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踩著眾人的背走到靈上齋門前,抬手便砸門,“開門!快點開門!靈上齋真正的圣女回來了,你們還不趕快給我開門!”
一幫弟子聽說圣女回來正狐疑著,沒見浮云齊離開齋內,怎么就回來了?想必這姑娘是個瘋子,眾人本不欲理睬,那女子卻動了怒,飛身踢門,連山都為之震動了。
她不僅有著一身的武功,還用強大的內力對著石階上的百姓發出震天怒吼:“你們受騙了,浮云齊根本就是假的,我才是二十年前圣女漫天雪唯一留下的血脈,我才是真正的圣女。我是圣女!我是圣女——”
石階上的百姓根本不信,有幾個膽子大的還沖上去想將這個放肆的女子推下山去?蓻]等他們近她的身,全都一動不動地定在了原地,沒有人看清發生了什么事。一時間,有人以為妖鬼作怪,也有人開始相信這名女子有天神護體,誰都不敢靠近她。
靈上齋的弟子們不敢自作主張,慌忙去稟告征塵真人。此時他正跟圣女對弈、品茶,全然不知靈上齋二十年來最大的恐慌已然駕臨。
“怎么慌慌張張的?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有……有個姑娘聲稱自己才是真正的圣女,她說……她說她叫血女!
二十年來從未發生過這等事,征塵立即起身前去看個究竟。
浮云齊也跟著推開了棋盤,“我跟你一起去!
征塵不答應:“你還是待在這里吧!外面太亂要是傷了你反倒不好。”
“既然她是沖我而來,理當我去應對,身為靈上齋主事,我不能什么都不理,整日縮在深山中!”
浮云齊帶頭走了出去,去會會這位硬說自己是圣女的“血女”。她挺拔的身影令征塵眼前一片茫然,她變了,已變得不需要他陪在身邊代為打理所有的事了。
然,他卻必須守在這里,完成他的使命——她的成長與他停滯不前的無奈相得益彰。
靈上齋正門大開,眾多百姓齊齊下拜,“恭迎圣女,望圣女賜福!
浮云齊白袖一揮,請眾人起身,卻沒有人敢正視她的圣顏,唯有那血女昂著不屑的表情瞪著她,“你就是浮云齊?你當了二十年的假圣女,也當夠了吧?該把這個位置還給我了!
“還不還是你說了算嗎?”征塵嚴厲的表情想嚇退這不知死活的女子,卻反引得對方更進一尺,“你就是征塵真人吧?瞧你這模樣,倒是挺護主的,可你也得先弄清楚誰才是你的主人吧!”
“你……”征塵剛欲發作,卻正對上血女深沉的眼。她分明話里有話,難道說……
征塵的沉默令靈上齋眾弟子也靜默了下來,連靈上齋的人都不辯駁了,百姓心中的佛開始變得虛幻,莫非圣女浮云齊是假的?
“她就是假的,我血女才是真正的靈上齋圣女,我才配做佛!毖斆媾c浮云齊對峙,氣勢毫不輸人,“二十年前越城一夕被滅,我滿身是血被一位老仆人所救,并連夜送出城?上н@位忠仆傷勢太重,半路就斷了氣。我這才流落到民間,被當成普通人家的女兒撫養成人。但我從小就能預知天意,近日來,天意更是向我揭示真相,那就是——我才是真正的圣女,你們膜拜了二十年的浮云齊是假的,是當年殺我爹娘,殺害越城百姓的魔鬼戾天設下的騙局,他就是要天下百姓盡入魔道。”
她一番大氣磅礴的論述說得合乎情理、煞有介事,若浮云齊不是圣女,她也幾乎要相信眼前的血女才是真正的圣女?伤傄贸鳇c憑證來吧!
“你身上可有身為圣女的證據?”
“你有嗎?”血女反將了浮云齊一軍。
浮云齊轉過身,隔著白紗以背示人,她后背上若影若現的蓮花跳躍在眾人眼中。
“靈上齋的圣女生下便有著蓮花胎記,此為一證,你可有?”
有沒有蓮花胎記血女卻不急說明,她質疑的是:“我怎么知道你這蓮花胎記不是后天紋上去的?能裝二十年圣女,你自然早有準備。”
這是真是假誰說了也不算,總要有人做參評,評出個真偽來。恰在此時,朝廷里的人馬出現在石階下,張春福公公來得恰是時候——真恰是時候。
巧得連浮云齊不禁要懷疑這究竟是事先安排好的局面,還只是天意弄人下的巧合。
“福公公,朝廷這次派您前來可又是參禪占卜之類的事情?”只怕另有目的吧!浮云齊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果然!見到張春福,血女仿佛看見了援兵,她退后幾步以他為堅強后盾,聲調也隨之抬高:“浮云齊,見到福公公你怕了吧?告訴你,他就是為了查清你這個假圣女才來的!
