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真切的噩夢,連身邊光線里的細塵都看得清清楚楚。
土房子,小小地開了一個窗,開得高,只隱隱瞧見有白白的太陽光。
自己半躺在地上,已經沒有力氣動彈,身上穿著長長的裙子,且是布鞋,受不了,還是繡花鞋。
快點醒,快點醒啊!
再睡下去,就要坐過站了!
就像有時夢到被鬼追,心里焦急地提醒自己快醒來,醒來就不會被追了,拼命想拼命想,最后果然可以醒來。但這回卻沒那么幸運,在她閉眼念叨念叨又念叨之后,睜開眼,還是這么個土房子,還是這么個小窗子,還是又渴又餓又累,眼睛大約是哭多了,酸脹酸脹。
這么無趣,這么痛苦,一點人聲也聽不到。
“有沒有人啊?!有沒有鬼?!”噩夢中的路桑桑無聊至極,終于忍不住喊了起來,“不管是人是鬼是蟲子,冒一個出來!要不快點醒啊快點醒。
太陽光明顯不如方才那樣明亮,難道意味著快要天黑?天哪,這個夢,也做得太長了吧?!死路桑桑,坐過了站,除了自殺,你再也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吱呀”一聲,居然有動靜了。
門開處,走進來一個人。這人長得五大三粗,胡子與頭發糾結在一起,把路桑桑嚇了一跳,流浪漢?
“咦,關進來你都只知道哭,怎么餓了兩天反而精神了?”流浪漢相當不懷好意地笑,“嗓門還挺大。”
原來兩天沒吃東西,難怪這么餓!這到底是什么鳥夢?她怎么會做這種夢?如果推門進來的是個玉樹臨風的帥哥,路桑桑還可以接受?蛇M來的居然是個流浪漢,還是個態度極為不好的流浪漢,他那樣的笑容,讓桑?吹锰皇娣,簡直有沖動把他的笑容扯下來,扔到地上去踩兩踩。
路桑桑喪氣極了,“消失吧、消失吧,與其和這樣的人待在一起,我還不如繼續一個人看太陽……”
“你嘀咕什么?”那流浪漢絲毫沒有走的意思,反而在她在前蹲了下來,居然還伸手摸了摸她的臉,“嘖嘖,好個美人胚子,趁著臉沒劃破,不如陪大爺快活一下吧!”
路桑桑睜圓了眼,這又是什么情節?這家伙笑得這樣惡心這樣……淫蕩,不會是想對她下手吧?為什么她會夢到自己被強暴?!
流浪漢的臉湊上來,路桑桑惡心得快要吐了。從來沒有這么惡心過,看到喝醉酒的人吐出來的東西,也不至于這樣難受。但眼前的男人,就是給她一種比嘔吐物還要惡心的感覺。
本能地想抽他一耳光,可惜雙手被綁,粗劣的繩子勒著手腕,一動就火辣辣地痛,大約是破皮了。
情急之下,桑;翌^土臉地一滾,“你再敢過來,我、我、我……”
“我”了半天,沒有任何有威脅力量的話說得出口。這家伙本來就三大五粗,自己就算剛吃完三大碗飯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現在又餓又累?這樣打個滾已經弄得頭暈眼花了。
“我就過來怎么樣?”流浪漢奸笑,“這是我們的地方,在尚家你是大小姐,到了這里,卻比一只兔子還不如。大爺要烤著吃還是養著玩,全看大爺的心情,嘿嘿嘿,尚大小姐,你就認命了吧!”
“我不是什么尚大小姐!”路桑桑宛若抓到救命稻草,連忙解釋。老天,原來是認錯了人?夢里也會認錯人?受不了啦,快點醒吧、快點醒吧,我再也不要做這種夢了!啊啊啊……
流浪漢捉住了她的腳踝,恐懼如蛇一樣纏上她的心尖。夢里的觸感,竟也如此逼真,逼真到她完全控制不住地尖叫起來!
門再次被打開,有人喝道:“老喬,你在干什么?!錢還沒有拿到,你想壞老大的事嗎?!”
流浪漢,或者老喬,這才不情不愿地松開了桑桑,啐了一口,“老大出去一整天了,還不回來。我看,沒準早就拿到錢了,只不過不愿分給我們罷了!”
內訌!這么復雜?
剛才說話的人走進來,扔了兩個饅頭到桑桑面前。饑餓的腸胃立刻比大腦率先做出反應,奈何手被綁住,徒余怨憤。
那人“刷”的一下抽出一把刀。
桑桑立刻把身子抽開一點。
“放心。”那人聲音較低沉,面目也比方才的老喬稍微好看一點點,說出來的話卻叫桑桑心里一寒,“在沒有拿到錢之前,我們不會讓你死!
