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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新娘 第九章 作者:蕭逐
    所有的痕跡都已被湮滅

    所有的線索也早已銹蝕

    仍舊停留在最后一頁的

    只有那一本航海日志

      ——[臺]席慕蓉《迷航》

      珠光苑是整個樓蘭王室建筑中最為漢化的一座宮閣,目前是由郡主申屠蘭居住。因為先王赫連復對她一往情深,有意立她為后,這座宮閣也裝飾得甚為華美,鏤花窗扇,灑金飛檐,依稀可以看出漢風建筑的影子。整座宮閣如其名“珠光苑”一樣,清雅秀麗,美奐美侖,同它的女主人一樣明艷動人。據說,這也是再前任先王赫連榮寵妃納合霜的寢宮。而納合霜也同申屠蘭一樣,是草原著名的絕世佳人。

      赫連岳沿著走廊緩緩向宮室中心走去,心底一脈淡淡的苦澀在流動著。他幾乎已不能適應這令人窒息、權力斗爭激烈的王室生活了。

      首先是小表妹閻紋麗,這次輪到申屠蘭……他亦不能完全信任叔父赫連盛……這權力漩渦的中心太急促太復雜,令他茫然失措,無所適從。他,不知道還有誰可以信任!難道生為王室子弟,就必須失去人與人之間的親情和信任嗎?他貌似冷淡疏離,實則情深義重,實在無法適應這樣的生活。因此他才會對清純高雅的蘭一見鐘情,對心機深沉的瑤里千珠一再抗拒……他潔白清澈的心如一張白紙,纖塵不染,見不得絲毫污垢塵埃。然而……

      蘭,申屠蘭,是否如赫連盛所說,只是一個徒具清純外表、內心卻更深沉惡毒的女人呢?

      整個珠光苑內庭都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和腳步聲。申屠蘭一向喜靜,不愛許多人服侍,身邊只有一兩個宮女,便得偌大的宮閣空蕩蕩的。他一念至此,心又忍不住一痛:若連這平時細節也是偽裝的話,她是怎么樣一個深沉狡詐的女人!

      他心情黯淡,步履沉重地向前走著,不知不覺間竟轉到了珠光苑內進的一座廢殿。殿旁有一座長得亂糟糟的樹林,很久沒有修剪過了,瘋狂抽枝的藤蔓長得到處都是。而殿閣匾額破敗,蛛網糾結,明漆脫落,似乎已經廢棄了很久。

      被腦海深處一種恍惚朦朧的記憶驅使,他緩緩踏上破敗的石階,“吱呀”一聲推開了殿門。一陣塵土和著霉味撲面而來,他定睛看清了殿中陳設,心底深處倏地一驚。

      積存了厚厚蛛網塵垢的帳幔凌亂地垂落在窗畔,雖已陳舊不堪,仍能依稀辨出質料的名貴。落滿了灰土的漢風矮幾上放著一尊鎏金香爐,仿佛還可以想象當年點著黑沉香木,散發裊裊暗香的景象。鋪地的紅氈是用上好的羊毛染織而成,不是王室顯貴萬難使用得起。角落的梁上還懸垂著一盞宮燈,以紗為籠、金絲繡就,顯然也是漢室貢物。

      他怔怔地佇立在廳室前,記憶深處一些零亂的碎片呼之欲出,心中莫名地恐懼傷痛起來。他強行壓下這種不祥的預感,轉過前廳,推開了內室的屋門。

      比起前廳的奢華擺飾,這里也毫不遜色。但,同樣是多年未曾使用,內室卻凌亂得多。打翻在地的玉石雕像,碎成片片晶瑩,即使在塵土中也難掩光華。倒翻的檀木矮幾,散落一地的枯敗花葉,撕裂的簾!

      他腦際轟然一響,情不自禁以雙手扶住了頭,一幕幕急促而凌亂的片段影像飛快地從腦海中掠過,他感到心底深處升起的恐懼……

      發生了什么?許多年以前,在這里發生了什么?

