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真是嚇死我了,聽龍爺說話口氣,我還以為我八成沒望在‘一條龍’工作了,怎么知道他只是覺得我擔不了水——說來還真是奇,想他身分地位多高呀,竟然還會替手底下人著想……”
杵在菜園子里說話,是棗兒自小就有的習慣。她成天一個人守著空屋,娘親又早亡,有話想說時,當然只好跟不會應答的瓜果菜蔬說。
一邊說,她腦子一邊浮現龍焱俊朗的臉,堅毅的下顎,端整的眉,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雖然棗兒見過的男人不多,但她可以拍胸脯保證,這個年輕當家絕對是附近萬中選一的美男子。
“我本以為他長得更老更兇,想不到他這么年輕,說不定還不到而立年紀呢!”
說話時棗兒手里可沒閑著,一雙手活似彩蝶,每株苗秧,她都滿滿地澆上一瓢子水。
很快,棗兒摘了一小籮筐的豆莢!昂龠荨币宦曊酒,抹抹汗滴準備回家做飯,走著走著,她突然“哎呀”一聲輕叫。
“瞧我這腦袋!”
她捧著籮筐,急急奔回家翻出她昨晚穿過的粗布衣裳。她怎么忘了,昨傍晚下工,賬房塞給她半條臘肉,說是當家捎給她爹的慰勞。
怎知她累胡涂了,臘肉往懷里一塞,馬上忘在腦后!
棗兒小心翼翼地拍去黏在臘肉上頭的布渣,嗅嗅,一臉陶醉。真不愧是鼎鼎大名“一條龍”做的臘肉,香極了。她惦著她爹清瘦的身子,剛好可以乘這機會幫他補點油水。
不久,她切了幾片肉下鍋跟蒜苗一塊炒,再佐上一鍋稀粥。碗筷剛放好,她爹已聞香而來。
“小心點!睏梼哼B忙去攙。
“這臘肉哪兒來?”石老廬按著傷腰坐下。
“龍爺給您的!睏梼哼B忙盛了碗粥,還挾了一筷子肉往她爹碗里一擱。“試試!
“想不到今年還有機會吃到臘肉!笔蠌]雙眼發亮地咀嚼。
“一條龍”對底下人并不小氣,每到過年,當家總會發給他們每人半條臘羊腿作賀禮。棗兒總是小心再小心地用它,可半條羊腿能吃多久,不過個把月,就只能在睡夢中回憶那好滋味。
“你也吃點!笔蠌]撥了幾塊肉到棗兒碗里!肮ぷ鬟好吧?我看你回家倒頭就睡,不敢吵你!
棗兒邊扒著粥邊回答,末了,還添上幾句感想:“龍爺割烹的手藝好驚人!我送盤子進去,瞧他‘剁剁剁’,下鍋再翻一翻杓,一盤‘銀絲牛肉’就好了!
石老廬拔高了聲音問:“你就杵在那兒看?”
“是啊,怎么了?”
“這怎么成!”石老廬猛拍額頭!白騼耗阋猜狘S老爹說了,龍爺最忌諱女人進他灶房,雖然你現在喬扮成男孩,可畢竟還是個女娃!”
棗兒嘟嘴!拔抑皇窍胪祵W點技巧……”
人稱“易牙再世”的龍焱手藝之精湛,就連足不出戶的棗兒也知道。況且她天生對割烹饌飲特感興趣,難得有機會細看,要她忍住不瞧,簡直要她命!
“想想龍爺對我們多好!笔蠌]點點桌上的蒜苗臘肉,苦口婆心勸:“他就這么一點規矩,你忍心不從?”
“……好啦!”棗兒不情不愿。“不過我真搞不懂,龍爺干么排斥女人進灶房?古早不有句話,什么‘君子遠庖廚’……”
“龍爺討厭女人!笔蠌]解了女兒疑惑!昂孟袷且驗辇垹斝r候,他娘丟下他和他爹,跟別人跑了!