浮云齊冷眼旁觀,輕吐道:“是嗎,福公公?”
張春福半輩子待在宮中,他應酬過各種各樣的人,也看著浮云齊坐到今天的位置。他驚異地發現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往日不曾在她臉上出現的內斂如今已深入眼底。
她不再是那個可以任他們玩弄于鼓掌之間的浮云齊,她變得深不可測,讓人摸不著底細——這些并不在福公公的預期之內。
微微欠了欠身,張春福還是將浮云齊當成圣女一般恭迎,“圣女閣下,望您見諒,這位姑娘跑到衙門,聲稱自己才是真正的圣女,為了安定民心,也為了還您一個公道,圣上特意派我來徹查此事,也好還天下人一個交代。您切莫要見怪。
“怎么會呢?”浮云齊瞥過征塵,發現此刻的他正陷入迷惘中。留她一個人對付福公公也沒什么,她該學會不依賴任何人,包括伴她二十年的他,“這是您的職責所在,我自然不會心生芥蒂。”
聽她這么說,張春福隨即放了心,“既然如此,二位就請互相辨個真偽吧!”
血女趕忙奉承:“還請公公主持大局!
“既然如此就有勞公公了!备≡讫R相信張春福一定有備而來。
張春福先是推辭了幾番,隨即應承了下來:“既然兩位姑娘都如此抬舉我福公公,那我就代當今圣上為二位辨個明白吧!也請在場的所有百姓一同做個旁證!
不喜歡一直站著,浮云齊令弟子端來她常坐的檀木椅,她端坐其上,俯仰眾生。
血女看不慣她擺氣派,催促著張春福趕緊開始辨別真假圣女的行動:“福公公,快點開始吧!”
張春福想了想,這就開始提問:“大家都知道真正的圣女承接天地精華,能感知天意,更能借民之口向天祈福。咱們就以十五日為限,請兩位感應天意——相信天,不會騙人!
也就是說誰正確判斷天象,誰就是真正的圣女。
為了更準確地辨別真假圣女,張春福還請兩位姑娘將她們各自占卜到的結果寫在紙上,“二位要感知的是十五日后即將發生的大事,請好好把握。明日后我來收回兩位的答案,并當眾公布兩位的占卜之辭,請百姓為證,十五日后二位的占卜是否成真將決定你們孰真孰假。這番決定,還算公正吧?”
血女忙不措地點著頭,“公公安排,自然公正,一切全憑公公做主。”
浮云齊未有多言,轉身回齋,“明日此時請福公公再來!
靈上齋大門再度合上,一幫百姓的臉上卻再無門開時那番崇敬仰慕。在他們心中,無論誰真誰假,佛都已不再是佛。
征塵卻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為何會演變到這步田地——
“出來!”
他關上房門輕喝一聲,黑影人已身在黑影之中,“爺,有何事吩咐?”
“為什么會出現一個血女?為什么朝廷會派人來辨別真假圣女?這都是怎么回事?”連一向冷靜的征塵都糊涂了,“你我都很清楚浮云的確是真正的圣女,那個什么什么血女肯定是冒牌貨,可為什么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原因很簡單,“因為浮云齊已經心生懷疑了。”
這一點征塵比任何人都清楚,懷疑這東西就像一株野草,一旦生下除非連根拔除,否則難決后患,“可……可也沒必要找個假的圣女來取代她吧!”
在征塵看來,圣女的地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她是佛,她也是他心中的女神。
黑影人嘲諷地笑道:“上次見面的時候,我便說了句大不敬的話,這一次我還是得說。爺,您還太年輕了,比起你爹實在是太嫩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征塵慌了,他討厭聽到這樣的話,他更討厭別人說他不如人,即使這人是他親生父親。
在黑影人看來,他的確不如他爹陰險毒辣,也不如他爹目光如炬,“爺,您上次就說上頭信佛,認為佛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可您也不想想,若上頭真信佛,又怎么會派你、我二人埋伏在靈上齋圣女身邊這么多年?又怎么會對百姓心中的佛下手呢?”