      心底那股強烈的探知欲和潛意識中莫名的危機感相互交織,他頭痛欲裂。

      “嘻嘻……哈哈……我去摘花去……”一陣斷斷續續有如小女孩的笑聲傳了過來,還雜著清脆的鈴聲……

      “誰?”赫連岳沉聲喝問,一騰身掠向發聲之處。出現在眼前的,卻是個衣衫襤褸的宮女。

      她頭發都花白了,一張臉上卻沒什么皺紋,滿是油污黑跡,也看不出多大年紀。她身上依稀還辨得出是宮衣,但撕成條條縷縷,外面裹了些不知從哪里扯來的布巾,胡亂在腰間打了個結,左手挽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花籃,右手提著一串鈴鐺,正在“叮叮當當”地晃來晃去。她聽得赫連岳的喝聲,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驚訝地看著他,卻不再說唱了。

      “你是誰?”赫連岳皺眉問道,不明白生性愛潔的申屠蘭苑中為何有這樣的人。

      那宮女愕然看了他半晌,也不行禮,卻把又臟又破的衣袖湊到面前,掩口吃吃地笑了起來,一邊還斷斷續續地說:“嘻……我不說……我去摘花去……”

      赫連岳疑云迭起,不祥之感也更加濃重,不由急躁起來,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大聲問道:“別給我裝瘋賣傻!”

      他獰惡之色才顯,那宮女便一臉懼色,整張臉上的肌肉都痙攣起來,結結巴巴、抖抖索索地哭叫道:“我不會說的!我不會說的!我去摘花去,我去摘花去,我沒看見,我不說!……我不會說的!放過我!”

      赫連岳心中一涼,知道她是真的瘋了,問不出什么線索,頹然放開了手,低下頭去。

      那宮女一待他放手,忙不迭地逃開了,把大半個身子藏到柱子后,怯怯地露出臉來,小聲說:“我不會說的。真的。我不說哦!”

      赫連岳緩緩抬起頭來,童年時代陰暗的記憶忽然以一種鮮明得近乎可怕的景象在心底復蘇,他語音哽咽,啞聲道:“你看到了什么?”

      感受到他陡然降低的語調,瘋宮女不再害怕,轉了轉眼珠,低聲說:“我不說哦!我不會說的!我不說王妃和男人在寢宮里哦!”她又“嘻嘻”地笑起來,搖著鈴蹦蹦跳跳地跑遠了。

      赫連岳渾身冰冷,頹然坐倒在地,雙手抱頭,陷入痛苦的回憶中。

      狂亂的吼叫,聲嘶力竭的哭喊,器皿碎裂的聲響,還有……自己恐懼顫抖的啜泣聲……仿佛回到了七歲那年,就在這座珠光苑中……

      “說!是誰?!是誰?!”那時父親赫連榮才三十來歲,滿臉虬髯還漆黑如墨,卻因憤怒而直豎起來,望之令人生懼。

      “我”當時還是七歲的孩子,因恐懼而駭白了小臉,瑟縮在墻角不住發抖,一件件名貴玉器、瓷像在眼前化為碎片。

      年輕而美麗的母親納合霜面容異常模糊,連神情也記不清晰了。她沉默地跌坐在裝飾華美的床上,以緘默不語對抗父親的憤怒。

      “是誰?”父親的怒吼清晰得恍如近在耳畔,“你背著我同哪個奸夫鬼混?”他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容猙獰可怖。在一陣難堪的沉默后,他忽而仰起頭笑出聲來,——那是一種歇斯底里的獰笑。

      “你不說?……好,你不說……”他一步步走近童年的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刻意放柔和了的一種偽飾的陰笑,“我讓你不說!”他向著母親說話,卻一把揪起了幼年的“我”,近乎殘虐地把“我”的頭向床柱撞去,“你向著那個奸夫,這個小雜種也是他的吧?”

