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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傾情 第四章 作者:黎菁
    獨孤明月悠悠醒來,正是日落西山、萬籟俱寂的時候,四周林陰茂密,透過樹葉,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天邊的殘陽如血。

    “你醒了!笔拸姼杏X出背后的動靜,輕輕地問道。他正背著獨孤明月走在林間的土路上——兩個時辰了。

    “這是去哪?”獨孤明月雙手扶在他的肩頭,深吸了一口氣。身體好多了,想來,他又為她療傷了。

    “去洛陽的路上!笔拸娔_步不停地答道,幾乎是足不點地的,獨孤明月感到道路兩旁的林木飛快地向后掠過。

    “酒肆這一鬧,義父知道了我詐死,殺手很快便會追尋到我的蹤跡,以后的路就更難行了!豹毠旅髟聞倓偳逍,腦中的思緒即飛快地運轉著。

    “真沒想到,剛行了半天的路就被發現行跡,若知如此我又何必詐死,多此一舉呢?唉!一點時間也沒爭取到,還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獨孤明月心有不甘地說道。

    “或許……這就是人算不如天算吧!”蕭強遲疑了一下說道。

    “呵!你怎么跟菲兒那丫頭一個語氣?”獨孤明月輕笑地說,“若她在我跟前也一定是這個話!

    “林姑娘心地純善,悲天憫人,看似柔弱,實則剛強不輸男子!笔拸姷卦u價,能被獨孤明月留下做貼身女侍,想必智慧、才情皆是不凡了。

    “不錯……”獨孤嘆息了一下,“跟在我身邊那么多年,日日耳濡目染,她的眸光竟還是清澈澄凈,有時……連我都不得不佩服了!鳖D了頓,獨孤明月眼望林陰深處,忽地冷笑道:“你為了靈石,想必把我身邊的人也調查得一清二楚吧?”

    蕭強只是平淡地一笑,“我只知你身邊有兩個對你很重要的人,林菲兒及林靜兒。而你與義父獨孤天的微妙關系,只要稍加思考自會明白,不是嗎?一山不容二虎!

    獨孤明月收回目光,眼神雪亮地看了蕭強一眼,然而,映入眼中的卻是線條利落、俊美的側臉,膚色紅潤健康,背她疾馳數里,竟無一滴汗珠溢出。

    “你是蕭強,還是蕭飛揚呢?”獨孤感嘆地說道,“煙花一劍蕭飛揚……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啊!”

    其實,當時獨孤明月并非完全昏迷過去,神思渙散間自然也聽到了長虛道長震驚的話語。強敵環伺左右,以獨孤明月這樣狡詐的人又怎會徹底失去知覺……就連蕭強她也是不信任的。

    蕭強臉上露出一種復雜的神情,眼神問了一下,許久,才淡淡地道:“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嘆息著,他并不想多談。

    “十年只是彈指一揮間,奇怪……以你的武功,早該名揚天下了!豹毠旅髟乱苫蟮卣f,突然,又笑了,“想必,上次你與我交手時連五成的功力都沒用上吧?不然……別說被我下毒了,就連你身邊的一丈我都近不了。”

    蕭強也笑了,“我沒想到你會下毒,而且,我也不想傷你!

    “你有凌厲的殺氣,心中卻無殺機,若遇到與你功力相當的人,死的一定是你。不過……”獨孤明月感嘆了一下,許久,才淡淡地道:“就我所知,當世也很難找到武功能與你匹敵之人了。”

    “那又如何呢?百年之后都只不過是黃土一坯。”蕭強忽然道,眼中流露出一抹看透世事的淡然。

    獨孤明月聽后,哈哈一笑,“不錯!不錯!”忽然間又大聲吟唱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聲音驚飛了林鳥……

    蕭強沒有再說話,只是心中感嘆,世間怎么會有如此獨特奇異的女子,時而豪爽灑脫,時而狡詐陰險,時而憂憤郁悒,性情復雜難以預測。

    而這樣的性情竟出現在一位女子身上,獨孤明月——林明月,林家的長女,不愧是林家的后人!

