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這樣,我留了紙箋,你看見了嗎?是紙箋沒壓好,飄落在地,你才漏瞧了?”
“他、日、再、重、逢!泵泛Q阋е溃@五字,念得切具:“這與誆騙天長地久有什么差別?!你口中的他日是哪年哪月,真會回頭尋我,還是一句話想騙我死心塌地,像個傻子,乖乖守在家里等你?!”
“我們還會再見的,你相信我,我現在走,是為了你好,我本就不該來,可我沒忍住想見你的沖動,見了之后又走不開,這里不是我該待的地方。”礙于天機,不可泄露,她無法挑明他的身分,只能含糊。
梅海雁一字也沒聽懂,更不想懂。
眼下這種“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不聽我不聽”的盲目時刻,任何言語,聽來全是借口。
離開他是為了他好?怎沒人真正問過他,這樣的好,他要是不要!
“你還有很長的人生要過,我只是一個阻礙,你將來就會明白了……”她好聲好氣,同他慢慢說。
“我不明白!”
福佑嘆氣:“不明白也罷,今天就算被你神回去,我還是會逃,一遍兩遍三遍,直到逃成功為止。”她態度堅決,打定主意,要從他這一世離開。
他鉗得更緊了些,與她扛上:“行!你逃!我用一輩子跟你耗上!”
“……你還想不想傳宗接代?!我不走,你永遠沒機會!”
“你以為我這輩子只管生不生孩子?!”
她確實不知道他這輩管些什么,走這一趟人世,身負的天命又是什么。
天人降世所成的凡胎,絕不是讓他到人世享享福、談場風花雪月,待到壽終又召回天界,這般輕松快樂又毫無建樹的話。
無論他天命為何,唯一能確定的是,她都不該涉入其中。
見胖瘦漢子的貨船駛遠,她有些心急,放軟了聲喚,哀求他放手:“你讓我走吧,我離開不是真的離開,我們會再見面,我發誓……”
當他三歲蠢娃,想用這種說詞誆騙他嗎?!梅海雁越聽越煩躁,吼著打斷她說話:“絕不可能,我絕不放手,你注定與我糾纏到底——”
梅海雁話未說完,海面突起一陣巨滔大浪,前方胖瘦漢子的貨船被頂至半天,船上連連驚聲尖叫,鑼鼓亂響,足見胖瘦漢子驚慌失措,完全喪失冷靜。
與梅海雁所乘的小舟,同樣難逃此波漩動,船身劇烈震搖,福佑站不住,差點顛出船外,梅海雁始終穩穩抱緊她,可他自己也晃得幾度險墜。
胖瘦漢子的貨船蓋地翻覆,漩渦滾滾間,海中巨山突起。
第十三章 神歸(2)
海底當然不可能一夕造山。
聳立在他們眼前的,蛇狀體型龐大嚇人,身披寒光鐵鱗,吐息聲嘶嘶森冷,蛇信赤殷如血,長莫數尺,尖牙銳利似刀,兩對火紅眼珠子瞠
著人,雙邊蛇首左右擺動,滴淌著海水,像數道飛瀑落下——除卻海妖,還能是什么?
即便福佑曾見識過數位神只,逛過仙界,飲過仙酒,龍王花仙妖物鬼差亦入過眼簾,可乍見這等龐然巨物,仍止不住一顫。
單單一顆腦袋,一口就能連人帶船吞下,渣都不用吐,何況還一次兩顆!
左蛇首仰天一嘯,右蛇首已發動攻勢,撲咬而來!
