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將這番話向上頭稟告,你看他會不會信你的鬼神之說。若真信,他又怎么會對百姓心中的佛下手呢!”
征塵一番話引來黑影人的嘲笑,“爺,您到底還年輕,這些事您……不懂也罷。只要您盡心為上頭辦事,相信終有一天您會懂的!
黑影人身形一閃消失在征塵眼前,最后仍不忘交代他盡快查清戾天能夠保持年輕的秘方。
這差使實在是難以完成,以戾天的個性、武功,斷不會等著被人按倒在地,老實交代他二十年不老的秘方。若想知道這個秘密,恐怕得依賴一個人……
“征塵,你在房里嗎?我有事問你!
這人可真不禁念叨——征塵先為她倒了一杯茶,然后拉開房門,笑著迎了上去,“天已拂曉,你這是要拉我去后山修行,還是做甚?”
“我想知道真相!备≡讫R正視著他,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絲半點的端倪,“你那天跟我說,二十年前我滿月那日,你爹也參加了我的滿月宴,血案發生的時候,是他冒死將我送出城去,送回靈上齋撫養。從小每次我問你,你為什么會留在靈上齋陪我,你總說是你爹怕我落入魔鬼之手,所以派你這個真人來守護我——是嗎?是這樣嗎?”
征塵不明白哪里出了紕漏,引來浮云齊這么大的反應,“怎么了?誰又跟你說了什么嗎?”
“你先回答我,事實真如你所說嗎?”她瞪著黑白分明的眼也希望眼中的他黑白分明,“前兩天你還告訴我,說當年你爹親眼看見戾天殺我爹娘,殺害全城百姓,還要我別再執迷不悟,要我離這個魔鬼遠一點,以免九泉之下的爹娘以我為恥——這些可都是你說的!”
征塵緊蹙著眉頭提高防范,莫非她已知道些什么?還是,戾天向她說出了當年的真相。他試探地問道:“難道有人告訴你另一個真相?”他喝了那杯為她準備的茶,在爾虞我詐的世界里待久了,他早已忘了自己是誰。
好聰明的回答,先肯定自己說的是真相,再旁敲側擊詢問幕后操縱之人到底是誰。以前,她為什么從未發現征塵如此能言善辯呢?
再給他一次機會,她告訴自己應該相信這個陪了她二十年的人,“征塵,你告訴我的是真相嗎?”
說!跟我說真話!征塵,你知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你是否告訴我二十年前血案發生的真相,我只想聽你解釋為什么陷害戾天,為什么說他是兇手?你從不會無中生有的,我一直認為你說的每句話都是事實,若有一天我發現你騙了我一件事,我會懷疑這二十年來你到底對我用過幾分真心。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所以才一再地要你說真話,別再騙我了——我入禪定之時尋找了許久,那場血案里根本沒有無我劍的殺氣。
“我想知道真相,如果有一天你肯說,我想你親口告訴我……當年的真相!
她拉開房門,一只腳踏出門檻,偏過頭她忽然笑得很孩子氣,“征塵,這些年來一直是你接待朝廷里來的人,你有沒有見過當今圣上?”
“咣當!闭鲏m手中的茶盞砸在地上,他慌忙俯身收拾滿地狼藉,“我……我哪有機會瞻仰龍顏?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見到圣上呢?你真是愛說笑……真是……”
浮云齊跳出房間,咧著嘴大笑起來,“我身為圣女,百姓拜我為佛,我卻從未見過當今圣上,想想有點可惜哦!找個機會,我想入宮參見他,也許我們還會覺得彼此有點面熟哦!”
征塵正色,“別說笑話了,那可是當今圣上,哪能想見就見。浮云,別再像個小孩子似的信口開河,你可是圣女!”
“要端莊神圣嘛!這些話都聽你念了二十年。”她跳躍著離開他的房間,在轉角處,她的笑容不再,滿面愁緒爬上眉梢,如果可以她希望做一輩子小孩。
征塵更希望她所說的只是一個玩笑而已,否則不僅她有麻煩,整個靈上齋怕也難逃一劫。
她看見了,她看見了漫天歡喜的越城沉醉在酒香之中;她看見了爹開懷暢飲,娘將她緊緊抱在懷里;她還看見好多好多笑臉包圍在她的身邊。
然后她看見了一張狂笑的容顏,那張笑臉如刀刻在她的心底,她卻沒看見那張笑臉的主人向全城百姓下殺手。
他是誰?他究竟是誰?