原來如此!棗兒驚愕地張大嘴。
“這事千萬不能在龍爺面前提起,記得!笔蠌]再三叮嚀。
既然允了爹不再進灶房探頭探腦,從第二天起,棗兒就改掉了在長屋窗門邊打探的習慣。
“好可惜。”立在盤器房擦著杯盤的棗兒長嘆一聲。難得進來“一條龍”工作,又難得離灶房那么近——就在隔壁,可她卻只能站在這兒空嗅香氣,邊想象龍爺他會是怎么翻鍋舞杓……
“當男孩真好!彼÷曕洁煲痪,輕手把擦好的盤擺到架上。
“是怎么著?一早就聽你哀聲嘆氣!痹谇f里負責幫瓜果削皮的余盛正扛了一簍萊菔經過,忍不住好奇探頭。
“余盛哥早!睏梼哼叴蛑泻,邊把最后一只盤擱好,才拎著滿籃的臟布巾來到余盛身邊。余盛約長棗兒五歲,雖然是前輩,可因他人和氣加上出沒的地點相若——同樣都是在井邊,所以棗兒才跟他認識不久,兩人馬上混熟了。
“我只是在想我爹的吩咐,要我少靠近灶房叨擾龍爺。”
余盛呵呵笑了兩聲!澳阆雽W割烹?”
心愿被看穿的棗兒有些尷尬!笆怯幸稽c意思……”
“如果想學,你就闖錯門啦!”一到井邊,余盛馬上放下簍子,拍拍里邊那把鋒利的薄刃!澳愕孟葘W會用它才行!
“學削皮?”
“龍爺說過,刀工是割烹里最重要的一環!庇嗍]揮手要棗兒先忙自個兒的工作!澳阍琰c做完我就教你!
“沒問題!币宦犛嗍⒃附,棗兒整個勁兒都來啦!
她利落地汲水將一簍臟布洗得干干凈凈,每一條都方方整整掛著晾好后,才綻著笑來到余盛身邊。
“余盛哥……”瞧她喚得多甜。
“吶!庇嗍⒁,然后遞了把刀給她!白⒁饪粗,刀要貼著果皮,滑過去,不是削,用的力道要足,但下手要輕。”
“是滑不是削……”棗兒盯看了會兒,才拾了塊用剩的黃瓜段,試著照做。
“呦,不錯。”余盛看著棗兒的動作夸著!跋氩坏侥闶滞η傻!
棗兒憨笑,她削皮功夫佳,還不是因為家貧——凡可以利用絕不浪費,向來是棗兒奉行不悖的硬道理。
第1章(2)
兩人的舉動,立在暗處的龍焱全看在眼里,他點點頭,算是認可了石草的努力。
就如余盛說的,學習割烹最重要就是手巧眼利,缺了這兩項,難以成器。
這時外邊人喊著余盛,余盛留下棗兒一個人離開。
龍焱悄然無聲地步出,專心練習的棗兒好半晌才發覺身旁多了雙黑緞子鞋,一想起那鞋是誰的,她差點沒嚇破膽。
“龍爺!彼忧诱酒,手里削了一半的黃瓜藏也不是,丟也不是。
龍爺什么時候來的?也不先出個聲……
“你試試!饼堨蛷幕@子里拾了一條萊菔,遞給石草。
棗兒瞧瞧他又瞧瞧萊菔,一時揣不出龍焱心思。
“聾了?”
她連忙搖頭,忙接過來作勢要削。
“坐著!饼堨吞吡艘话寻蔬^去。
棗兒這才“咚”地坐下。她剛才不坐,是覺得不妥,當家的站得那么高,她這個小雜工哪好意思坐著工作!
拿著圓胖的萊菔喘了兩口氣,棗兒專注地操使手里的小刀,這可不能鬧著玩,她很清楚刀之鋒利,一沒拿穩,削掉的可就是她的皮。
沒一會兒,一條萊菔輕巧地解了身上粗皮,龍焱取了一段皮檢視,再丟進腳邊的皮渣盆里。
這小子確實有天分。龍焱點點頭。昨兒他經過井邊,不經意瞥見石草邊洗碗,邊沾著盤上殘余的醬汁品嘗。灶房每每得空,這小子也會挨著三廚四廚問些割烹的技巧——這些事龍焱全看在眼里?烧f也怪,中午忙過了一陣,回頭卻不見石草身影,龍焱這才納悶尋來。
也不是他有什么特異之處,只是看著石草,龍焱就會想起自己當年被老當家袁師傅帶進“一條龍”的往事,當時他跟石草頗像,也是個頭矮小,一副怯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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