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和親的隊伍沒有應有的喜氣,更沒有豐厚的嫁裝,有的只是肅冷的氣息。
官拜驍旗參領的戈仕堯,奉命護送君府二小姐代替格格,前往和番,他昂首跨騎在馬背上,身穿戎甲,出類拔萃,領在前頭。
君清妤萬般無奈地坐在馬車里,一身的紅嫁裳,把她原本清麗的臉蛋,妝點得更美了。
可是她臉上沒有一絲新嫁娘的光彩,柳眉始終緊蹙,不時嘆著氣,真不知要如何面對往后的日子。
爹爹沉冤未雪,至今身陷牢獄,而她又要被送往回紇和親,這一切實在太突然了,令她措手不及。
此去回紇,前途渺茫,想到要和一位完全陌生的異國國王做夫妻,她就渾身發顫。
回紇是蠻夷之邦,飲鮮血,吃生肉,對女子恐怕也不會憐香惜玉。
難怪尊貴的皇格格都不愿前往和番,找她們姐妹當替死鬼。
上蒼真是太不公平了,她們君家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何會遭此橫禍?
她真是不甘心嫁到遙遠的回紇去,可是一路上,有那么多士兵監視著她,她根本無法逃脫。一籌莫展之際,她聽見了喊殺連天,兵刃交接的聲音。
君清妤驚愕地挑簾一看,官兵和一批頭綁綠頭巾的盜匪打了起來,頓時亂成一團。
盜匪顯然是要劫財,也許是上天給她的機會。
她正想躍下馬車,趁著混亂逃跑,未料,馬兒受到驚嚇,昂首嘶嗚,四蹄飛踐,發狂般往前奔馳。
“啊——”君清妤重心不穩,險些跌下去,她緊抓著護欄,退到車廂里,車輪因為馬兒狂沖的關系,顛簸得很厲害,她坐得戰戰兢兢,卻無法阻止馬兒停下來。
戈仕堯擊敗和他交戰的盜匪,瞥見君清妤被馬兒帶走,他連忙跨上馬鞍,拉起韁繩,叱喝追逐。
“喳、喳——”他拼命地趕上,和狂奔的馬車并列疾馳。
君清妤掀開側邊的布簾,看見迎頭趕上的戈仕堯,心中一凜,不禁祈禱馬兒跑快些,她寧可摔死,也不要被抓回去和親。
她緊張得手心都在冒汗,馬兒發了狂,跑起來特別快,足足跑了三、四里路,把和親的隊伍甩得遠遠的。
“停下來、快停下來……”戈仕堯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忿忿地喊道。
可惜馬兒是畜牲,聽不懂人話,君清妤為了擺脫和番,也就任馬兒橫沖直撞。
最后,馬兒終于累了,腿一軟,四蹄癱倒在地。
戈仕堯趕緊下馬查看,一掀簾,瞧見了美得顛倒眾生的君清妤,不禁定睛屏息。
君清妤一雙水靈美眸充滿懼意!扒笄竽悴灰ノ一厝,我不想去回紇和親,求求你……”她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令他心生不忍,本著義父戈勒之命,在途中取她性命,此時正是個好時機,但是這會兒他卻猶豫起來,下不了手。
他不明白義父為什么要殘害這樣一位純真的姑娘,她這么年輕,不可能與人結怨才是。
戈仕堯心頭一緊,轉換念頭,漠然道:
“我可以不送你去回紇和親,但是你必須跟我走。”
“去哪?”她訝異地微啟檀口。
“我家!
“你家?”她更吃驚了,不明白他的意圖。
“你現在無論去哪里都很危險,只有先到我家住下。”
君清妤躊躇不決,他說的沒錯—皇上還是會派人搜尋她,這附近又有盜匪出沒,她孤身一人,也不知何去何從,可是她又不認識他,如何能信任他?
戈仕堯抓起她的手,不容置喙地將她拉出車廂。
“別考慮了,跟我走!”
“喂,我還不知道你是誰?”君清妤一邊被他強拉,一邊問。
“驍旗參領——戈仕堯!
君清妤莫名其妙地跟他回家,他的宅子不大,簡單樸實,府里只有一名駝了背的啞巴老仆,半邊臉還有著怵目驚人的丑陋疤痕。
“阿蒙,幫我把她藏起來,千萬別讓我義父看見。”戈仕堯吩咐道。
啞奴口不能言,嗚嗚地垂背點頭,向君清妤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君清妤在一間隱密的廂房安頓下來,啞奴提著桌上的茶壺出去,戈仕堯進來看她。
“這里比不上尚書府舒適,但勉強可以棲身!