待浮云齊再想深究下去的時候,已出禪定。她滿身虛汗,一臉疲憊,可她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只要再努力一點,也許她就能知道二十年前血案的真兇,也許她就能揭開心頭的疑惑,也許她就會知道征塵為什么對他說謊,他跟那張笑臉的主人又是何關系。
她打坐準備入禪定,也準備拼上這條性命,身后一道突然插入的哈欠聲卻打斷了她的安排。
“你到底打算在這里坐到什么時候?我很困,想睡覺!
靈上齋內能在圣女清修之地還能發出這種懶散聲音的人除了戾天還會有誰?他到底什么時候來的,在這里坐了多久啦?
“你是不是很閑?”
“對啊!”他側躺在她清修的蒲團上,滿身寫著一個“懶”字,“你說得一點也不錯,我閑得在這里靜等,想問上次向你下迷藥的那位老兄要點曼陀羅,后山上最近兔子泛濫成災,每到半夜就聽見它們啃草的聲音,我覺得它們都快啃到我枕邊來了。所以我打算給它們施點迷藥,等它們陷入迷境時好一只一只揀起來,包成一團丟到村子里去。”
這種方法都能想得出來,他果真邪氣。看他躺得舒服,她也不忍心把他攆走,索性靠著他腹部悠哉地坐著,“我還以為你會把山上所有的兔子全都殺了,烤來吃呢!”
他擰著眉頭數落她:“虧你還是圣女,居然鼓勵我殺生!
被他這么一說,浮云齊倒覺得自己更符合魔鬼稱號,“你連殺人都不眨眼,還在乎一只小兔子的命?”
“人會殺人,而兔子不會害人,你說我是該殺兔子還是該殺人?”
戾天的理論雖聽上去詭異,卻含著幾分道理。她一直認為身邊親近之人最可信,到頭來卻發現二十年來天下人認為殺害越城百姓的魔鬼對她更加真心。明明就是來保護她,怕她再度被人下了毒,卻說是來等人送曼陀羅迷昏兔子——他邪得可愛。
他一點點融入她的眼中,叫她想當他不存在都做不到,“現在,沒人來送曼陀羅,你是不是也該回幽園青修捕兔子去了?”
“那你是不是還要繼續入禪定找出二十年前血案的真兇呢?”他下一步的舉措全由她而定。
戾天的心意她領了,只是太多的問題積聚在她的心里,不解開她會被困住的,“戾天,我心里有分寸!
她若真的有分寸,曉得把握,就不會這樣頻繁出入禪定。她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元氣耗盡而亡,與自殺無異,他又怎能坐視不管?“你可別忘了,我正在愛著你,在我愛你愛到無我的境界之前,你決不能死,否則我豈不是白愛了?”
他對她好,愛她,只是為了練成無我劍法的最高境界嗎?原本他們是這樣達成交易的,可為什么這一刻聽到這個結果浮云齊竟有些失望?
“等你愛到無我的時候,你是不是就很希望我死了?”
“你說呢?”戾天的心中也沒有答案,所以他不去問最后的結局,F在想愛她,想對她好,所以他就來了,陪著她清修,F在他不想看到她死,所以他要阻止她愚蠢的行為,“浮云齊,我不是恐嚇你,可你心里要清楚,如果執意追查二十年前的事,也許你會當不了圣女,連靈上齋都會失去,這個結局你能承受嗎?如果可以,你就去做吧!”
路是自己選的,二十多年前他愿意為了漫天雪放棄至高劍法,變成平凡人;二十年后,他也可以為浮云齊變成一個殺盡天下的魔,只要她一句話,他便支持她走向地獄。
愛一個人愛到無我,大概就是這份境界吧!
二十年來浮云齊被天下人愛著,可她平生第一次覺得被戾天這樣的男人愛著——真好。
她該放棄追查二十年前血案的真兇嗎?
她可以放棄,只怕有人不會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