    當最后一抹殘陽消失在天際時,四周又恢復了寂靜,晚風徐徐緩緩地吹拂著,朦朧中增添了幾分幽靜與神秘。

    許久,蕭強開口道:“前面不遠處有一家獵戶,我與主人相識,今晚我們可以在那里住宿!边t疑了一會兒,他又道:“我們可以變換一下裝扮,或許……可以混淆殺手的耳目。”

    若與殺手相遇,勢必會有一番打斗,而他并不想參與什么江湖恩怨,露面越多,后續的麻煩就會越大。他只想拿到靈石之后,繼續過自己的平靜生活。

    “若能躲過他們的耳目,那是再好不過。我倒是可以扮成女人,哦,不,應該是恢復本來面目才對,唉!真是當男人太久了,呵呵……”說到最后,獨孤明月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竟是女兒身,我要當嬌滴滴的美嬌娘,大模大樣地從他們眼皮底下走到洛陽,哈哈……想起來就有趣,義父一路上撒下天羅地網,而我卻平安無恙地回到洛陽,若有機會我一定要親眼看看他目瞪口呆的表情,哈哈……”獨孤明月蒼白的臉上露出頑皮的笑容。

    蕭強也不由得被她感染,笑著脫口道:“沒想到你也有小孩心性。”

    聽到他的話,猛然間,獨孤明月臉上的笑容一瞬間僵住了,“小孩心性”?竟然——不知不覺之間放松了自己,記得只有兒時在母親面前她才會……

    連靜兒都不曾見到她這一面!她竟不自覺地對他露出了……

    待心緒平靜后,她忽然間說道:“你背我走了這么久,也該歇歇了,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走。”

    “沒關系,就快到了,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不適宜使用輕功,若不小心牽動了傷口,又該咳嗽不停了!笔拸娺呑哌呎f道。

    然而,蕭強卻不知道,他這幾句淡淡的話語,竟讓獨孤明月剛剛平靜下來的心緒再次煩亂不安。深藏在內心盡頭的湖泊不再是一潭死水,它開始慢慢地。一點點地、悄無聲息地蕩漾了。

    ◎◎◎◎

    圓盤似的銀月懸掛夜空之時,他們終于走到了茅屋。屋中亮著燭光,透過紙窗,隱約間可見人影晃動。

    蕭強放下她前去應門,門開了,屋內的男人愣了一下,隨后熱情地大叫道:“是蕭兄弟來了!婆娘,快出來,是蕭兄弟……”

    于是,獨孤明月與蕭強被迎進屋中。

    獵戶姓李,是個三十歲左右的黝黑漢子,他妻子略微年輕,不是很美,卻有一種山野般的樸實與自然,肚腹微微聳起,是懷了身孕。

    夫妻二人皆是熱情爽朗的人,也不過問獨孤明月的身份來歷,只管拿出酒肉招待他們。

    蕭強始終面帶笑容,眸光溫和,與先前那個眼光凌厲的劍客截然不同。

    獨孤明月本是個長袖善舞的人,不到一刻工夫,屋中便氣氛融融,消除了先前的陌生感。談話中得知,幾年前,蕭強曾在虎口下救過獵戶一命。

    深夜,夫妻二人本意是讓出內屋給他們居住,但被蕭強婉拒。他們只好拿出兩床被褥,蕭強在廳中以桌椅鋪床,讓獨孤明月躺下,自己則坐在椅中閉目休息。

    ◎◎◎◎

    一夜無語,次日清晨,用罷早飯后,蕭強開口向李嫂子借了一套女裝,讓獨孤明月換上。

    “蕭兄,請進來一下!豹毠旅髟略谖葜薪械馈U谠褐信c獵戶夫妻交談的蕭強,聽到喊聲后,眼神猶豫了一下,然后才邁步走進房中。

    “如何?我總覺得別扭!豹毠旅髟掳欀碱^,站在室中唯一的銅鏡前,對邁步進來的蕭強說道。

    蕭強怔然地看了她許久,才勉強開口:“還……還不錯!