“謝謝你救了我,可你剛剛為什么說,不能讓你義父看見我?”她疑惑地問,“你義父是誰?”
“軍機大臣戈勒。”他照實說。
“是他!”君清妤記得戈勒那張耀武揚威的臉孔,迅速起了不好的印象,眼里凈是鄙夷。
“既然你義父是戈勒,那想必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你為什么這么說?”他詫異地問。
她眼中燃怒,恨意竄流全身!耙驗榫褪歉昀詹榉馕覀兙业摹!
“我義父只是奉旨辦事……”雖然他也懷疑義父的動機,但是義父對他有養育之恩,他難免心中偏袒。
“不只是這樣,聽說彈劾我爹的就是戈勒!”她氣憤難消地道,“我爹為官一向清廉公正,怎么可能受人行賄,貪贓枉法,他根本是因為追查鹽道司舞弊一案,而遭奸人陷害。”
戈仕堯臉色一沉,仔細推敲義父要在半途殺害她的原因,發覺事情的確不單純。
“君姑娘,你可有證據?”
“我要是有證據,早就向皇上告御狀了,還會淪落到回紇和番嗎?”她冷笑自嘲!八懔耍昀帐悄懔x父,說了你也不會信,我也很識趣,不會麻煩你了!
她轉身欲走,戈仕堯伸手攔住了她。
“慢著!
“怎么?要抓我獻給你義父嗎?”君清妤夾恨含怨地說。
他搖頭!拔壹热痪攘四悖筒幌M阍傺蛉牖⒖,你現在出去很危險,暫時留下吧!相信我!
君清妤凝視他,他的兩道劍眉濃如蘸墨,眼眸湛黑深沉,鼻若懸膽,唇角上揚,全身煥發一股正義之氣,不像奸佞的小人。
“你怎么會認戈勒那種好臣為義父呢?”她不解地問。
他眼神黯淡地道:“我自幼父母雙亡,是義父收留我,養育我成人!
“很難想像戈勒會做這樣的好事!彼偷溃J定戈勒是不折不扣的壞人。
“你對我義父誤會太深……”
“是嗎?”她不屑的道:“那你要怎么向皇上和你義父交代?”
“就說半路上遇到盜匪,你被盜匪擄了去,不知蹤影!彼缦牒昧。
她遲疑了一下。“那好吧!我相信你和戈勒不同,暫時住下來,但是我隨時都會走!
端著水壺,躲在廂房外的啞奴,別有用心地偷聽他們的談話,了然于胸,明白戈仕堯帶她回來的原因,便不阻撓地撇頭離去。
戈府距戈仕堯住的宅子只有兩條街的距離,他照例進府請安。戈府華麗精美,婢仆如云。
“義父!彼Ь吹毓笆。
戈勒一身金絲官服,臉上明顯不悅,質問道:
“我要你在半路殺了君清妤,你怎么讓盜匪擄走了她?”
“仕堯辦事不力,請義父責罰!彼麖澭故住
戈勒瞥了他一眼,老謀深算的眸子,像能洞悉一切。
“算了,反正一個女子也成不了什么氣候。”
他頓時松了一口氣。“謝義父不怪之恩!
“你辦砸了這件事,恐怕會影響你的仕途,皇上很不高興,幸好有我替你美言,你才不致于丟了官職,但是日后一切要小心,不能再出差錯了!备昀障蛩栐。
“是,孩兒明白!
“你去吧!別讓姝兒看見了你!币荒昵埃昀瞻l現惟一的愛女姝兒喜歡上仕堯,便要仕堯搬出府中,并禁止姝兒去找他。
戈勒認為仕堯只是一名養子,配不上他的掌上明珠,一心一意要姝兒嫁給皇子、貝勒,將來有機會成為皇后娘娘,他就是國丈了。
而仕堯從來就不敢妄想娶姝兒,也從未喜歡過她,姝兒自小恃寵而驕,刁蠻、任性的個性,令他不敢恭維。
他避過寬直的甬道,改走小徑,沒想到還是碰上姝兒了。
“仕堯哥哥!辨瓋合裰徊实銚渖锨,興奮地道,“我好久沒看見你了,你怎么都不來看我?”