      “我”哀哀慘呼一聲,血從額頭泉涌而出……拼命咬緊上唇,“我”不讓淚流下來,只是定定地看著母親無表情的眼!拔摇庇洸磺宄,好像就是血從“我”額上流下的那一瞬間,她冰封的美麗黑眸忽而有了痛惜、愛憐、悲傷等一系列的感情……她一下子撲到“我”身上,用身子蔽護住“我”,以一種聲嘶力竭的聲調尖叫出聲:“他是你的兒子!他是你的親生兒子!”

      之后是一片混亂,爭執、悲鳴、狂吼、痛哭……最后的記憶是倒在地上的母親,美麗的面容即使了無生氣也那么動人,白皙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瘀痕……

      “我”一直呆呆地坐在她身邊,聽著來來往往收殮尸身的宮女們議論紛紛。

      “不潔的女人!”

      “骯臟的身體,下賤的心……”

      “這個孩子不是王的兒子!”

      不是王的兒子!不是!!不是!!!

      “啊!!!”赫連岳痛苦地狂吼一聲,從記憶中抽身出來,“不會是這樣的!”

      “王,你怎么了?”那個熟悉的優雅聲音傳入耳中,赫連岳倏地一驚。

      ——是申屠蘭!

      她翩然出現于林中,纖塵不染的輕衫潔白如雪,一雙含愁美眸幽黑得宛如兩泓深潭,纖秀伶俜、楚楚動人。

      是的,她就像是天上的仙子,潔白無瑕,纖塵不染……而他卻是地上的塵垢,污穢混濁,骯臟不堪!

      他冷冷地睥睨著她,既似孤傲又似自卑自嘲,良久不曾開口。

      “王!彼由卦賳疽宦,踏上了一步,如夢的黑眸里是焦慮和關切,“你,還好吧?遇到什么事了?”

      他索性仍不開口,倒要冷眼旁觀她作戲能作到什么程度。

      申屠蘭見他仍不回答,十分憂心,走到他身前,靜靜地打量他,幽幽地開口:“王,我聽說了千珠郡主的事,你亦不必憂心。‘吉人自有天相’,千珠郡主一定會平安無事的!

      看著她秀美絕俗的顏容以這樣嚴肅的神情述說安慰言語,他忍不住啞然失笑起來。真是她太會作戲還是她太純真,他想他是無法分辨的了……

      鈴聲又清脆地由遠及近而來,瘋宮女蹦蹦跳跳地繞了過來,她看到站在廢宮回廊里的赫連岳和申屠蘭,忽而條件反射般地反手掩住眼,掉頭就跑,一邊還嘟囔著:“我沒看見!我什么也沒看見!我不會說的!我不會說王妃和誰在寢宮里……”

      ——王妃、和、誰、在……

      他頭痛欲裂,那不堪的記憶又再次掠過腦!

      是的,那個時候,他看見了的,雖然父親再三拷打他也一再咬定沒有看見男人從母親寢宮中出來……他其實是看見了的!

      那個男子是——

      赫、連、盛!

      他腦海中一陣暈眩,幾乎站不穩步子,一個踉蹌幾乎跌倒……申屠蘭怯生生地伸手扶住了他,又抽回手去。

      是叔父!母親的情郎是叔父!

      他近乎昏昏沉沉地回想起叔父異樣的舉動,墓室的不期而遇,明珠燈飾和萬年水晶棺……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有了完美的解釋。

      “你還好吧?”一旁的申屠蘭輕啟朱唇,低聲問道,明眸里滿是擔憂和哀愁,纖秀的身子弱不禁衣,臨風欲舉……

      這樣的真心,他還看不清嗎?他已經誤了瑤里千珠,難道還要……他捫心自問,心中竦然一驚:如果叔父真是……那么他之前推測的一段話……幕后主謀不該是蘭,而是——叔父!他恨著奪去自己情人的身體和生命的兄長赫連榮,遷怒于赫連榮的兒子——也是舊情人的兒子、“我”,而且對樓蘭王室不滿,所以他……他策劃了地道黑暗中的暗殺……

      他腦際忽而又有靈光一閃,心底深處一痛一驚:那么自己的弟弟赫連復的死也大有問題……閻紋麗雖為王室貴族,但亦無法領為數眾多的奸細通過把守森嚴的禁衛軍。復會無聲無息的死在內苑,應該還有一個內奸!

