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談工作,不談社交關系,他巧妙地避免了某些紛雜‘敏感的話題,她亦絕口不問。他喜歡說什么,她聽什么;他想讓她知道什么,她就了解什么。
他曾經出示他母親的一張舊照,三、四公分見方,存放在皮夾里,小心地護貝珍存。一名容顏極為清麗的混血女郎對著鏡頭快樂展顏,穿著如一般大學生簡單,白襯衫,七分牛仔褲,身形窈窕,十分俏麗青春。
“好美啊!”她由衷發出贊嘆,領悟了他俊美的基因來自何處。
“我五歲時她就車禍去世了,我對她印象不深,她是中英混血兒!彼f,這是僅有的描繪,自此不再提。
“那爸爸呢?”她很自然地問及。
“他另外有家庭,我們關系普通!闭f時語氣平淡,不多著墨。
這樣模糊的家庭簡介她沒有意見,她的關注點是他隨身攜帶的竟是親人而非某任前女友的照片,這小小舉動令她一整天心情莫名地愉快。
佟寬隔絕了與她無關的一切,保有了只屬于他們的純粹和諧。
和諧的光景容易讓人對未來產生明亮的憧憬,將內心的隱憂沖散,她慢慢愿意與他相偕出現在鎮上,承受街坊鄰居臆測和打量的目光。一般餐館小店還好,那些鎮民都算樸質友善,佟寬外形出色,多瞄他兩眼可視為自然現象?Х任菥筒煌,兩人連袂上門一次后,她再也不愿嘗試被那些年輕店員圍觀的滋味,以及一再的揶揄。
“原來詠南的胃口這么猛!”此話一出她立刻沉下臉奉送個大白眼。
“難怪都不來店里幫忙了!”她分辯要趕出貨,請曉莊作證。
“看樣子應該有人魚線吧?”有人趁亂飄出一句,她馬上反擊:“沒什么大不了,我也有馬甲線!
“這么低調也對,萬一以后帶來的質量每況愈下,不是要解釋半天?”這幾句是曉莊說的,她聽畢五分鐘內喝完咖啡,決定帶佟寬逃離。
兩人走在街上,佟寬凈是笑,沒有一絲不自在,只說:“我現在終于知道,你為什么寧愿自己下廚也不愿出門上館子了!
她走在前頭,兩手背在身后,噘著嘴不作聲。
他注視著她的背影,打趣道:“怎么辦呢?大家都知道我們在一起了,看來你非得嫁給我不可了!
她頓了一下,腳步有些凌亂。這是他第一次提到有關兩人的未來,盡管帶著玩笑成分,她不免心驟跳了幾下,回頭笑道:“快回去吧,芬達在家沒人管,不知道又會咬出什么東西來!
她把狗兒取名芬達,那是她吃批薩時一定要搭配的果汁汽水名,他頭一次聽了嗤之以鼻,“取得好,這只狗就像是香料色素和一一氧化碳的廉價混合物,好看,但沒什么用處。”
“它還小嘛!”她心虛地替芬達說話。
如此費心照料,這只狗卻毫無看家本領,是只人來瘋,且好吃,一個月不到已圓滾滾。奇怪的是特別黏纏佟寬,一聽聞他入門的聲息,從不胡亂吠叫,總是雀躍萬分地奔跳迎接,扯咬他的褲管,想盡辦法偎在他身上,趕也趕不走。
芬達餓了,芬達該洗澡了,芬達得散步了,芬達不見了……芬達是她顧左右而言他的最好借口。
在面對感情上,緊要關頭,她有著迥異于開朗形象的內斂,有時甚至是不可理喻的回避,這一點,形成了她殊異的風格,有別于他以往的經驗。
因為理解,他笑意更濃,大跨步趕上她,執起她的手,并肩前行。
握緊的手如此實有,她悉心感受他手指的形狀和力道,掌心的溫熱,每走一步,就握得越緊。
落日余暉暈染了天際線一片霞光,美得令人窒息。她看向他,他身上泛著一層橘紅色薄彩,正昂首觀望天色,她不再言語,卻滿腔柔情。
日后她回想起這一刻,就像一幅沒有落款的油彩畫,深深鐫印在記憶里。
室內電話和手機此起彼落響著,像急迫的交響曲,非把他催醒接聽不可。
他瞇著眼摸索到床邊話筒,隱隱感覺天色未曦,但鬧鐘直指九點,難道今天是壞天氣,陰霾遮蔽了日光?