“義父他不準!彼Z氣冷漠。
“阿瑪那個老頑固,你別理他!辨瓋喊迅赣H的話當耳邊風,親熱地挽住他的手!白,到我房里!
他僵著身子!版瓋,別為難我!
“你干嘛那么聽阿瑪的話?”姝兒氣得跺腳。
“義父是我的恩人!彼凵袼惨膊凰,忠酷的表情,更激起姝兒的征服欲望。
“我是你恩人的女兒,你自然也要聽我的話!彼氖痔羟榈亓脫芩男靥,露骨地道,“我要你成為我的男人。”
他反感地蹙眉,扳開她的手,不為所動。
“姝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一直把你當成妹妹般……”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姝兒嘟著嘴。
“皇族里有許多阿哥、貝勒,義父會幫你挑一個比我更優秀的男人!
“我不要,他們不可能比你好,你現在是驍旗參領,有一天會成為將軍,將來我也是個將軍夫人!彼春盟那巴尽J為他一定有出息。
“你太看得起我了。”他撇唇冷笑!翱墒橇x父是要你成為皇后娘娘!
“當皇后有什么好?和一群女人爭寵,勾心斗角,我才不愿和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彼恍嫉牡。
“珠兒你很聰明,可是感情的事得兩情相悅才行!
“你不喜歡我?”從小到大被捧在掌心的姝兒,很難接受這樣的事實,她認為男人都該愛她,都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我的確不愛你,你另選對象吧!”他坦言道,甩頭離去。
姝兒信心大受打擊,慎目切齒地瞪著他的背影,她絕不會放棄的。
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上雖然派人四處找尋君清妤的下落,可是萬萬沒想到君清妤依然在京里。
君清妤安然地住下,這宅子進出的人除了戈仕堯,就只有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奴,可以說是相當隱密、安全。
戈仕堯從外面回來,帶回一包東西,扔在桌上。
“我怕你沒衣服換洗,給你買了兩套回來!
想不到他還挺細心的,君清妤綻開一抹微笑。
“謝謝你!
“不用客氣,只要你不把我當成仇人!
“仇人?怎么會呢?我這個人一向公私分明,你是你,你義父是你義父,我不會把帳算到你頭上來的!弊蛲砭彐ハ肓艘灰,她要為爹爹申冤,恐怕還得靠他幫忙。
戈仕堯是戈勒的義子,也許能利用他,抓到戈勒的把柄。
“那你還算理智,我沒白救你!彼麖阶宰,倒了杯茶水。
“怎么你做到驍旗參領,府里只有一名仆人?”
“我不習慣被人侍候,雖然我義父是軍機大臣,但是從小到大,做什么事,我都自己來!
“你這一點我倒是很欣賞,不像一般的公子哥兒養尊處優!彼芍缘氐馈
他揚唇一笑。“我只是一名孤兒,被義父撿回來養,并不是真正的公子哥兒,我這個驍旗參領也是憑實力做到的。”
“你的確和你義父不一樣,希望你別幫他做事了,戈勒他不是好人!彼雱駥
他面色一沉!傲x父他對我有恩,我必須報答他的恩情。”
“報答恩情也要是非分明!”她振振有詞地道:“你若助他陷害忠良,為非作歹,那就是幫兇!
他啞口無言,她說的沒錯,他不能是非不分,近來義父要他做的事,實在愈來愈過火了。
戈仕堯陷入沉思。
君清妤梳著簡簡單單的流云髻,簪著一根小巧精致的鳳尾釵,換上他買回來的衣裳,一式的鵝黃色錦緞大襖,下擺繡著五彩花邊的白綢子百褶裙,不施脂粉,也美得令人怦然心動。
戈仕堯看直了眼睛。
“你買衣服挺有眼光的,很合我的尺寸!彼凉M意地拉拉腰擺。
“我第一次買女人家,店家問我尺寸,我不知道,就胡亂比了一個路過、身材和你相似的姑娘!彼Φ!皼]想到你穿起來這么合身、好看!
她喜孜孜地道:“為了感謝你,今天我親自下廚。”
“你會做飯?”他訝異地。一個堂堂尚書府的千金小姐,哪里可能會做下人的工作?
“你不要以為我是千金小姐,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我會的可多的呢!”她雙手插腰道。
“你穿這樣方便去灶房嗎?”他懷疑。
“沒關系!彼闷鹦鋽[,卻又說,“可是我不會升火,要麻煩阿蒙一下!