      那么,最可能的就是,手握兵權的叔父——赫連盛!

      他仰望天際,喟然長嘆,有黯然落淚的沖動……

      霞光暈染了半邊天空,云層變成透明的紅琥珀色,很無奈的顏色……

      他初次見復時,應也是這樣的天色吧。

      復披著一身霞光,無比高貴又無比優雅,但他溫和地向“我”彎下腰來,伸出手笑著說:“你好,岳哥哥。我是你的弟弟復,我比你小一歲,今年七歲!

      那是母親意外死亡一年后,第一次有人和自己說話,而且是和藹地笑著的未來儲君,身份高貴的王室嫡子復,他的唯一的弟弟……

      不知是否從那天起,他把全付的忠誠、愛戴、崇敬、傾慕、信賴、服從……全部交給復,把懷著灰暗記憶的過去塵封在腦海最深處,全心全意只作為一個復的忠心臣下存在,他對復的感情是——喜歡且無限接近于愛!只因為,七歲的天使般的復在霞光映照下綻開的那朵天使般的和藹微笑……

      童年的記憶如潮水般紛至沓來,開啟了他塵封已久的記憶寶庫。而那些一頁頁封存在黑暗之中的真相也逐漸揭開面紗,他恍如幻夢初醒,踏進了現實中,冷汗淋漓,心頭戰栗。

      他對復的感情,他對蘭的感情,他對叔父的感情,他對母親的感情,他對父親的感情……

      愛、嫉妒、敬畏、憎惡、負罪感相互交織,他茫然無措。

      因為愛產生嫉妒,因為愛產生憎惡,而又因為負罪產生敬畏,產生愛,所以一切的一切,才會如此紛繁嗎?

      他是喜歡或者說是愛著母親的,但她做錯了,她做了對不起父親的事,所以他憎惡母親且憎惡自己了。因為這樣的自卑和負罪感,當復走向了他,對他綻開寬容微笑時,他才會受寵若驚,才會以全身心去回報這一笑,才會喜歡甚至愛上復。也正因為這份錯綜復雜的情感,他對蘭的感情也一直暖昧不明,愛,嫉妒,又或兩者兼有?

      但他讓嫉妒這份丑惡的情感占了上風,他聽信叔父去懷疑這樣純潔無垢的女孩。而現實是真實且殘酷的。臟的人是他自己,有罪的人亦是他自己。

      復的死,瑤里千珠的垂危都是因為那個人,因為他當年為了母親沒有說出且刻意忘掉的那個人——赫、連、盛!

      縱使他再用心忘記一切,事實仍留下蛛絲馬跡。廢宮、瘋宮女、樹林、墓室,還有沉睡在他記憶中十七年的記憶……都一再地顯示:

      那一系列事件的幕后主謀,就是他最崇敬、最尊重的叔父赫連盛!

    ********

      請讓花的靈魂死在離枝之前  讓我暫時逗留在  時光從愛憐轉換到暴虐之間  這樣的轉換差別極微極細  也因此而極其鋒利

      ——[臺]席慕蓉《菖蒲花》

      “王,千珠郡主說……”

      赫連岳伸手揮開正欲稟報的待女,徑直疾步向后宮走去,已聽不進任何言語。

      是的,如果真兇真的是赫連盛,那么他下個目標一定是——在地道中僥幸未死的瑤里千珠!先前他的殷切關心,告知解毒方法不過是惺惺做作,在釋清了赫連岳的懷疑后,他一定會再度對她動手!

      赫連岳心急如焚,完全不顧接二連三上前阻攔稟報的衛士和宮女,大踏步地向瑤里千珠所在的后宮內殿跑去。

      為什么會這樣為她擔心?

      在急速的奔跑中,赫連岳不禁捫心自問起來。

      難道……他眼前浮云般掠過少女嫵媚狡黠的笑靨。

      “我就是那樣愛人的,用手段也好,耍心計也好,我一定會讓你承認愛上我的!”那些清脆堅定的愛語也從記憶中浮現,他惶然發現,原來他對她的記憶如此鮮明深刻!

