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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新娘 第四章 作者:蕭逐
    啊良夜如此美好

    即或總是咫尺天涯

    即或總是極短的剎那

      ——[臺]席慕蓉《良夜》

      風沙鋪天蓋地的卷來,即使近在眼前也辨不清景物。整個天地之間,都是狂亂的沙霧,耳畔充斥著狂風呼嘯的“嗚嗚”聲響。

      在這種惡劣的沙暴天氣中,沙漠上一向是荒無人跡的。然而,瑤里千珠和青狼一行人卻冒著生命危險在沙漠上趕路。

      適才一陣強烈的沙暴打散了隊伍,“沙漠之狼”一行二十來人的隊伍被沖得零零散散,只有瑤里千珠和青狼兩人還留在一塊兒。

      “喂,青狼!”在這樣大的風沙之中,只有撕著喉嚨大喊才能聽見,“怎么辦?再這樣走下去我們一定會沒命!”

      青狼一面用手擋著撲面而來的風沙侵襲,一面大喊:“昨天啟程時朔風并沒有這么大!今夜應該會小下來!”

      “那現在呢?”

      “啊!你看!”青狼叫得太大聲,聲音都嘶啞了,“前面有一排樹叢!”

      沒錯,在這干旱的、危險的大漠之上,前方有一排樹叢。是那枯萎的紅柳樹叢和野生的白楊樹!只有它們才能生長在條件如此惡劣的大漠上。

      暮色已經降臨,那一排紅柳和白楊樹叢在灰暗的天色中顯得如此美麗。風沙的尖嘯聲也在它們面前低沉下來,像是折服在它們的挺拔秀色之下。

      瑤里千珠歡呼著拉著駱駝沖上前去,一下子抱住一株紅柳的樹干不肯放手。她鮮艷的紅衣已在風沙侵襲下辨不清原來的顏色,灰樸樸的。然而她欣喜若狂的笑靨依然嫵媚動人,看在青狼的眼里忍不住一陣心跳。

      “風沙小了!鼻嗬且矤恐橊勛哌^去,為掩飾臉紅低下頭說了一句無關痛癢的廢話。

      “咦?”話聲太小,瑤里千珠沒有聽見,她大聲地問。

      青狼整張臉都漲紅了,他沒好氣地抬起頭來,大聲吼:“我說風沙要小了!等朔風停了我們就能趕到族里去了!”

      被他的無名火嚇了一跳,瑤里千珠放開抱住株干的手,回過頭來,無邪的明眸里滿是不解:“你發什么火?”

      青狼硬生生地別過頭去,粗聲說:“沒什么!”為了掩飾窘態,他背過身,走到樹叢中去,準備停棲的篝火。

      瑤里千珠不明白他的心事,不敢跟上去,悶悶地坐在樹下,抱膝凝望遠方。

      遠方的風沙依然猖獗,呼嘯著卷起漫天沙塵。

      她癡癡地望著,心一酸,淚水竟淌了下來,濡濕她憔悴的靨。是啊,這樣大的狂風沙暴,誰還會在沙漠行路呢?可是她卻不得不這么做,只為了逃避心上人的追殺!

      真的不甘心啊!

      她做錯了什么啊?!她是間接殺了赫連復沒錯,但她從不認為赫連復是他的弟弟,是他的手足。那分明是永不滿足的壓榨他、命令他的貪得無厭的小人哪!

      然而……

      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模糊了視野,眼前的景物輪廓逐漸含糊扭曲起來。她輕輕地抽泣著,感到無限委屈和不甘。

      在模糊了的視野之中,她仿佛見到遠方有一個黑點在向這邊奔馳而來。用力擦干淚水,她努力睜大眼睛,看清了來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氣,胸肋間隱隱疼痛,分不清是驚喜還是悲憤。

      那騎在馬上、已暈迷未醒向這邊奔馳而來的人是赫連岳!

      他為什么追來了?他就那么想把她置之于死地嗎?甚至,不惜讓自己也冒生命危險?

