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多時,她仍然對這個男人的心思如霧里看花。他在陸氏企業一直是許多人三緘其口的存在,他與陸家關系匪淺,多年來被安置在一個非主流的部門,縱使深具遠見,績效優良,行事穩當,仍難獲董座青睞,進入決策群。這是她深抱不平,愿意為他籌謀效力的原因,她有預感,這份革命情感以后很難在別的上司身上發生了。
她失神了幾秒,把他剛才與客戶開會時,交給她代為接聽的手機遞上,提醒道:“范小姐打了一通,威廉先生打了兩通,范小姐請您務必回電!
他微微點頭,垂首繼續振筆書寫。
第9章(2)
半小時后,他離開座位,獨自搭電梯上樓,轉往董座辦公室。他極少和董座單獨會面,不請自來,正在進行報告的特助嚇了一跳,和上司對望一眼后,訓練有素地退出辦公室。
佟寬主動在董座面前坐了下來,遞交他方才寫畢的文件和一件卷宗,開門見山道:“我們談個條件吧!
已知來者不善,對方不動聲色,頷首:“什么條件?”
“陸優下來,從此不得進投資部門,也不能占董事席次,而我離開公司,不再擔任陸氏企業任何職位!
董座僵凝的面龐下是驚怒交加,他打開面前的卷宗,一迭迭陸優精采的私生活照片坦露眼前,照片中的主角,除了陸優,其它清一色是男性,不同的男性,狀甚親密,明眼人一探即知非比尋常。
“上次您問我對人事安排有何意見,這就是我的意見。”佟寬笑。
“為什么非要對付他不可?”無語良久,董座抬頭,大受打擊后的聲調喑啞。
“陸優下來,公司之福,我替小股東請命!
“——你不是為了公司,你是為了自己!
“您怎么看,我沒有意見,但陸優的照片檔一旦外流,陸家承擔不起大幅占據的八卦版面吧?到時就算我不從中作梗,他掩人耳目的新婚事也會自動告吹!
佟寬不慍不火的說著,目的已傳達,他無意留下欣賞對方挫敗的神色,他是個耐心十足的人,耐心完成既定目標,但不代表他擁有以對方痛苦為樂的特殊嗜好。
他安靜起身,返身離開,身后的人喚住他:“等等!”他順從止步。
“我可以答應你,但我要知道為什么,你不戀棧公司,也不交換股份,你真正要的是什么?”
“教訓!彼剡^頭。
“教訓?他們不是外人——”
“所以才更需要教訓!彼麅A身俯視對方,兩手撐在桌沿,讓對方看清楚他的表情,“你當年不該帶我回陸家的!
“陸家哪一點對不起你?那個家不是我說了算——”
“所以不聞不問是你最好的選擇啰?”
“……”
“好吧,看來你是狀況外許多年了,我沒興趣細說從頭,大致上可以提示一些!彼謴屠渚拿婺浚霸O想一個沒有自衛能力的孩子,在一個敵意環繞的家,你想象得到會發生什么嗎?不,你不會不知道,你只是不能細究,因為你在贖罪,你把我交給尊夫人,就是你獨一無二的表態,你俯首稱臣,證明你不會再出錯。不是么?你撐得起你岳父給你的龐大家業,怎么會看不出孩子擔驚受怕的臉孔?整個陸家只有我三不五時上醫院急診?不奇怪嗎?最后尊夫人干脆讓家庭醫師上門,連醫院也不用去了。陸家兄弟精力旺盛,頑劣異常,又被寵愛有加,整治一個孩子不被學校發覺,的確煞費苦心,尤其當那個孩子大了,終于懂得反抗的時候!
他解開領口,扯開領子,出示肩骨微微變形突起的部位,再卷起袖管,展示上臂約五公分舊傷的縫合突起,“一次是肌腱斷裂,一次是劃傷,都是中學時陸優的杰作,這樣我就不能參加棒球校隊遴選了!
“難道陸晉也是這樣?”伸出的指尖就要觸及早已痊愈的傷口,佟寬后退一步,迅速扣起衣領。
“陸晉?”他撇嘴道,“他拳頭功夫不如陸優,一張刀子嘴卻不輕易饒人,制造流言更是他的拿手,不過一個暑假,整棟中學校舍都在含沙射影我的生母是個大學援交女,拜他所賜,我的室友個個對我敬而遠之,女友被父母禁足,從此不再往來……所幸上大學后大家終于分道揚鑣,他們無法再發揮各種打擊眼中釘的創意!
“你可以試著告訴我——”喉頭一鯁,一剎時,總是保持優雅行止的董座彷佛老了好幾歲,他直起身子,試圖靠近佟寬,佟寬直朝后退,沒有一絲動容。
“怎么說?你在家的時間屈指可數,再說,你是聽尊夫人的還是聽我的?不用驚訝,都過去了,你治不了他們,就由我來動手吧。我和你不同,我一向沒什么好擔心的。”
“……我可以補償你——”
佟寬搖頭,他們各據一角,遙望對方,像間隔一條無法橫跨的深淵。多年來,或許只有在這一刻,佟寬真正被這個賦予他生命的男人仔細端詳,正視。
“都過去了,有些事情,一旦做了選擇,就是一條不可逆的道路,能做的只有承擔!彼麤Q地掉開目光,從容開了門,慢慢走了出去。
他的肩頭輕盈,步履輕快,像甩脫了黏附恒久的黑影。然而,在釋然的心情底層,不知不覺滲進了一股不痛快的,近似悵然的感傷,在他的胸口悄然棲息著。
她長長嘆了口氣,就在她被一輛陌生的豪華房車擋住去路的時候。
被追債的感覺原來這么糟,手上一無所有,卻得絞盡腦汁生出無限,她沒有逃避,她很努力地解決發生在身上的各種狀況,但總可以歇歇腳,喘口氣吧?
駕駛座上的男子下了車,身軀半倚在車窗旁,不甚友善地打量她。
和佟寬出現在鎮上的效應近似,他外形不若佟寬出色,但姿態和衣著散發著不可一世的優越感,經過的鎮民忍不住多張望一眼。
兩人隔了三公尺各懷心思互望,男子主動走向她,開口道:“林小姐嗎?”
她不作聲,男子指著一家冷飮店,“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她不置可否,卻自動移步,進入冷飲店,點了紅茶,和男子臨窗對坐。
男子沒有停止打量她,她無暇介意前方近乎冒犯的目光,她憂心忡忡,苦思一會搶先道:“麻煩您轉告高先生,我父親能讓我處理的部分款項這兩天就能匯回臺灣了,錢一到我立刻匯給高先生。至于剩下的欠款,我恐怕必須另外想辦法,請高先生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不會食言!
男子表情大為不解,尋思片刻后反問:“你是林詠南小姐沒錯吧?”
她緩緩點個頭,男子確認后笑道:“我不認識你所謂的高先生,我姓陸,我叫陸晉,是佟寬同父異母的兄長,我父親就是陸啟云,陸原企業的現任董座,你應該耳聞過吧?”
比起高田的出現,陸晉帶來的訊息更具撼動效果。她圓瞠雙眼,嘴半張,失神地瞪著這位莫名出現的年輕男子。
“很冒昧打擾您,實在是佟寬太低調了,把你藏得這么緊,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讓人查出來,原來他的真命天女住在這個地方。其實并不奇怪,他一向如此,心事總是藏得好好的,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标憰x斯文地說著,“他掌管飯店這部門的工作好幾年了,隔一段時間就出差一趟,他果然是有辦法,誰想得到這種地方也能制造艷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