事實雖說如此,可在征塵的心中一直便有佛在。他從未想過,他所做的一切都在褻瀆神靈。
“爺,這座江山初立不久,戰爭未完,生活動蕩。百姓有許多解不開的惑,有很多擺脫不了的痛苦,他們需要一個佛給他們心上的安慰。于是,才有了靈上齋的圣女。然你可知道,百姓若想安樂必須依靠圣明的統治者,換言之,這座佛是當今圣上立的,他可以立浮云齊,也可立血女,更可立其他人——誰是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幫助統治者安撫人心,鞏固天下!
這是世間最大的道理,也是最直白的道理。
黑影人這番論調讓征塵費解,但他卻看清一個事實,“浮云必須離開圣女這個位置,對嗎?”
“她和戾天的關系日益親密,若有一天,他們二人聯手,戾天有勢力,而浮云齊占據人心,這對我們可就不利了!所以趁著他們羽翼未豐,盡早鏟除才是道理——再說了,爺,您多年不在你爹的身邊,現在好不容易給您機會,您大可以離開靈上齋,離開浮云齊,回到你爹的身邊振興大業啊!”
他在靈上齋的使命即將完成,他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了,可他為什么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心像是被撕裂成兩半?
二十年的時間讓他成為兩個人,他注定要做出選擇。
選一棄一!
“別告訴我,你又在等那個人送曼陀羅給你回去迷兔子。”
浮云齊赫然睜開眼正對上戾天笑瞇瞇的臉,這個時候除了他,沒有人會來招惹她。誰也不知道他們招惹的是一個騙子,還是一尊佛。
只有他,從一開始他就沒把她當成圣女,現在自然也不在乎她是不是騙子。
“你來取笑我沒聽你的話結果落到這步田地?”
他在她眼里就這么壞嗎?戾天手撐著下巴坐在她身邊,“你很不簡單。
“我要真的不簡單,就不會讓人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假圣女了!彼龥]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高深莫測,也沒有某些人想象的那么單純。
佛不會老,可人總是要長大的。
她在學著長大,即便她不想,可天不由她。
戾天忽然抽出無我劍,撿起她垂在蒲團上的長袖就這么擦拭起來。他的舉動總是那么奇怪,浮云齊想奪回自己的袖子,卻不想碰到無我劍?粗@柄空心劍綻放出的寒光,總讓她想起那夜她握著劍刺得他胸口流血的畫面。
你的傷好了嗎?還會疼嗎?有沒有留下疤痕?
關切的話就在舌尖,她卻說不出口,能說的只是寥寥幾句看似無關緊要的話:“戾天,過了今夜你就離開靈上齋吧!”即使他武功蓋世,也未必能抵擋朝廷的千軍萬馬。
戾天才不在乎自己的命呢!“在我還沒練成無我劍的最高境界之前,我是不會離開你的。你不想從我口中知道二十年前血案的真相嗎?別忘了,那可是我們倆的約定!
似乎一切的轉變都從他們有了那個決定開始,不過浮云齊并不后悔。
就像圣女的身份一樣,如果這是她的宿命,她無須逃避,也逃無可逃;如果上天想收回她后背那朵蓮花,她也不會執意挽留,終未必能留。
但戾天并不是她的命運,他不該跟著她一同陪葬,“如果你真心愛我,就該聽從我的安排,暫時離開靈上齋吧!有緣的話,我們會再相見的!
“你擔心我因為你而引來殺身之禍?你舍不得我死,這么說,你對我已經有感情了?”戾天擦拭著裸露的劍鋒,稍稍轉動劍身,那寒光足以殺死人。
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談情說愛,雖然戾天身在魔道,如此修為怕是連得道高僧也望塵莫及。浮云齊算是服了他,“我擔心每個人的安危,自然也包括你,所以你還是……”
“你會擔心每個人,為什么不擔心你自己?只要你占卜出十五天以后天下要發生的大事,就沒有人敢說你是假圣女。可你為什么放棄為自己辯白的機會呢?”她這是在等死,以為他看不出來嗎?還是……
無我劍在戾天的懷里竄動,它仿佛感應到她的心思,已經開始雀躍不已。難道說……
點點頭,戾天接受她的選擇,“好吧!隨便你想干什么,我不阻攔你,你也不要命令我離開靈上齋。我就在幽園青修,你隨時可以去找我,相信沒有人有膽量去打擾我!
他起身離開,卻放下了他的承諾:無論發生什么事,他都會陪在她身邊,沒有人能阻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