      馬已奔到近前,精疲力盡終于倒下。暈迷的赫連岳也滾落地上,仍緊闔雙眼,暈睡未醒。

      她情不自禁放輕腳步走近他,俯下身子細視他憔悴的容顏。

      她一向知道他很好看,但細看更顯出他的卓雅不凡。

      他微蹙的劍眉下有一雙緊闔抑郁的眼,睫毛很長,即使在暈迷狀態也一臉的桀傲不遜。挺直的鼻,線條剛硬的唇緊緊抿著,熟睡中仍愁郁難遣。

      她的心微微地疼痛著,伸出纖指去觸摸他糾結的劍眉,想撫平他的愁腸深結,愁卻濃得化不開……他微微動了一動,囈語著。

      湊近他唇畔去聽,那囈語含糊不清,她難以聽明白,卻從唇形辨出他叫的是“復”……淚潸然而下,滴落在他憔悴的容顏上,她的心痛如刀割!

      她明白了!明白赫連復在他心上所占的位置不僅是一個好兄弟和好王上的程度,他對赫連復的感情如此強烈,甚至可以說是喜歡且無限接近于愛!

      她犯了怎樣的一個錯!即使他當初曾對她有些微的憐惜和心動,也早隨知曉她是間接殺死復的兇手而煙銷云散。她要怎樣才能挽回這個錯啊!

      “岳,岳……”她湊近他的耳畔輕聲喚道,清瀅的淚珠滴在他的頰上,“我愛你啊!我不會放棄的,我不會、不會放棄的!”

      是的,她不要放棄!

      縱使赫連岳對弟弟的感情再深再濃,但赫連復畢竟死了,畢竟只是他弟弟!她瑤里千珠活著,并深愛他,她一定要成為他的新娘!

      她想穿上純白的衣裙,帶著綴有美麗銀飾的頭紗,插上鮮艷的鳥羽成為他的新娘。她不信勝不了一個死去的男人。

      她的愛如此強烈,她一定要讓他看得見聽得到!

      “郡主!我升好火了!”青狼從樹叢中繞出來,揚聲大喊,卻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驚,“他不是赫連岳嗎?”

      “是的!”瑤里千珠抬起頭來,迅速用如花的笑容武裝了適才還淚跡斑斑的臉——她要戰斗,要同他心里的赫連復和申屠蘭戰斗!“我剛才在這兒‘撿’到他的!

      “你要救他?”青狼一付不甘不愿的口氣,“他先前可是要殺你耶!”

      “那有什么?”她笑得一臉的陽光燦爛,“我愛他啊!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她笑吟吟地站起身來,輕輕伸出腳去踢開馬的尸體。

      “我一定會讓他愛上我的!”她轉過頭,給青狼一個自信滿滿的明媚笑容。在他目瞪口呆的同時彎下腰去,伸掌去拍赫連岳的臉頰:“喂,起來啦!懶蟲!快醒啦!”

      “嗯……”赫連岳發出模糊的聲音,在她的拍擊下終于勉強睜開眼來。他眼神渙散,瞳距散亂,很顯然還沒有完全恢復意識。“水……”他無意識地囈語著。

      “水啊?”瑤里千珠清脆地重復,手也不閑著,從倒斃的馬匹身上摘了水囊下來,“喏,有水了,張開嘴啊!”

      赫連岳迷迷糊糊地張開口,咽進倒在他口邊的水,神智也在逐漸清醒中。

      青狼一直站在瑤里千珠身后,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覺得腦袋里一團亂。

      “醒了?”赫連岳一恢復神智,首先映入視野的是一張含笑的少女臉顏,“感覺如何?”

      他死死地瞪著這張明媚的笑靨,幾乎不能置信:“——瑤里千珠?”他的聲音干澀而嘶啞。

      “對!瑤里千珠!”少女的笑靨盛開得更加明艷!安贿^我們好歹是未婚夫妻,不用叫得那么生疏啦!叫我千珠就好。”

      “……”赫連岳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睜得更大,簡直無言以對。

      是的,如果他沒弄錯的話,他和這位小郡主認識以來(集市截馬那次不算),映入他腦海中的,都是她含淚無助的凄婉容顏,明眸里永遠帶著三分哀怨三分凄楚。

      而眼前這張笑靨如花的明媚臉龐,是他所陌生的、不曾見過的。

      “發什么呆?”瑤里千珠用力拍他的肩,“起來啦!你只是受風沙襲擊受了些皮外傷,疲勞過度才會昏倒?炱饋碜交鸲雅赃吶,烤烤火吃點東西就沒事啦!

      “郡——郡主!”一旁的青狼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你有沒有搞錯?他要殺你啊!就算你不介意,也不用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的樣子吧!”