梅海雁抽出腰際長劍備戰,妖牙粗長,劍身遠遠不及,只能勉強抗阻,加上船只搖晃不停,難以穩固身姿,懷里又縮了個福佑,他不好施展。
海妖一口吐火口吐冰之說,并不真切,至少幾回閃躲下來,它沒有吐來焰火或寒冰,純粹亮牙猛咬,不及蛇尾翻攪時制造的巨滔危險。
它企圖明顯,想打翻他們的船,待兩人落海,方便張嘴吞噬。
梅海雁深知福佑懼水,這些年他哄誘要教她泅水,總被她軟推硬拒,怎么也不肯好好學,有時她在澡盆得太久,都會手腳發軟,昏沉許久,懼水懼成這樣,他哪還敢逼迫她。
若翻覆落水,對福佑來說,絕非好事。
“抓緊!”他讓她雙臂攀牢船緣,扯來麻繩環在她膀上,將她與船只束系一塊,即使落海,也不會飄離船只太遠,還能靠著繩子浮沉保命。
而他,躍出船只,一劍刺入左蛇頭,它痛仰,他連人帶劍被帶至半空,蛇鱗無比濕滑,他險些跌跤,持劍之手更加握牢,劍身沒入更深。
因為疼痛,海妖蠕動加劇,浪潮滾滾,它鉆入海中,他遭一塊拉進,負載福佑的船舟被海波拂得遠些,這正如梅海雁所愿,他用意本就是要以身為餌,引誘它遠離小舟。
海面下,擅長泅水的梅誨雁宛若奮兒,往另一個方向游,海妖憤怒追來,視他為唯一目標。
“海雁!”福佑大喊,海面此時一片平靜,仿佛方才海妖的出現,不過是一場惡夢。
下一波浪卷沖天,海妖重新現出海面,左蛇頭鮮血如涌泉,右蛇頭妖眸獰紅。
梅海雁佇立左蛇頭上,一身血紅,不知是海妖的血,抑或他也身受重傷,福佑好擔心,揚聲喊他,聲音不及海風呼嘯。
他長發盡濕,束發的繩,在打斗中脫落,凌亂散敞,幾綹覆蓋面容,瞧不清他此時神情,只見他舉劍,狠狠再補刺一記,筆直貫入腦門,左蛇頭搖晃幾記,雙瞳混沌,轟地歪垂,埋入海中,激起一陣浪雨。
浪平之后,梅海雁依舊站在躺平的左蛇頭上,未曾傾倒。
右蛇頭仍然存活,而且顯得怒極,發狠欲咬他,他竟一動也沒動,舉劍反抗亦無,被海妖一口咬住身軀。
福佑驚叫,就見他在海妖口中遭受甩晃,血紅珠子濺下,顆顆落海,如曇花綻開,僅止一瞬,又消失。
海妖死咬他,再度潛海,這一次,打算溺斃他。
福佑忘了自己的懼水,胡亂扯開際繩結,想躍入海中尋他,可雙手不斷顫抖,拉不動繩結,海水濺了她滿臉水濕,掛在面龐的水珠,看起來宛若眼淚。
福佑正要跳下船緣,一股極冷沁寒,牢牢扣握她的肩胛,凍住她的動作,身后傳來輕悠噙笑,如此耳熟。
“別去,那是無盡天尊此世的任務!
福偌訥訥轉頭,看見溫雅淺笑的文判大人。
文判從不輕易上界,他出現于此,代表……
“他這一世,正是為除海妖而來!蔽呐忻嫒萆袂楦呱睿菩Ψ切,說起話來,嗓很輕,猶若春風,然而一字一句,娓娓道來的,卻非輕快之事。
“這妖物,盜走龍骸城神器,獲取不屬于它的法力,再兩年,它引起海嘯,毀去沿海城鎮,死傷難計,不過,這后續,是不允許發生,于是交由無盡天尊來做!
福佑一臉茫然,不解其意,文判接續說,口吻一同她所熟悉,那般淺,那般淡定:“原本,也能分派給龍骸城收拾善后,畢竟丟失神器的責任,本該歸咎于龍骸城,偏偏海妖吞下神器,得到反復再生之力,任憑龍骸城眾龍子驍勇善戰,面對砍了又活的妖物,只是白費功夫……可對手是霉神,景況又不同了。”
她隨文判紙扇所指方向望去,他口中那只“得到反復再生之力”的海妖,左蛇頭似乎有重新蘇醒跡象,在海面上掙動,時而破水而出,時而沉潛沒入,咬緊梅海雁的右蛇頭,仍舊兇猛,陷于它尖牙之內的梅海雁,尚未逃出。
“……他現在不是霉神!他只是個人!怎可能敵得過海妖!”福佑焦急道。
她以為,他這一世的天職,是勸善一窩帆賊罷了!
這種超出能力范圍的差事,為何不找個真正的神來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