      “……我愛你啊!”微醺后少女甜美的睡臉,含淚的夢中的告白,“你只要一點點愛我就好……”

      “岳……,”嘆息著,斷續的、低喑的吐訴,那雙清澈璀璨的明眸也在滿頭如緞發絲倏地瀉下之際緩緩闔上,“我愛你……”

      笑靨如花,慧黠狡詐的她;

      淚眼盈盈,纖秀無助的她;

      凄艷如夢,哀婉清幽的她……

      那樣強烈鮮明的性格,愛意熾熱如火焰,鮮紅的火焰,紅得就像是她的鮮血一樣……

      在手觸上殿門的那一瞬,他驀然發現,自己確確實實愛上她了!

      不知從什么時候,不知在什么地方,他……愛上了她……或許是被那強烈的性格吸引,那強悍的生命主題,墮落,或者超升,不顧一切地愛……或許是被那份執著的感情打動,被那不惜一切的愛意強行牽扯過去……或許……

      淚滴下來了,心底緩緩涌動著一脈隱隱的疼痛和恐懼,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上,竟沒有勇氣去推開這扇門。

      在手碰觸到門扉時,他感受到了愛……強烈地感受到愛,……以及因愛而生的恐懼……恐懼再也無法見到她……恐懼經過這許多事之后她已不再愛他……

      “我……”淚水濡濕了冷酷的容顏,他像個孩子般哭出了聲,“的確愛上了瑤里千珠……”

      “你知道的秘密比我想象的還要多!钡铋T中傳來的聲音十分熟悉……

      “彼此彼此!毙Φ煤荛_心,清朗如銀鈴的聲音,是——瑤里千珠!

      赫連岳驀地抬起頭來,心底是噴涌而上的苦澀。……那個與她對話的人,是叔父赫連盛!

      “多謝忠親王的妙手回春!彼穆曇袈爜黼m低弱,卻是一貫的強勢,“但是我也無須感激你吧?”

      “郡主果然快人快語!笔甯妇谷恍α耍ㄋ卧姷竭^叔父爽朗的笑意。,“我們有著共同的敵人,應該聯合作戰,不是嗎?”

      “漢室大軍嗎?”又來了,狡黠的小女人,非要逼對手先攤牌不可呢。

      “是與不是,你我心知肚明!焙者B盛也不是省油的燈,“可以問一下為何誘敵良馬三百匹會突發狀況,郡主隨身愛馬卻安然無恙嗎?”

      赫連岳跌坐地上,緊緊握住了拳頭,手背上青筋賁張。

      熟悉的嬌俏笑聲,仍如銀鈴般清脆悅耳,卻似萬千鋼針扎入他的心房。一再被她欺騙,一再告誡自己她的狡詐,心卻不可抑止地痛著……因為,現在已不同了,現在已不一樣了,現在——他已經知道自己愛上她了啊……

      “我從來就沒有在乎過他人的生死。但,申屠蘭的存在是個障礙!钡畢s堅定的聲音,“是個必須清除的障礙!”

      “難得你我意見如此一致!彼衷谛α,天使般無邪的笑聲,卻吐出惡魔的詛咒,“她必須死!——但是,你也一樣!”

      刀刃砍在血肉上的聲音,突如其來的慘叫,還有……她的笑聲,無邪的笑聲。

      “你不夠聰明呢!”她的語聲悅耳清冷,“忠親王……我說過,阻礙我所愛的人與阻礙我是一樣的!無論是誰,都必須死!”

      微弱的呻吟,赫連盛已無力反駁。

      就在此刻,不知哪里來了力氣,赫連岳站起身來,推開門走進了內殿。

      時間仿佛在此時凝固了,一切都變得寂靜無聲。

      他漠然佇立在門扇處,冷冷睥睨著眼前的一切。

      背心中刀、倒在血泊中呻吟的赫連盛,奇異的是,他臉上的表情既無痛苦亦無驚懼,反倒是一副愉悅欣慰的笑臉。

      “來人!”赫連岳面無表情地回頭吩咐,“替忠親王止血療傷,等他傷好后關到黑牢里去!”