      赫連岳深邃的黑眸子也炯炯地凝視著她。

      瑤里千珠搖了搖頭,笑吟吟地說:“青狼你真笨!我充其量不過是說了一句要殺赫連復的提議,而岳身邊有一個人卻作內應直接害了赫連得,岳也沒追究他。我怕什么!”她側過頭,給赫連岳一個柔柔的笑靨:“對不對?岳!

      “——他是誰?”

      “咦?”瑤里千珠笑得更明媚,“岳不知道嗎?赫連復可是死在御苑里,連侍從一起將近四十人,都沒驚動外人。這個內應是誰,岳猜不到嗎?”

      “是誰?”赫連岳的聲音咬牙切齒。

      “哎呀,這個人跟岳也很熟,甚至還有親戚關系。而且,還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

      “——到底是誰?”赫連岳一挺身坐了起來,死命地握住了她的雙肩搖晃,“她到底是誰?”

      瑤里千珠停止了笑容,鎮重地凝望著他,一字一字地吐出話語:“申屠蘭!”

      ********

      蘭呢?如果是蘭呢?她和復誰重要?

      曾幾何時,那個跡近玩笑的疑問終于真真切切地擺在他的面前,等待他作出決斷。

      他雖然痛苦,雖然掙扎,但也已作出了抉擇……

      其實,申屠蘭很久以前就有許多疑點。她是他們的表妹,是他們姑姑的女兒。而他們的姑姑,赫連琴,是前朝車師王的皇后。車師發生政變,前朝被顛覆,她的父母均死于宮庭叛亂。蘭是在父母雙亡的情況下來到樓蘭的。

      然而,那一夜,他們初見她的那一夜,她白衣素裙,俏立風中,清冷絕美的容顏看不出一絲憂傷。她只是優雅地佇立在紅柳與白楊樹叢之間,飄飛的衣袂像絕了一個仙子——一個仿佛不染世俗塵埃的仙子……

      復遇害的那一天,蘭并不在宮中。他還清楚地記得,蘭攜同閻紋麗一起來到自己的義王府,紋麗甚至還為他與瑤里千珠的婚約大發脾氣……而她們倆是清晨出宮,從清晨到晌午的那一長段時間,復遇害的那段時間,蘭,蘭她在哪兒??!

      而復行喪禮的時候,他悲痛得幾近崩潰時,蘭卻冷靜到接近恐怖的地步……她甚至連一滴淚也沒有流,平靜得近乎無情。

      而這一次,在追蹤瑤里千珠,停駐在邊境客棧時,在沙漠朔風還無窮無盡地刮著的時候,她神經質地預言:明夜朔風將停。而在朔風停之前,他的小表妹閻紋麗卻沒有理由地沖進沙暴大作的沙漠中,失卻了行蹤……而蘭,仍是平靜如昔!

      勝負已分。

      沒有人及得上復!——即使是蘭……

      然而,理由呢?動機呢?她為什么要殺復?為什么?!

      復是那么地愛她啊!自從她出現以后,復從此只流連在她身畔,儷影成雙,情深意長……連他,從小和復一起長大的兄弟也無法介入其間!

      想到這里,他悚然一驚——

      他愛的人,到底是……

      他知道他一直在強忍對蘭和復的嫉妒。然而,嫉妒雖然被強行抑制,仍然存在……

      可是,他嫉妒的,到底是復,還是……

      奮力搖搖頭,他竭力擺脫這個困撓他的謎題。無論對誰都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沒有人勝過復在他心上的份量!

      因此,即使是蘭,傷了復也必須付出代價!

      他抬起頭來,迷惑的黑眸子重新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情不自禁側過臉去,他望向不遠處的瑤里千珠。她笑得清朗如銀鈴,正在打點駱駝背上的穿越沙漠的裝備,窈窕的紅衣身影給了他陌生的感觸。他們已達成協議,一起奮力穿越大沙暴,等度過生命危險后再來談愛恨情仇。因此,在沙漠中,他們暫時結成了“伙伴”。

      扯扯唇角,他苦澀地笑了。也許,這種“伙伴”關系只是在共同面對劫難時才存在的,但,又最值得信賴。

      因為,他一直信賴的伙伴——申屠蘭,已經狠狠地背叛了他!不是嗎?還有什么平常的“伙伴”關系值得他信賴呢?