    李嫂的藍色布衣顯然寬大了些,加之獨孤明月臉色蒼白,這下更顯得瘦骨嶙峋。頭發則用一根木簪簡單地固定住,總的看起來,倒還像……是村婦。

    獨孤明月見他為難的表情,不禁一笑,“想必蕭兄從未見過如此別扭的村婦吧!女生男相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加之小時候潛意識里就把自己當男子看待,這么多年了,舉止神情早已習慣,一時還真改不過來。”

    獨孤明月又在銅鏡前照了照,嘲諷地笑道:“怎么都覺得是在男扮女裝,看來嬌滴滴的美嬌娘是當不成了!”

    “怎么會呢?你身形纖細,臉又白嫩,只是自己剛穿上女裝,一時不習慣罷了,別人絕不會錯認你是男子。你我一路上可扮作夫妻,掩人耳目……”

    蕭強話語陡然頓住,驚覺最后一句說得有些曖昧,疑惑——自己不說扮成兄妹,為何偏要說扮作夫妻呢?他先是怔然,然后,抬眼望向獨孤明月。

    幸好,她未有任何異樣。蕭強輕輕吁了口氣,卻不知道,獨孤明月聽到他的話后,反射在銅鏡中的手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嗯!蕭兄的主意倒是不錯,只是委屈你這俊俏的青年,娶的老婆卻是這般的丑。我倆走在一起,外人看了一定會說不般配呢!豹毠旅髟螺p笑。

    “不——你很美!”

    蕭強脫口反駁道,又是不經大腦。然后,苦笑!他——這是怎么了?莫非自己真的……但可能嗎?他忽然間直視站在自己面前,身著藍布衣,村婦打扮的獨孤明月,她——是美的。雖然她相貌平凡且過于蒼白清瘦;雖然她全身上下無一絲女兒家的嬌媚;雖然她聲音偏低無女兒家的清柔悅耳;雖然……

    但,那倔強不服輸的韌勁,那堅強不屈的意力,那冠絕天下的智慧,那無論何時都放射出雪亮光芒的雙眸,如此的神采奕奕!舉手投足間自然揮灑著奪人的魅力……誰能說這樣的女子不美?世間又有哪個女子比得上?她根本不需絕世容顏,就已經奪去眾人的目光了。

    蕭強忽然笑了起來,罷了罷了,承認了又如何?即使他們的緣分只有這短短的幾天。等到了洛陽,他們便又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先是被蕭強突然變亮的眼光凝視,接著又看著他不明所以的笑,加之蕭強的身份與武功皆神秘難測,就算鎮定如她也不由得退后一步。

    “蕭兄這是……”

    “哦!沒什么。”蕭強面帶微笑,目光中少了先前的冷漠,“你再整理整理,我去外面等。”說完,轉身一掀門簾走了出去。

    “哎呀!獨孤兄弟扮起女人來還真像呢?”李家嫂子看到房中走出來的獨孤明月,一臉驚詫地說。

    獨孤明月微笑地拱手道:“嫂子取笑了,不知蕭兄與李兄去了哪里?”獨孤明月出來,只看到坐在院中樹下的李嫂,手中拿著針線,正在縫補衣服。

    “哦!剛才還在這聊呢!誰知我這低頭的工夫,就不知道去了哪了?”

    “是嗎……”獨孤目光閃了一下,輕笑著向李嫂走去,眼中卻淡淡地流露出殺機,“嫂子這是在做什么?”

    “做小孩的衣服。也不知是男是女,只好多做一些了。”李嫂手摸著凸出的肚子,幸福地笑著。

    獨孤明月看到她眼中的笑,藏于袖中的匕首不禁一抖,臉上露出一絲不忍及一閃而逝的迷惘,但又瞬間隱去了。她走到李嫂的身側,夸贊道:“嫂子的手真是巧呢!”

