嬤嬤與婢女帶出去,唯唯諾諾道:“小的等人待會兒再進來為您梳故。”
邵庭剛沐浴完,全身只著一件白色里衣,頭發讓人擦得半干,此時內心平靜,徐徐“嗯”了聲。
紛沓的步伐退下后,只有一足音踩踏而近,他一步一步,緩緩踏在她心拍上,撩開珠簾子,她卻沒聽見喀啦喀啦放下珠簾的聲音。
邵庭轉過身,只見永霖卷著珠簾呆站在那,一襲光鮮紅衣,站得筆直,那腰桿與肩膀較從前寬了些,面色溫潤神氣,益發地煥然拔萃。
唔,他還是那壞習慣,總是不自覺地會屏住呼息。
她起身走上前去,探握他左手腕脈,仔細看著他數息。
“呼息順了,走路不容易累,晚上也睡得好,為何老是不好好練?”
他勾起嘴角,笑得極壞!澳阍诘臅r候我才會忘記!
邵庭皺眉,看著他爽朗笑容!斑@兩年你都做什么了?”
“嗯,讓我想想……忙得最多的,應該是想著我的小庭兒吧!彼姹郏阉龜堅趹牙,秾纖合度的嬌軀,合該讓他擁抱,披啥戰甲呢。
邵庭皺眉!澳阈派细緵]提到在我的軍營里安插了人!
“我高興不提!彼劢且黄,抓起她手掌,俊臉微沉!坝质軅!
“永霖……”她推開他,質問:“你做了什么?”她原先是定了娃娃親的,但她征戰一年后,祖父來信,對方退了這門親事。
然后他威逼利誘,終于成功讓她回來嫁人。
他俊面帶笑!拔业男⊥,你在防我嗎?我都還沒算你弄傷自己的帳呢,已經要嫁人了,該為我好好保護自己才對。”他從手袖里取出圓盒藥膏,像是早已預料,先準備好。
邵庭任他上藥,靜靜瞅了他一陣,認真道:“別陷他人不義,陷自己不利。”
他哈哈笑兩聲,貪婪嗅聞她沐浴后清爽的味道,掌心隔著單薄布料摩挲她的腰肢!笆裁磿r候……輪到大將軍來教我這個朝臣為人之道了?唔,真想跳過儀禮,直接結為夫妻……等太久了!
“卓豫律法規定,成親必得有過儀禮,在至少兩位親友面前拜堂才算結為鴛盟,縱使私訂終身,也要事后補辦。沒有儀禮,戶宮不承認,不算成親!
“是啊,多麻煩。”永霖眷戀啃咬她圓潤的肩膀,引得她微微哆嗦。他內心愉悅,總算放開她,取來喜服替她穿戴!巴簳缘梅蚱拗绬幔俊
邵庭想了想,點頭!叭缥译p親那般!
永霖動作一頓。岳父母據說舉案齊眉,賢伉儷曾蔚為佳話,但恩愛夫妻不到頭,結縞第十一年,邵岳將軍在戰場上傷重被送回來,最后死在妻女面前。
“庭兒說得對,日后按此仿效即可,出嫁從夫,夫唱婦隨!彼匾鈴娬{后面兩句,見她點頭,滿意又道:“但庭兒有一點弄錯了!
邵庭抬起頭,對上他認真的眼眸。
“我絕不讓你如你娘那般,受獨活的煎熬!
“嗯!彼龥]多想,胸口暖暖的。嫁他,或許還不錯。
“庭兒可否為我做一件事?”
她又點頭。
永霖欣喜!坝H親我的下巴!