啞奴在一旁鞠躬哈腰,似乎也為了能吃一頓好飯,而高興著。
她真的去灶房了,有模有樣地切起菜。
戈仕堯不放心地進去看看。“你行嗎?不要太勉強。”
她開玩笑地揚起菜刀!霸趺矗磕闩挛抑蟪鰜淼牟撕茈y吃嗎?”
“不、不是……”他偽懼地退了一步。
她嫣然一笑,繼續切菜。
“放心好了,我在家沒事的時候,就喜歡和丫環搶煮菜的工作,所以菜還煮的不錯!
“尚書府的四千金以美貌出名,聽說府里的四名貼身丫環也長得嬌俏可人。”
“沒錯!彼靡獾,卻又斂下眼眸。“可是她們也不知道淪落到哪里去了?你義父把她們都賣了!
“別擔心,吉人自有天相,她們也會和你一樣逢兇化吉的!彼参克。“我在外面也會幫你留意她們的下落!
“真的?”她的眼睛煥發出晶亮的光采,閃閃動人。
“嗯!
“謝謝你!
“不要再說。謝。這個字了!
“我們萍水相逢,你為什么要幫我?”她美麗的瞳眸望進他的心坎。
他心神一震,只簡單的說:
“因為我們有緣!
他又低頭淺笑,像醉人的美酒,把他的心魂都勾了去。
“啊——”她突然叫了一聲。
“怎么了?”他緊張地問。
“我切到手了……”她咋咋舌,豎起左手的食指,鮮紅的血自指尖一直冒出。
他二話不說,低下頭合住她的指頭,吸吮著,她莫名地受寵若驚,自指尖傳導著他溫熱的氣息,觸動了她幽微的內心深處。
她好久都不曾感受到這樣的溫暖。
“我看你別弄了,手都受傷了!备晔藞虬醋∷闹腹,為她止血。
“沒關系的,我以前也常常切到手,最高紀錄五根手指頭都一起遭殃!彼蓺獾匦χ。
“啊?”他真是服了她了。
幫她包扎完傷口,她還是堅持要把晚膳弄完,結果鍋碗湯瓢被她使用過了,全都東倒西歪,戈仕堯忙著一一歸位,地上還被她弄得一灘一灘都是水。
“當你的丫環還真難當,都要在背后幫你收拾爛攤子。”戈仕堯不免嘀咕。
“所以我的丫環都怕死了我進灶房,她們說像打過仗一樣!彼圻暌宦暎约合刃Τ鰜。“沒錯,沒錯,說得一點都沒錯!彼残α。
“只是不知道她們都淪落到哪里去了,過得好不好?”她斂下眼眸,思念著家人。
“別擔心了,她們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也和你一樣活得好好的!彼参克。
“真希望能早日和她們相聚,還有我爹、我的姐妹……”
“一定會的!彼o予她信心。
折騰了半天,總算弄好一桌子的菜了,仕堯俯身聞香!昂孟悖雌饋砗孟窈芎贸缘臉幼!
“吃吃看!”君清妤招呼著碗筷,和他像是自家人一般!鞍⒚桑阋惨黄鹱聛沓!
啞奴不敢蹣矩地搖頭搖手,她把他拉了過來!白铮∵@里只有我們三個,又沒有外人!
“是啊!阿蒙,坐下來吃!笔藞蛞苍试S他一同入桌。
啞奴誠惶誠恐地坐定位,還遲遲不敢挾菜,清妤主動挾給他!皝,嘗嘗我的手藝!
啞奴一直點頭道謝,他對君家這位沒有小姐架子的二小姐,印象好極了,若是少爺能和她成為一對,也是美事一樁。
戈仕堯其實是對她這位千金小姐不敢抱太大的期望,沒想到菜一入口,還真是意想不到的好吃。
“怎么樣?不輸給館子吧!”君清妤自豪地說。
“嗯,沒想到你的手藝這么好。”戈仕堯吃得贊不絕口。
“我自小舌頭就特別靈敏,嘗過的味道,立刻能分辨出它的調味料有哪幾種!彼靡庋笱蟮亍
“那你該去開館子、當御廚了!
“那我可不要,偶爾煮一下東西,是一種趣味,叫我天天弄,我受不了,太累了!
她時而精明,時而迷糊的個性,教他深深著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