    在李嫂垂頭之際,獨孤明月眼神一變,不再遲疑,袖中的匕首急速劃向李嫂的咽喉,寒光閃現間……

    “。∈捫值苎!”李嫂只覺眼前青衣一閃,抬頭便看到了突然出現在面前的蕭強。

    “你……”獨孤明月望著被抓住的手腕,臉色一沉,沒再說話。蕭強在她動手之前的一剎那,突然出現,及時奪下匕首。

    衣袖掩飾間,李嫂并沒看出什么異樣,自然也不知自己在低頭與抬頭的剎那,已在鬼門關繞了一圈。

    蕭強只是對李嫂輕笑著點了一下頭,也不解釋,便拽著獨孤明月走出了院門,向林中深處行去……

    ◎◎◎◎

    “你在做什么?”蕭強拉著她走了很遠,確定他們聽不到后,才放開獨孤明月的手,沉著臉冷聲質問道。

    獨孤明月被他一路拖著疾馳快行,腹內氣息翻涌,被蕭強甩開手時,身形踉蹌了一下,方才站穩。她挺起胸,緩緩地吸了口氣,冷笑地看著他,許久,終于開口道:“做什么?哼!你不是看見了嗎?殺人滅口!我可不希望被人查到行蹤!

    “你……你怎么如此狠毒!”蕭強沉聲說道,劍眉皺起,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這個清瘦蒼白的獨孤明月,單薄身體下的心竟是如此狠絕,她竟——下得了手?

    “李嫂只是懷有身孕的婦人,她留你住宿,你非但不感激,反而下殺手!你……”頓了頓,壓下心頭那股莫明的痛,許久,他才說道:“而且,他們根本不會出賣我們!

    “這世上沒有不會發生的事,只有死人不會開口說話。況且,我決定做的事情,還沒人可以阻止!豹毠旅髟掳褐^,目光傲然地直視著蕭強,一字一句地道。

    蕭強沉默著,許久,他冷淡地道:“我不是你的屬下。”

    “不錯,你不是?赡阋材耍胍玫届`石,就不要礙我的事!豹毠旅髟侣曇舯洌抗馊珉。

    蕭強先是沉默,繼而又笑了,淡淡的笑容中帶有幾分譏誚,“我在想,等到了洛陽,以你的心性也不會留我吧?畢竟,我知道你的秘密最多,在江湖中翻云覆雨的獨孤明月竟是女兒身,傳出去一定會轟動江湖吧!”

    獨孤明月一怔,她的確是這么想的,然而,當蕭強這樣當面質問她時,她竟遲疑了,有一瞬間,她想,她會給他靈石,然后呢?然后怎么辦?

    蕭強沒等獨孤明月回答,話峰一轉,接著說道:“你殺別人我不會阻止,只是他們是我的朋友,只是靠打獵為生的平凡獵戶,并非江湖中人,你不該把他們牽扯進來!

    獨孤明月冷笑,“晚了,他們已經被牽扯到江湖中來了。而那個人其實就是你喲!莫忘了,是你帶我來這的!

    蕭強忽然間覺得心中苦澀,他和她何止是兩個世界的人,即使機緣下得此巧遇,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他們的思想是如此迎異。

    嘆息著,他摸向腰間的劍,劍鞘樸實無華,劍身冰冷銳利。這是把殺人的劍,死在這柄劍下的人很多,卻都是大奸大惡之徒,獨孤明月雖奸卻不惡,她——是梟雄。

    他不希望,有一天,他的劍沾上她的血;蛟S,是他退出江湖太久了吧?然而,他當初的退出,不就是為了逃避江湖的血腥嗎?