      他笑得很滄桑,那寂寥的笑容從他呈現優美弧形的唇角一直擴散到他悒郁的黑眸子里,很讓人驚詫于它的美麗。

      ********

      “喂,臭小子,”青狼牽著駱駝,毫沒征兆地,就撇著唇角向赫連岳挑釁,“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們郡主對你那么好,你干什么用這種兇神惡煞的眼神回瞪她!”

      赫連岳懶懶地掃了他一眼,唇角一哂,不去理他。

      青狼火氣更大,橫跨一步,與他并排挨得更近,繼續挑釁:“你是聾子啊?本少爺在跟你講話哎!你臭美什么,敢不甩你家少爺!”

      騎在駝背上的瑤里千珠終于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燦爛的笑靨如花般綻放:“我說青狼,別過去和他站在一起!湍敲锤叽蟮娜苏驹谝黄,只會凸顯你的矮!”

      青狼白了臉,盡量減少注意地迅速與赫連岳拉開了距離。只是嘴里還不服輸,繼續大聲講話,企圖在“氣勢”上壓倒赫連岳:“本少爺可是沙漠上赫赫有名的‘西北之王’——青狼!你要是敢小看我,馬上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話沒來得及說完,赫連岳忽然一抬肘,把他按倒在地,他意猶未盡的話語湮沒在頭埋在沙上嗆到的咳嗽聲中。

      “喂!你,”伴隨著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青狼不知是氣還是嗆得滿臉通紅地罵道,“你小子想干什么!你……”

      “別罵啦,青狼!弊隈劚成系默幚锴е檩p聲勸慰,“剛才是真空風,遲一點就在你后背上開個大血口了!”

      青狼不自覺住了嘴,悄悄摸摸背后的衣服,果然被風余勢刮到,裂開了一條很長的裂口。他臉悄悄地紅了,不再說話,訕訕地牽了駱駝和瑤里千珠換了個位,不再和赫連岳并排挨著走。

      瑤里千珠居高臨下坐在駝背上,悄悄地打量赫連岳。

      他仍孤寂沉默地行走在她身旁,不動聲色的表情令她看不出適才的事對他的影響。風沙襲面而來,他滄桑的臉龐無動于衷,糾結深鎖的濃黑劍眉仍那么漂亮。

      她癡癡地望著他,整顆心都被沸騰的柔情溢滿。心田里有一種釋放自己、沖上去擁住他、吻住他的沖動,胸臆間滿是不可解的溫柔情愫。

      好愛他!真的好愛他!

      縱然他面無表情、冷硬固執,她卻讀到他溫暖善意的心。他本可以不救青狼的,本可以對惡言相向的青狼不聞不問;只是,因為他們已結成了“伙伴”——即使是這種勉為其難的伙伴,他就毫不居功地默默救了青狼……

      她找到了一個怎樣的好男人啊!

      愛他,愛他到無法自拔!即使只是如此,在漫天風沙中,在枯萎的紅柳和白楊之畔,坐在駝背上伴在他身邊一同行走,一同走過這荒漠廢道,也是一種無言的幸!

    ********

      想我曾經怎樣狂喜地向你飛奔而來  帶著我所有的盼望所有的依賴還有那  生命中最早最早飽滿如小白馬般的快樂  還有那失落了的山巒與草原那一夜  桐花初放繁星滿天

      ——[臺]席慕蓉《滄桑之后》

      朔風鋪天蓋地,卷起漫天沙塵?駚y的沙暴如張開血盆大口的魔物,毫不留情地把一切吞噬進黃沙的漩渦。

      跟申屠蘭的預言相反,那夜朔風停息了一小會之后,卷起了更大的沙暴。

      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個人的力量顯得那么微不足道。三個人攜帶的物品放在駝背上,也抵御不了這史無前例的大沙暴的侵襲,通通化為烏有。接下來遭殃的是人。三個人盡管都身懷不俗武藝,卻也無法應付大自然的狂暴天氣。在茫茫沙塵中,三人失去了聯系。

      瑤里千珠閉著雙眼,施展全部體力展開輕功沒命地朝東北方向跑去。她無法在迅猛的沙風中呼吸,只能銀牙緊咬,閉著眼睛朝認定的方向狂奔。身體被風沙沖擊的痛幾乎令她心臟崩潰,窒息感也愈來愈濃重。但她強烈的求生欲望支持著她,即使在半暈迷、失去知覺的狀態下,她仍沒命地跑著。

      東北方向有鬲昆族聚居的綠洲,她如果支持到那里就能活下去了。

      她還不想死!她還沒有得到他的愛,她怎么可以死!