邵庭不解,沒猶豫太久,閉眸踮起腳,在他整理光潔的下顎一吻,睜開眼后只見他樂陶陶,好似小孩吃了糖,欣喜又安分地替她套上繁復的喜服。
永霖是男人,但自從出使四國回來后,就變得比她還懂女人家的物事。
例如此時,她少穿裙裝,月華裙怎么著,還真是不懂。倒是永霖,替她打了個華麗的衣結,金蔥腰帶扎束得剛好,比她自己穿都要舒適,裙袖長度全是度量她的體態而裁,連替她套抹襪、套鞋,都嫻熟萬分,她幾乎要懷疑安王府別苑里是否養了一打小妾,或者出使那一年里他碰了多少女人。
打點妥帖后,永霖看一眼妝臺上的水粉胭脂,親了親她臉龐。
“日后,再替你畫眉!彼鋈救诉M來為她梳妝盤發。
看著他背影,她饒是不明白男女情愛,也察覺到了永霖極為珍視她。
這是為什么、怎樣的心情,日后慢慢梳理,總會懂吧?
“夫人,王爺說前頭賓客來得差不多了,他必須先去招呼,等會兒婚儀再讓人來帶您過去!
“嗯!彼俗趭y奩鏡前,隨著嬤嬤撲香粉蓋了一層又一層,點了胭脂又染指甲,那鏡中女子愈來愈陌生。
半時辰后,青硯來叩門,蓋頭掩了她的視線,嬤嬤牽著她穿越回廊,從一側嫁到另一側。
安王府宴客的廳堂極大,叩見長輩時,她讓永霖牽著跪拜,聽見祖父聲聲喊好,即使斷臂也無礙的祖父,最后哽咽著要她起來。跪拜禮完成,按卓豫禮俗,新娘手捧漆盒,走到男方親友面前接受饋贈,隨著禮數大小,顯示新婦被接納與看重的程度。
“永霖就麻煩七弟妹管教了,皇上與本王心意相通,對七弟妹好生感激又愧疚,請七弟妹別嫌棄,多擔待些。”二王爺很懇切,偕太子一起送禮。
“是。”她暗暗覺得牽著她的男人乎勁大了些。蓋頭可見的些許范圍下,二王爺的手往她的漆盒擱下薄紙袋。
“我的禮已經送了,一個月后蓋好,七弟妹就能看到了。請七弟妹在邊關保重,否則永霖又要鬧不休!
“……三哥!你說誰!”
“不就你么?啊還有,秋試的主試官昨兒來跟我訴苦,說今年試題太過刁鉆,連他都不好答,遑論底下要應考的門生,讓你換個題目!
“哼,叫他自個兒來跟我說。連那點題目都無法評論,適合當主試嗎?”
“嘖,七弟妹你瞧瞧,你家相公……”
永霖把人往旁邊帶。“四哥,該您了!
“哈哈,好好好!彼耐鯛敺湃牒谠颇傅癯傻镊梓耄瑴厣频卣f了永浴愛河等吉祥話,一樣請托她照顧永霖。
“是!鄙弁c頭示謝,移步到五、六王爺的席位接受道賀。
兩位王爺合送了金鑄戰船,大小約一臂長寬,因為太重難以搬動,暫時放在廳堂正中供賓客觀賞用。
她雖沒看見,但聽旁人贊嘆,暗估熔了買鐵器可以購上五百箱。
永霖挽住她臂膀,附在她耳旁道:“這些都是你的私產,別打其它主意,有需要找皇上去要就好,專心當新娘子!
“……我用不上。”小聲說。
永霖蹙眉,招手喚來老八!白詡兒過來,你嫂子累了!
“哎呀,那永睿這份禮送得正是時候,可讓嫂子精神好起來!卑送鯛斝。
永霖見他兩袖清風,皺眉!吧儋u關子!
“唉,上頭七個哥哥娶妻又娶妾,都快把我憲王府東西搬光了,這回我想著有什么東西能不花銀子又送進嫂子心坎里去,幸好平常養的那些食客有幾個管用的,把東士大國上古時候的傳奇兵書謄了副本,請嫂子笑納!闭f著從懷里拿出紅皮簿于放進去。
“是什么書?”她問。
“哼,不就我出使四國帶回來的《六韜》么,你已經有了。這不算,老八改日補送,別想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