    仿佛過了許久,蕭強才道:“無論如何,你不能傷害他們。否則……”他頓了一下,淡漠的目光陡然間變得雪亮,凌厲的眼神射向獨孤明月。

    獨孤明月注意到他腳下的青草無風自動,瘋狂地顫動著,像要被連根拔起一般。

    “否則……即使得不到靈石,我也會殺了你!闭f完,蕭強毅然轉身離開,陡然,他沒回頭,只手一揚,帶出一抹寒光。

    獨孤明月只覺鬢角微涼,發絲飄落,“錚”的一聲,一把鋒利的匕首齊根釘入獨孤明月身后的樹干,正是她的那把匕首。

    獨孤明月握緊雙拳,盯著他漸行漸遠的修長背影,臉上神色瞬息萬變,咬著牙,久久,“哇”的一聲,她噴出一口血,再也支撐不住,雙膝跪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該死的!他用真氣就能把她震傷。若將來能收為己用,那是最好,否則,必成為她心頭大患。

    “咳咳……咳……”獨孤明月終于緩過氣息,神情萎靡地倚坐在一棵樹下。許久,忽聽到腳步聲,一抬頭,卻是蕭強走了過來。

    獨孤明月仰頭,瞇眼看著立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身形,譏誚地一笑,“蕭兄,去而復返,行動神速啊!

    “你的傷……”

    蕭強蹙眉,在看到她衣襟上新染的血跡時,眼光一變,心內有些后悔適才傷了她。

    她做事狠絕,想來也不能怪她。畢竟,在險惡的江湖中,她心若不狠,行事若不果斷,只怕早死了千次萬次了,又怎么能駕御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黑道群雄呢?只是……

    嘆息著,蕭強蹲下身,“還好吧?”伸出手搭向她腕上的脈搏,過了一會兒,放開手,淡淡地道:“沒有大礙,三日內不要妄動真氣。”

    “原來蕭兄還是位郎中!”獨孤明月譏笑地說,眼神卻冷漠如冰。

    蕭強苦笑,一側身,倚坐在她對面的樹下,“只是略懂一些醫理而已,你盡可不信我,但我勸你還是多注意身體。你這傷,要想完全康復,至少得用一年的時間調養。況且,你還是……女子,將來恐怕會……”嘆息著,蕭強下面的話忍住沒有說。

    獨孤明月聽他停頓下來,抬眼瞅了他一眼,卻意外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抹擔擾,她疑惑地整起雙眉,沉吟許久,陡然,雙眼驀地變亮……

    “我好多了,可以走了。”獨孤明月扶著樹干站了起來,然而,腳下卻意外地一滑……

    “小心!”蕭強及時地扶住了她。然后,放手,退開一步,說道:“不用回去了,我向李兄及嫂子打過招呼了。我們可以直接起程!

    “哦,這樣啊!

    獨孤明月慢慢地轉個方向,拖著瘦弱的身子,腳步有些虛浮地向前走去。奇異地,她沒有堅持要除去李家夫婦,或許是當真怕了蕭強的威脅吧。

    ◎◎◎◎

    “船家!等等!”

    河邊的渡口,艄公搖櫓正待離岸,忽聽岸邊有人大喊,抬頭一望,原來是一男一女兩位年輕人。

    看裝扮像是夫妻,男子身形修長,臉面卻黝黑似鐵,一雙粗陋的眉毛更是濃重若炭,女子則臉色蒼白消瘦,一副病弱模樣。男人先踏上船板,轉身,伸手扶女子上來。

    兩人在艙中找個空位坐下。船身微微一晃,離岸的客船緩緩向河心駛去。

    “喂!聽說沒有?獨孤明月被慕容云打敗了,差點連命都保不住了!遍_口說話的是坐在船艙東側,一群勁裝大漢中的一個,嗓門很大,整個船艙的客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怎么會?慕容云武功雖高,但要說他能打敗獨孤明月,我可不信!”另一漢子說道。

    “張兄,你別不信,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長虛道長親眼所見。只可惜,半途殺出個神秘青年,將他救走了,唉!人言‘獨孤公子’狡詐殘忍,報復心極重,這次被‘他’逃脫,他日卷土重來,非江湖之幸!”這次說話的人年紀稍長了些。

    身著布衣的年輕夫婦聽到后,彼此對視一眼,眼中各有深意。此二人正是改過裝扮的蕭強和獨孤明月。

    獨孤明月在蕭強耳邊低語,輕笑地說道:“有沒有后悔救我。克站硗林貋,我可不會對那些傷害我的人心慈手軟喲!”