      默默在心底重復著求生的意志動力,她逐漸陷入暈迷狀態,只有身體還為本能所支配,繼續向東北方向狂奔而去……

      ********

      身體是被風沙猛烈沖擊后留下的刺痛,全身骨胳都酸痛難當,瑤里千珠似乎陷在沉重的疲累中,再也難以張開雙眼。

      好累,好倦,眼前是沉郁的黑暗,卻柔和得像夢幻,她幾乎不想再醒來。

      為什么要活得這么累這么苦?!為什么要愛得這么倦這么痛?!

      在無意識的深深心湖中,她茫然自問。在清醒時所具有的強悍和堅定在無意識中全化作了軟弱和無力,她真的好累。在心湖中愈沉愈深,那個深淵中黑暗得沒有一絲刺眼的光芒,平靜柔和到了極點,她真想索性沉下去算了。

      ——然而,黑暗中濃淡顏色各自聚集,幻化出那張冷漠俊逸的面龐來。

      劍眉,亮如點漆的黑眸子,緊抿的薄唇……

      “岳,岳……”她情不自禁輕呼出口。舍不得離開啊,舍不得離開他啊!再苦再痛也舍不得放手……

      她竭力要接近那個幻象,身心逐漸自深深的湖底復蘇,黑暗逐漸消失,光明一點一點聚集。那張臉龐也逐漸明亮,燦爛如陽光吸引她所有的視線!

      “岳!”她哭出聲來,一把抱緊他,逐漸恢復神智。

      是他!是活生生的他!不是幻象!

      她乍一睜開眼,就把俯坐在她床畔的赫連岳的影像攝入眼底。

      他的臉也因風沙而憔悴,但那雙深邃的黑眸卻如往昔一般,幽深得看不見底。冷漠的表情,只有眼角余光泄露了他心底的溫暖……

      她緊緊擁住他,感到他健碩身軀的溫暖,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狂喜的熱淚泉涌而下:“太好了!你活著!”

      赫連岳僵硬地坐在床沿,被她的手臂緊擁,沉默著無法開口。

      “…………你救了我嗎?”少女抬起流著淚又含著笑的悲喜不分的臉顏,如此問他。兩人的臉龐如此近在咫尺,他甚至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粉紅櫻唇散發的誘人氣息。

      “呵呵呵,”老人的善意的笑聲令他自尷尬境地中釋放出來,“姑娘,是我們一族救了你和你的情郎啦!”

      為老人話語所驚,赫連岳僵硬地撥開瑤里千珠的環抱他的手,逃也似的離開了床沿,坐得遠遠的。

      鬲昆族的老人拄著拐杖蹣跚地走過來,滿臉皺紋也掩不住慈愛的笑意:“看,你的情郎害羞了啦!

      瑤里千珠笑盈盈地坐起身來,向老人問候,時不時偷眼去看局促著坐在一邊的赫連岳。

      他還是有一點愛她的吧?他已經逐漸開始愛上她了嗎?她的努力并沒有完全白費……她壓抑不了心底狂喜的沖動。她感受到了他的些微愛意,她確定他會為她所動心……那么,在鬲昆族的地方,在遠離樓蘭政治局勢和仇殺斗爭的此地,她要爭取更多的愛!

      因為,在這里,他們是“伙伴”!——而不是仇敵……

      ********

      隨著篝火的跳動,他冷漠的俊臉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鮮明剛硬的輪廓線條宛如雕像。

      瑤里千珠坐在對面,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像是要把這張冷淡俊逸的臉龐鐫入心底。他入鄉隨俗,穿了鬲昆族的服飾,黑白相間的有檐氈帽和對襟短衣更顯出他的挺拔偉岸。

      從前見他時,他總是一身黑色,不讓別的顏色上身。她是認為黑色適應他的桀傲不遜沒錯。然而,她今天發現,原來他不論穿什么都那么好看。在她的眼中,他永遠那么俊逸挺拔,帥氣英偉……

      她睜著明如秋水的眸子,癡癡地端詳著他,渾不覺身周的喧囂熱鬧。

      難得遇到鬲昆族的慶典,男女老幼都圍坐在篝火邊,烹羊飲酒,歡聚一堂。而年輕的少年男女,已在篝火旁翩翩起舞……這慶典本就是有情男女表露愛戀的大日子。而瑤里千珠笑靨如花,嫵媚秀美,早吸引了不少鬲昆族小伙子求愛的目光。只嘆伊人情有獨鐘,兀自望著心上人怔怔發癡,也不知粉碎多少人的“芳心”!