“別睡了,還有心情?”威廉中氣十足的醇厚嗓門帶著調侃。
“怎么了?”他含糊回應。
“半夜才回來的吧?真不夠意思,有人傳聞你最近出差都不在飯店過夜了,反而在小鎮上流連忘返,是看上哪家名產店的妹妹了?也不透露一點?”
“一大早吵醒我就問這個?”他沒好氣。
威廉笑了一陣,聲音忽沉:“今天開會的時候聽就好,什么也別說!
“……”
“如果消息沒錯,你們董事會就快有動作了!
他靠著床頭坐直,思路陡然清明,“是你做的?”
“不全算是,是陸晉胡涂,整個紙上公司套利作業原本完美無缺,他這小子不知足,其中一億沒匯回公司帳上,不知到哪個私人賬戶去了,有人捜集了帳目數據,直接把數據寄給了幾位董監事,你以為會有何結果?”
“你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的法務之一是我女友父親的門生,經手了大部份案子,我們易家和陸家長期競爭關系,沒有人不知道,這次你得好好謝我!
“……”
“怎么,不會心軟了吧?坦白說,這資料可是在手上等了一個月,陸晉沒動靜,看來不打算吐出來,才寄出去的,而且只給某位和陸家交好的董監事,算是你們自家人,沒對外檢舉。兄弟,我替你拿捏了,沒讓他吃上背信罪,給個教訓罷了,你有意見嗎?”
他望向漸明的窗外天色,輕聲道:“沒有,你做得很好,謝謝你!
睡意盡失,他躍下床,梳洗整裝,喝了杯咖啡,出門駕車,動作有條不紊。
一進辦公室,琳娜滿臉緊張啟口想說什么,他抬手示意,“我知道。”
“——會議結束了,他們暫停陸先生的職務了,這次很嚴重,老董沒說話!彼c點頭,沒說話,轉身走出辦公室。
這是多年來,他第一次感到輕松自如地走在公司走道上,第一次帶著意識感受女職員投向他的曖昧眼神,第一次微笑響應她們,并且看到受寵若驚的反應。
走道盡頭,陸晉匆匆走出私人辦公室,背后跟著幾名主管,向他正面走來。
一貫的西裝筆挺,鐵青著臉,緊閉薄唇,目不斜視。兩人擦肩而過,一樣高大,一樣不為人知地繃緊神經,回過頭,佟寬遏止不住地笑了。
陸晉全身僵硬,乍然停步,激忿目光與他對上,那些部屬機伶地先行,獨留上司與佟寬對峙。
“放心,我走了,也不會是你。”幾乎是咬牙切齒。
佟寬聳肩,“對!還有陸優?聽說最近忙著搞定他的新女友?”
陸晉扳住他的肩,欺向前凌厲地瞪視他,他眼也不眨一下,坦率回視那從未有過善意的眼光。
“別讓我知道是你,你手上的牌沒你想象中的多!”陸晉克制地松了手。
“就是我!彼洳环烂俺鲆痪洹
“……”陸晉一呆。
“不用懷疑,就是我。”他輕描淡寫地供認,卻笑逐顏開,帥氣地露出雪白的牙齒,面龐偏斜四十五度角瞅著對方。通常,那會是令女人迷惑,男人為之失色的姿態,然而他亟欲表達的僅是全然的輕蔑,一瞬間傾泄而出。“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并不算委屈,不讓你下臺,將來經營不善,苗頭不對,你也有樣學樣,來個一舉掏空,倒霉的就是那些股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