      應聲上來的侍衛和宮女雖覺奇怪,仍默聲照做了。

      地上那灘血跡仍刺目的紅。他冷冷的目光再掠過侍立在瑤里千珠床畔的仆散亮,唇角竟彎成微笑的弧形:“死而復活了?‘影子殺手’!

      “王……”他看來十分驚愕,很難接上話。

      赫連岳并不期待他答話,含著冷酷的微笑,他幽深的眸光終于停駐在瑤里千珠身上。

      是他一生中第一個愛上的女人呢!

      等到他意識到愛上她,心痛、惶惑、恐懼的滋味紛紛嘗過后,才知道之前無論對蘭的感情是什么,都絕不是愛。

      可是,就是這個唯一所愛的女子……

      她毒傷初愈,玉容憔悴,如緞烏發瀉落肩上,愈顯出她纖瘦伶俜、弱不禁衣,平增了幾分楚楚的風韻。纖秀的手緊攥著披在肩頭的外衣,竟在微微顫動。

      “害怕嗎?”他淡淡地冷冷地笑著,問出了口,滿意地欣賞她更加蒼白的臉色。

      “仆散亮,你可以出去了!彼S口吩咐,踏上幾步,坐到了她的床沿上。

      她愈加驚恐,明徹的美眸閃動著猶疑不定的光芒。

      他笑意更濃,把她的神情的每一分細微變化都收入眼底,他以前從來沒有如此注意觀察過她呢。

      聽到仆散亮出宮后關上殿門的聲音,雖然低小也嚇了她一跳,雙肩輕輕聳動了一下,有如受到驚嚇的孩子,蒼白的小臉那么無助和惶惑!,也有這么脆弱的表情呢。

      ——愛和被愛,原都是這樣脆弱和痛苦啊。

      他俯下身來,輕輕捧住她驚恐無助的臉龐,深深凝視她迷惑的美麗黑眸:“來,說句話聽聽!彼崧曊T哄。

      “呃?”她澄明美眸中迷霧氤氳。

      “說句話啊!彼粎捚錈┑卦俅沃貜,“說你最愛說的那句話。讓我知道你已經安然無恙,讓我知道你還是保持一樣的心情,始終未變……”

      “……我愛你……”猶如受到催眠,淪陷在他專注一如深邃潭水的黑眸中,她夢囈般地吐訴。

      “對……就是這句話。”他在她面前微笑,燦爛如陽光般的溫柔笑容,“我也是!彼┫履榿,吻上她瑩潤的紅唇。

      “我也愛你!彼俅蚊鞔_吐露愛意,在她清芬的芳唇上輾轉流連,從未如此的溫柔……

      為了不再后悔,不再遺憾,不再會在未來未知的變故中喪失機會,他把所有的愛意在此刻表白。

      因為不想在離開之前再留下悔恨,不想在分手之后再嘆惜遺憾,他籍由這一吻釋放了冰封在心底的多年熱情。

      “因為愛你,”他專注地凝視她的美眸,鄭重宣布,“所以不能原諒你,更不能原諒自己——你明白嗎?”

      大滴的淚珠濺碎在他托著她下頜的手心上,少女哽咽著點頭,在淚靨上綻開了一朵凄艷如夢的笑容,那笑容溫柔甜蜜得恍如沉浸在皎潔月色中的潔白曇花,清雅絕倫卻又虛幻恍惚:“太好了!你終于愛上我了!”

      她張開雙臂,緊緊擁住了袒露真心的愛人,含淚笑道:“無論你說什么,我也不會讓你反悔了,絕對不讓哦。”

      赫連岳深邃的黑眸卻愈加深暗:“我愛你,——但我要娶的是申屠蘭!

      出乎意料的,少女并沒有激烈的反應,她還是含著笑開口:“岳,告訴我理由。”

      “樓蘭需要的是溫柔嫻淑,能母儀天下的王后!彼遄弥_口。

      “——溫柔嫻淑嗎?”瑤里千珠靨上的微笑更加甜美,“但是,我想告訴你真相,聽我說好嗎?”