      倒是那位善于打趣的老大娘楠絲莉看不過赫連岳一臉酷樣,對一臉癡迷的瑤里千珠無動于衷,老大娘心里不知是發了惻隱之心還是媒人紅娘癮發作,終于決定要撮合這一對。她笑呵呵朝四周的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紛紛會意。

      “這位兄弟,怎么干坐著?來來,喝一碗……”一個三十來歲的壯漢首先行動,率先端起一碗酒上去敬他。

      “就是!”滿臉虬髯的老族長親熱地和他勾肩搭背,“后生哥,沉悶的個性可不是你該有的!年輕人活躍點!”

      “是男人就該一醉方休!”

      大嬸也滿臉笑意地湊一腳:“小兄弟,別光坐著!過去敬姑娘一盅啊!”

      赫連岳手足無措地被一大群人擁在中間,冷淡的俊臉上也不禁微微動容,沒法拒絕,他只能在鼓噪聲中喝下一碗又一碗。

      “后生哥,你原是個親切的人呢!”老族長已有點醉眼惺松,“別擺酷!你眼睛里的神情騙不了人!”

      赫連岳目瞪口呆地看著半醉的老人湊近自己,酒氣熏鼻,聲若洪鐘偏還半掩著口作竊竊私語狀:“那姑娘是你心上人吧?想不想請她跳舞啊?”

      “——咦?”赫連岳一臉愕然和窘迫。

      “啊哈哈……”老族人笑得東倒西歪,一臉“我了解了”似的拍拍他的肩,“后生哥,你騙不了老頭子的!”

      在他尚在錯愕之中時,一群喝得半醉、熱情太過、惟恐天下不亂的臨時“月老”們已發一聲喊把他一推。他也喝了不少,半醉的,被這么一推更是站不住腳,踉踉蹌蹌向前一沖。

      而對面的瑤里千珠也遭受了同樣的“待遇”,被猛力一推后也向前一沖……

      兩個人撞在一塊兒。

      不知是誰主動,他們在不知不覺間擁住彼此的肩膀,站住身子。

      她也喝了許多酒,嬌艷的玉靨紅如胭脂,黑白分明的翦水雙瞳流轉如星子,還籠著一層若有若無的煙霧……她挨得他這么近,他甚至嗅到她長發上的蘭澤幽香。

      “岳……”她有些醉意,一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我喜歡你啊!看著我……”她有點含糊不清的囈語,酒意上涌的玉靨更加嬌艷欲滴。

      也許是喝多了的原因,赫連岳也覺得全身熱意上涌,望著眼前佳人,冷酷冰封的心也在緩緩解凍……眷戀她清幽芬芳的香氣,他竟不忍把她推開。

      “嗯……”她乜斜著醉眼,朦朦朧朧更加迷人,“喂,別不說話啊,岳……喂,你喜不喜歡我?嗯,唔,我可是好愛好愛你的……你,只要一點點也好,你喜不喜歡我?”

      被少女大膽的告白震懾,赫連岳深深地凝視著眼前這張嫵媚的容顏,細細打量她的每一份情每一份癡……

      “呃……”瑤里千珠緊了緊摟住他脖子的一雙手臂,大約覺得不太舒服,自動調整了位置,下移了部位,緊緊摟住他的身軀,“岳,你……說啊!有沒有一點……呃,喜歡我?”

      他面無表情,看著她朦朧如煙、中人欲醉的眼波,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既不逃避也不迎上。

      身周那些始作俑者的老人見此光景,不由大嘆沒趣,移步散開。慶典繼續熱鬧地進行,他們身邊逐漸冷清,站在角落里已不為人注意。

      大約是累了倦了,瑤里千珠更緊地擁住他,把自己的姿勢調整得更舒服,竟一偏螓首歪在他寬闊的胸膛上睡著了。她散亂的發如絲緞披散在他胸前,柔美烏黑讓他有了觸摸的沖動。

      剛抬起手去摸,她挪了挪身子,呢噥不清地:“有沒有……一點點?一點點就好……”

      他的心大為震懾,輕輕扳過她的臉。她半醉的玉靨明艷如花,紅唇嬌艷欲滴……然而,吸引他所有目光的,卻是她的淚……她垂下的睫毛長長的,黑黑的,柔柔的,卻在緊閉的眼角沁下兩滴清瀅如玉的淚滴……

      感動忽如其來,如狂潮迅速湮沒了他冰冷的心。

      這世界有誰這么待過他?有誰這么真心真意地愛過他?