刀尖挑開了桑桑腕上的繩索。
不管了。當一個饑餓的人遇上了食物,真的是天塌下來都管不了了。桑桑匆匆擦了擦饅頭外面沾上的灰土,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這饅頭還挺硬,比巷子里賣的老面饅頭還要老上好幾倍。
那人陰陰地笑了起來,“原來尚家的大小姐,也會從地上撿饅頭吃!
“我不姓尚啊……”桑桑塞得滿嘴都是,聲音含糊不清,“我姓路,我叫路桑桑,是清河高中高三二班的學生,我正要高考呢,天,鬼知道怎么回事,我居然做這樣的夢!”她頹喪極了,“我就要考試了呀!這夢怎么老不醒。!”
那個陰冷的男人完全沒有興趣聽她這些夢話,出去了。屋子里,再一次只剩路桑桑一個人。
外面的天空是淡淡的紫色,也許有晚霞吧?也許是個美麗的黃昏,怎么的也該夢到跟帥哥一起欣賞落日才對,為什么是她一個人被關起來?
怨念。
手腕上真的破皮了,白皙的皮膚上透出殷紅的血痕——慢著,這么白?
她細細湊到窗下,借著照進來的光線觀察自己的手。白,如玉一樣的白,近乎半透明。十指尖尖,形狀十分漂亮。
她的手怎么可能這么漂亮?怎么可能這么白皙?因為羨慕別人有這樣一雙手,所以就在夢里實現了愿望?
衣料很柔軟,袖子也十分寬大。為配合她腳上那雙雅致的繡了花的鞋子,連衣服也十分的古典雅致,雖然又是灰又是土且又皺又亂,但是看得出來做工和質地都相當不錯。
她應該沒有幻想過穿上這樣的衣服和鞋子吧?日無所思,怎的還有所夢?
一切都超出了平常的思考范疇。
不過情形總算比開頭好點了。兩個饅頭雖然不夠填飽肚子,卻也算暫時抵住了撓心撓肺的饑餓感。而且不知是相信自己已經沒有能力逃跑,或者是一時疏忽,剛才那人走的時候,并沒有綁上她的手。她四處敲敲摸摸,黃土墻,大約加了些灰啊石塊啊什么的抹成的吧?手擦過去輕輕掉下一層細塵。
窗子比她的個頭還要高出一米多,外面一只四方的木框,中間一橫一豎兩根木條隔了一下,就算是窗子了。十分簡陋。如果有根小點兒的鐵棍什么的,把木框周圍的土墻挖松,估計就可以把窗子拆下來,然后,就可以逃出去……呃,慢著,窗子這么高,怎么爬上去?而且,哪來的鐵棍?
屋子的一角上,仿佛堆著些布袋。只有一扇那么小的窗,屋子的光線極為糟糕,桑桑把手伸進袋子摸了摸,初步確定這是曬干了的玉米。玉米對面是木質的門。隱隱約約,還聽得到那兩人的聲音,估計就在門外守著。
滿屋子搜下來,別說鐵棍,連根樹枝都沒找著。桑桑喪氣得直撓頭,忽然之間,手指碰到了一樣硬物。
一根釵子。
是的是的,她夢到了繡花的鞋子、寬袍大袖的衣服,當然要配釵環了!真是神奇的夢境,她都覺得有點意思了!
釵子一拔下來,長長的頭發披得滿身都是。桑桑尋思一下,可以把裝滿玉米的布袋推到窗下墊腳,但是這樣子外面一定會聽到動靜。
那么,唯有一根一根小心地搬了。
于是,路桑桑同學以偷雞摸狗的姿勢,踮著腳尖,拎著過長的衣服,抱起三五根玉米,放到窗下。然后再以同樣的方法再搬一次……再搬一次……再搬……搬……
搬完一袋玉米之后,把空袋子拎到窗下,把那些玉米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放進去,就這么螞蟻搬家似的挪過來一袋玉米。再如法炮制第二袋。過程中聽得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好怕外面兩個人會突然跳進來。只要一進來,他們就會知道自己的意圖,那兩個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自己一定會死得很慘。
夜色漸濃,窗子里飄來飯菜的香氣,直接勾引著她可憐的胃。那兩個饅頭早在搬運玉米的勞動中不知消耗到哪里去了。
四袋玉米一起堆在了窗下。
她顫巍巍地試著站上去,有點晃,好在她也不重,順利抓住了窗上的木條。
呼。成功了一半。
現在開始撬窗子。
這釵子是什么質地?相當之堅硬,簡直割土如劃沙,或者直接原因是這土房子做工太差了,整個一豆腐渣工程。幾乎沒費搬一袋玉米的工夫,她便把整個窗子撬了下來。
沒有想到這么順利!桑桑有種探險般的成就感,身手還算利落地爬上了窗臺,正要勝利大逃亡,誰知——
窗子竟然這么高!