      “真相我已經聽到、已經看到了!”他粗暴地打斷她,放開她的手,退到了門邊,黑眸中是深深的痛苦和無奈,“不要再騙我了!我已經承認愛你了!你還想怎樣?”

      “愛我,——卻不相信我嗎?”她喃喃低語,滿眼迷離,“想怎樣……我想、我想做你的新娘啊!做你的樓蘭新娘啊!”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毫不留情地粉碎少女所有的憧憬、夢想和希望,“我決不可能娶你!即使——我愛你……”

      不能繼續支持下去,在粉碎了兩個人的心之后——她以及自己,他慌張地奪門而出,逃避這痛苦的漩渦,遠離少女悲傷的低泣。

      “帶我到忠親王那里去,我有話問他!彪S手揪住第一個見到的侍衛,他吩咐。

      不能再讓蘭受傷了,不能再讓蘭痛苦了。從此以后,他要保護纖弱純真的她不受任何傷害……這是他——欠她的!

      為什么叔父赫連盛和瑤里千珠都視她為眼中釘……千珠的心,他大致可以揣測,嫉妒和獨占欲,她強烈的愛情會鏟除一切阻礙者……但是,赫連盛是為了什么?

      ——難道是,蘭無意中窺破了他的秘密?

      是關于復的死……抑或墓室冰棺的事?——甚至是墓室秘道的秘密?

      ……蘭是復最親近的人,應該知道些某些他所不知道的秘密,知道些足以令赫連盛想殺人滅口的秘密吧?

      他,真的不適合生在王室中呢,在撲朔迷離的陰謀和權力斗爭的漩渦中,他茫然失措,無能為力。他所能做的,只是失去,只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親人從身邊失去,既無力挽留,也無力改變什么。

      先是復,再來是紋麗,接下來是叔父……他不要、不想,也絕不讓蘭再從他身邊失去!——即使是,舍棄他對瑤里千珠的愛……

      他在室門前停下腳步,躊躇半晌,終于推開了門。

      赫連盛似是早料到他的到來,擁被而坐,失血過多的蒼白臉龐浮現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來了!彼Z調平靜,聽不出絲毫感情起伏,既無驚懼亦無內疚。

      赫連岳定定地看著他,單純直爽的心實在無法看透面前正以微笑以對的叔父,沉重地吐字開聲:“為什么?”

      受了重傷的忠親王咳嗽了一聲,裹在被子中的身軀猛烈顫抖了一下,他仍笑著回答:“你看到霜的墓室了?”

      “……是的!

      “霜,原是我的愛人!焙者B盛抬起頭,深邃的目光仿佛要透過天頂射向遙遠的往事長河,“我作為匈奴質子赴匈奴的那兩年間,赫連榮強行奪走了她,讓她成了王妃。我那時和你一樣,盲目信仰著親情和血緣,因此我退讓容忍了……但是,赫連榮從來沒珍惜過她!他以霜出身低下為由,立了新的王后,并冷落她,另尋新歡。”

      “但……”赫連岳無力地爭辯。

      “沒錯,我和霜舊情復燃,并被宮女撞見,告訴了赫連榮。”忠親王打斷他徑自侃侃而談,“他不去尋思自身的錯,反而……”語聲沉寂下去,他的眼神凌厲而怨毒,“他親手殺了霜……這一幕,你看到了,是吧?”

      赫連岳茫然地睜大了眼睛,童年時不堪的記憶又浮現腦海,他痛苦地抱住頭,大叫:“別說了!我不想……”

      “你不想回想,是嗎?”赫連盛的語調冷靜得近乎冷酷,在那一瞬間,他的眸子里閃動著冰冷的寒光,“我卻在此后的每一天中,每時每刻都回想起這一幕——霜冰冷的身體躺在地上,白皙的脖子那圈青紫瘀痕鮮明得刺目!……從那一刻,我活著的目的只有一個,向赫連榮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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