      她對他竟如此癡情!

      他赫連岳何德何能,竟能博她深情如斯!他是孤僻的、冷漠的、卑賤的、低下的、固執的、愚忠的,沒有一絲值得她傾心之處啊!

      心被感動溶化了寒冰,他反手緊緊擁住她,癡癡地凝望她含淚的玉靨,情不自禁被她的深情癡戀牽纏……

      “……我,我愛你呵!”少女仍在睡夢中喃喃自語,淚滴滾落玉靨,“你只要……只要一點點就好……”

      再難抑制胸臆中滿漲起來的柔情,他乘著醉意俯下身去,吻上她靨上的淚,體味她清澈的情和苦……

      “別……別再流淚了……”他木訥地向睡夢中的少女勸慰,“我……我大概有一點喜歡你的,是的,大概有一點……”他結結巴巴地強調。

      “總之……對不起……”他這么說,吻上她的眼瞼,她的頰,她的唇……

      值此刻,所有的憎惡仇恨都已不足為重,他全心全意只想勸慰這受傷的少女,說不清是被怎樣的情感支配……

      醉意更濃,逐漸涌上心頭,他完全被情緒化的沖動支配。

      “別哭了……我,我不討厭你……”他這么斷斷續續地說,憐惜地凝望卸下強悍面具的少女,冷酷的臉龐棱角也為之柔化,“我不再恨你了……”

      無法再說下去,他俯下身,吻上她柔軟芬芳的唇,淚滴在她的頰上。

      是啊,他不再恨她了。她的外表縱使再嬌縱強橫,內心還是柔弱無依的癡情少女啊!

      他怎么忍心再傷害她呢?

      先傷她的是他們啊!

      最初只因為她是被迫聯姻的郡主,復不想娶她就下了那么一道卑鄙的命令,而他也隨之狼狽為奸,親任那個凌辱她的暴徒,只因為所謂國事就去傷害一個無辜少女……她盈盈弱質,楚楚可憐,怎么可以經得起這樣的無謂摧殘!

      是的,她殺了復,為了復仇她指使人殺了復!可是她性子如此剛烈,受辱后如此報復似乎也不能怪她……她指使人,殺了復!

      熱意漸漸退卻,他醉意朦朧的黑眸子忽地一亮,心口沒來由地一痛:她殺了復!這個聲音在他心底嘹亮地響起,他悚然一驚。

      她、殺、了、復!

      他四肢僵硬,忽地逃也似地放開了擁著她的手,寒冷逐漸襲入心底。

      “她殺了復啊!我可以……不在乎嗎?”他捫心自問。

      “不可以!不可以!”一個瘋狂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身體已完全冷卻,他走到一邊,冷冷睥睨著倒臥火堆旁睡得正甜的瑤里千珠。那雙深邃的黑眸子里,溢動的是他情仇莫辨的復雜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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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悄睜開眼,瑤里千珠首先注意到抱著雙手倚在樹上半睡半醒的赫連岳?粗Ⅴ緞γ嫉目±誓橗,在半睡著狀態中因心理交戰而汗流浹背,她的心微微疼惜,但仍柔媚地笑了。

      她喝的酒的并不多,雖然微有醉意,但神智依然十分清醒。因此,她適才的甜睡和醉中囈語其實是刻意扮出來的。她因為太愛赫連岳無法把握他的心,索性仗著醉意對他傾吐心聲,看他如何回應。

      她微微地笑了,甜美的笑意一直擴散到她朦朧的眸子里:她已經開始贏得他的心了……她微紅了玉靨,顫抖著纖指去觸摸自己的唇。他吻她的觸感仿佛還殘存在她的唇上,溫柔如春風的吻……雖然他最后還是想起了仇恨,可是……

      她仍躺在地上,仰視靠在樹上的赫連岳,朦朧的眼波溫柔如水。

      篝火余燼未熄,仍在慢慢地燃燒,吞吐著溫暖的火焰。

      這一夜,繁星滿天,木葉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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