    蕭強只是淡淡地回道:“江湖上的是非恩怨,我并不想參與。”

    獨孤明月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無語。而耳邊又傳來那些漢子的談話聲。

    “……聽說那個神秘的年輕人,武功高深莫測,當今世上,恐怕只有盟主孫天涯的武功能與之抗衡了!

    “這次召開十年一度的武林大會,選舉下一任盟主,你說那個神秘的年輕人會不會去?”

    “誰知道呢?”勁裝漢子聳聳肩,“反正我們參加大會,也只是為了增長些見識,若那年輕人去了更好,我們也可開開眼界!

    “武林大會……”獨孤明月喃南地自語著,突然心思閃動,眼光變了一下,輕聲道:“蕭強,這里太悶,我想到外面坐坐!

    “好。”蕭強點點頭,扶她起身,兩人一前一后走到船頭。

    河水清清,獨孤明月坐在船頭,怔怔地望著河面……神情悠遠,許久,她好似想起了什么,側首看向站在船頭、衣裾飄飛的蕭強。驀地,她笑道:“你這雙眉毛真是難看至極,一個本來俊逸風流的劍客可是被它徹底毀了。”

    蕭強下意識地摸了眉眼一下,笑道:“我本就普通,再變丑點也無所謂!

    獨孤明月淡眉一揚,嘻嘻笑道:“蕭兄為了得到靈石,真是煞費苦心!嗯……蕭兄能否告知,你取靈石何用?”

    蕭強目光錯綜復雜,似在沉思,許久,才淡淡地道:“一次,我練功不當,以至走火入魔,真氣阻塞經脈。只有……只有靈石能助我,否則……會雙腿殘廢,再難站起。”

    “哦!”獨孤了然地一笑,“原來如此,怪不得你總是喜歡站著!

    蕭強眼望江面,目光遼遠,神色愴涼,幽幽地道:“能站著的時候站著,總是好的。”

    “能站著的時候站著,總是好的……”獨孤明月喃喃地重復,忽然感嘆道:“是。∪丝偸鞘チ酥,才知道珍惜!”

    兩人陷入沉默,一片寂靜,船艙的嘈雜,船工的喝聲,鳥聲、風聲、水聲……仿佛都停止了。這一刻,他們兩人的世界是寂靜寧謐的。

    許久,獨孤明月打破沉寂:“靈石是修煉武功的圣品,但卻沒人知道它有療傷的功用,你是從何得知的呢?”

    “因緣巧合吧,半年前,我心灰意冷之際,遇到一花甲老者,他給我開了副方子,可保我一年內行動如常,并告知,若要真正治愈,惟有林家靈石!彼D了一下,“你該了解,人若有一線希望,是不會放棄的!

    “你竟知我是林家的人……”嘆息著,獨孤明月眼波流轉,清澈的河水映出她蒼白清瘦的臉——莫測高深。

    “獨孤明月不愧為林家的后人!”蕭強語氣是誠摯的,江湖對獨孤明月的傳聞,遠不如這幾日與她相處來得印像深刻。

    據說林家人個個聰明絕頂,精通詩詞歌賦、騎馬射箭、奇門遁甲、兵書史冊,皆是將相之才。林家先祖曾是開國功臣,卻在天下平定之后,突然間看破仕途世情,舉家歸隱山林了。

    “林家……林家沒落了!豹毠旅髟律袂槠鄾龅匾恍,許久,忽然自嘲道:“你知道林家的祖訓是什么?是林家后人永不得入仕。什么明君明主?什么忠臣良將?呸!這世上多得是忘恩負義之徒。”明月咬著牙,恨聲道。