可惡!她居然忘記了,里面和外面的高度是一樣的!里面有四袋玉米墊著才爬上來,但是這兩米多的高度跳下去,不骨折才怪!
更恐怖的是,外面忽然響起了馬蹄聲,且有火光由遠漸近,兩個壞人從屋子里躥出去,老喬還極興奮地道:“老大回來了!”
另一人卻有點疑惑,“不止老大一個——怎么這么多人?”
糟透了!半天辛苦,在節骨眼上毀于一旦!桑桑手忙腳亂地把窗子架回原來的地方,不敢讓他們發現窗子已被她動過手腳。
那兩人對屋子里關著的弱女子卻十分放心,連看也沒看一眼,就迎了出去。
果然有很多人。
騎馬的,沒騎馬的;打著火把的,沒打火把的,大概有好幾十個人吧,統統涌進這間院子。
感謝這火光,桑桑終于看清自己被困的地方。
院角堆著柴禾,還有一些弄不明白實際用途的工具,以及石磨和稻草垛?雌饋砀技野傩盏脑鹤記]什么區別。
然而住在這里的人卻綁架和虐待剛剛成年的少女。
桑桑滿臉都是嚴肅的黑線。
“寒舍簡陋,兩位公子多多擔待。”一個中年男人微笑著說,引著兩個年輕人走進來。
那兩個年輕人,真是——一個字,帥;兩個字,帥呆;鸸庥持麄兊哪槪找麄院子的光芒倒似從他們臉上發出來的。
尤其是右邊那一個,一身月色衣裳,寬袍大袖,玉樹臨風,五官如新月一般清俊,有股說不出來的清雅氣質,只是面色有點憔悴。然而這種氣質的人物,越是憔悴,越是顯出魅力啊!
再看左邊那個,長眉飛揚,鼻梁挺直,衣飾華貴,整個人隱隱有鋒芒外散,十分囂張的模樣,握著馬鞭,有些不耐煩,“誰管你這些?你只管把晚飯弄來。”
右邊的清俊帥哥此刻眉頭微皺,臉上似有焦急之色,道:“上陌,等找到人再吃飯不遲!
“怎么不遲?”名喚上陌的男子道,“找了兩天,我啃了兩天干糧,肚子都出毛病了?熳,吃飽了才有力氣找人!
“可是表妹已經失蹤兩天……姨父十分著急!
“我也急!”上陌揚聲說,“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呃,可是再急,也得讓大家吃飽了再說!
“但是……”
清俊男子還要再開口,卻被上陌一把拉住,“我好歹啃了一些干糧,你好像除了水什么也沒下肚。∪涡,你想當神仙?你的身體一向虛弱,再不好好吃一頓,到時不要人沒找著,反把自己搭上!
桑桑原本覺得這個只顧著吃飯的家伙做事未免不負責任,現在才明白他是為了那清俊帥哥著想。啊啊啊,桑桑在暗處花癡無限中,莫非、莫非是BL?!
火光映照下,那位引著兩人進門的中年男子向陰冷男人使了個眼色,陰冷男略一點頭,道:“大哥,廚房的菜不夠,我去準備一下。”
中年男子點點頭。桑桑錯眼看見陰冷男往這間屋子來,剛剛在花癡中稍稍放松的心,立刻懸了起來。
他要來查看!也許要綁住她!也許要堵住她的嘴!無論怎樣,看到玉米堆成這個架勢,他一定知道她想干什么!
完了!完了!
“吱呀”,門被推開。
她爬上窗臺,非跳不可了!
也許,一跳下去,就會醒來!
她閉上眼睛,一咬牙,告訴自己,這是夢,摔不疼的!摔不壞的!
“撲通——”
再伴隨著一聲慘叫。
瞬間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過來。
“良言!”
清俊帥哥任宣又驚又喜,飛快沖上來,一直站在邊上的老喬卻比他快上一步,捉住了桑桑,身影擋住她,向任宣喝道:“別過來!”
中年男人笑道:“這是舍弟妹,害了瘋病,時常發病,我們不得不把她關起來。三弟,快把你妻子送進去!
“不!”任宣顫聲道,“那是良言!那是良言的聲音!良言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