    “幸好,祖宗遺訓并沒說不能入江湖,哼!祖父不知,其實這江湖打殺起來也是很刺激呢!人性的貪婪丑惡可以淋漓盡致地發揮,比朝野上的偽善君子要強得多,也有意思得多……咳咳……”或許由于激動的原因,明月又咳嗽起來,眉頭因疼痛而緊緊皺起。

    “怎么了?”聽到她的咳嗽,蕭強臉色一變,急忙蹲到她身側,握住她冰冷的雙手,用真氣給她療傷,眸中露出焦慮與擔憂。

    好在船夫認定他們是夫妻,看到他們親昵的模樣也未覺不妥,只當做是妻子發病,做男人的關切一下也理所當然。

    ◎◎◎◎

    許久,見獨孤明月面色緩和后,蕭強才松了口氣道:“從未見你如此激動過。”頓了一下,“進船艙吧,這里風大!

    然而,就在獨孤明月起身之際,卻望見河中三艘大船迎著風向他們這邊行駛過來。帆上的大旗上寫著三個大字——天水幫!

    蕭強劍眉微蹙,尋思道:“天水幫是這條河上的霸主,這樣興師動眾不知又為了何事?”

    “你就不懷疑他們是為我而來的嗎?”獨孤明月輕笑著道。

    蕭強也淡淡地一笑,“我并非草木皆兵的人。”兩人正說著,天水幫那邊已有人喊話了,命令船只靠過去。艄公還要在這條河上討生活,自然不敢違抗。

    “姓陸的!你給爺爺滾出來!”

    天水幫的船頭上站著一位滿臉虬須的大漢,還沒等船身停穩,便飛身掠上了船。蕭強與獨孤明月一直站在船頭,漢子跳到甲板上后,掃了他們一眼,見二人衣著、相貌皆平凡無奇便不再搭理。陸續又有幾名天水幫的漢子跳了過來。

    叫嚷聲剛落,船艙里立即有人回吼道:“該死的!以為陸爺爺怕你們天水幫不成!”緊接著也沖出來幾人,正是適才在船艙里談論獨孤明月的幾位勁裝漢子。

    蕭強淡漠的眼中閃過一絲無奈,本不寬敞的甲板被幾個人占滿了,他與獨孤也只好先委屈地站在船頭,看他們廝殺了。

    船上有幾個膽大的客人躲在船艙門口偷看。

    獨孤明月在風中站得久了,忍不住又要咳嗽起來。她不耐地皺皺眉,附耳說道:“如果我讓你把這些討人厭的家伙統統攆下河里,你會不會做?”

    “不會!”他冷聲拒絕道。

    “看來只能希望他們快點了結了!豹毠鲁爸S地說道,冷眼觀望著江湖中天大會發生的場景。

    雙方先互相對罵一陣,隨即便要動手了,然而,天水幫領頭無意間的一句話,卻引起了獨孤明月的興趣。

    “……我們天水幫就要加入青龍堂了,到時,有了獨孤公子做靠山,哼!姓陸的,看你們長恨幫還能囂張多久?”

    獨孤明月不由得好笑,不屑地輕笑道:“這樣的草包,我可不會要。不過,他旁邊的少年……若好好栽培一下,倒是有些價值!

    蕭強的目光一變,看著身側的獨孤明月,感嘆道:“在你眼中,除了價值還有什么呢?”

    此刻,甲板上的人已經打了起來,獨孤明月淡淡地回道:“我只知道強者生存。唉!可惜了……”原來她剛剛看好的少年被人一劍挑落水中,想必是活不成了。

    雙方力量懸殊。不一會兒,長恨幫只剩下兩人還可應戰。獨孤明月見蕭強對眼前的殺戮自始至終漠然視之,神情淡漠,不由得好奇地問道:“蕭兄好像有些厚此薄彼呢,山中獵戶的性命你會救,這些人你為何不管呢?難道就因為他們不是你的朋友?”

    蕭強微不可聞地嘆息一下,淡淡地回道:“這條血腥的江湖路是他們自己選擇的,我無權干涉,即使關系到他們的性命也一樣,江湖事我不插手!

    “原來冷血的并非我一人哦!”獨孤明月冷嘲地道。

    這時長恨幫只剩下一人了,且邊戰邊退,正是那姓陸的漢子。此刻,他已渾身帶傷,退到艙門口時,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對方兵刃砍到之時,他情急之下,順手在門邊抓一個人擋在身前……

    然而,卻不知為何他不但沒有抓住那人,身形反倒往前沖了過去,一聲慘叫,刀刃穿胸而人。

    獨孤明月看到蕭強淡漠的眼中凌厲一閃,知道是他暗中動的手腳。再定睛望去,那個適才差點做替死鬼的人竟是一位面貌姣好的婦人,瑟瑟地縮在原地,梨花帶雨。

    她忽然輕笑地調侃道:“原來蕭兄是個愛花惜花之人哪!”

    蕭強不覺莞爾,但仍淡漠地說道:“她無辜,所以,我救!备嗟,他也不想解釋。

    獨孤明月的眼中閃現出一絲迷惑,望著他,本想再說些什么,然,聽到他的回答后,卻沉默了。

    天水幫的人將斷氣的尸體直接踢入水中,其余的捆綁起來押上他們的大船。一場廝殺到此結束。而適才那個被劍挑落河中的少年又爬了上來,臉色慘白,左手撫著受傷的胸口,右手仍緊緊地握著兵刃,無一絲疲憊。

    天水幫的領頭,得意洋洋之余卻沒發現,那兩個一直站在船頭觀望的平凡夫妻,從頭至尾臉上并未露出一絲一毫的驚慌之色。反倒是那個少年在臨走之時,懷疑地望了他們一眼。

    獨孤明月心中暗笑,她沒看錯,此少年果然有幾分栽培的價值。

    危機解除,船客們終于松了一口氣,紛紛議論開來,聲音由小到大。

    看著甲板上殘留的血腥,蕭強微不可聞地嘆息一下,卻聽獨孤明月說道:“我們在下一個渡口上岸!

    “上岸?”蕭強淡定的臉上露出驚訝之色,“不去洛陽嗎?”

    “不,我改主意了,去白集鎮。當然,我們的交易有些改變,只要護送我到白集鎮,靈石就是你的了!蔽淞执髸,千載難逢的機會,若錯過豈不可惜了?明月目光雪亮,江湖該大大地熱鬧一場了。

    獨孤明月仰望蒼穹,淡淡地微笑著。獨孤天,你當初既然有膽逼我改姓,今天,就該好好享受一下義子孝敬你的大禮吧!哈哈!可是你讓我嘗到權力的滋味呢!

    蕭強銳利的雙眸仿佛能洞徹人心般,看到明月的表情后,神色一黯,幾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在心中暗暗地嘆息。他發過誓,不再過問江湖事。

    “江湖若無血腥就不是江湖了……”曾有一個老人臨終彌留之際這樣對他說過。他不想被人牽扯進入江湖,然而,這個人卻是獨孤明月。《陙,第一個顫動他心弦的奇特女子。

    “你知道靈石對我有什么特殊意義嗎?”轉身返回船艙之前,獨孤明月神色有些古怪地問道。

    “呃!”蕭強怔了一下,才道:“它是你先母的遺物!

    獨孤明月淡淡地一笑,“不錯,但這只是其一……”她頓住,沒有回頭,語氣淡淡的,接著道:“最重要的是,它其實——是我的嫁妝。”

    話落之際,她已走進了船艙,而蕭強卻停住了腳步,表情怔然地站在艙外,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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