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憤恨不平地拿起第三個OK繃貼繞在食指上。
放回菜刀，她決定自己受的罪已經夠多了，不需要更多的傷口來點綴；她掀開鍋蓋，將排骨跟蔬菜全丟進稀飯里。
“哦——”她吃痛一聲，稀飯因她粗魯地丟食物進鍋而濺上她的手臂。
她連忙走到洗手臺邊沖水，眉心緊擰著。
半個小時后，她提著稀飯出門，她一開門，就見曾逸煌站在門口抽煙，他聽見聲響而回頭，黑眸緊鎖在她臉上，貪婪地凝視她每個細微的表情與細致的五官。
她壓下內心顫動的情緒，沒開口說任何一句話，仿佛他是隱形人般地繞過他，走上馬路。
“你的手怎么了？”她之前進屋時并沒有貼OK繃。
她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往前走。
他想觸碰她，最終卻是縮回手，她手上提著東西，他擔心她一激動會打翻了食盒。
佩嘉在馬路上等了一會兒計程車才來，她快速地坐上車，無情的將他甩在后頭。
她盯著手上的食企，克制著不回頭，一路上，她的腦袋紛亂，恍恍惚惚地，等司機提醒她該下車時，她才發現醫院已經到了。
走上二樓，她依舊有些心神不寧，還差點錯過病房；進房后，原本坐在鐵椅上看國中英文的文雁立刻起身。
“你怎么這么快就來了！我不是要你休息一下的嗎？”
“我不累�！彼龑⑹澈蟹旁诖差^旁的矮柜上，彎身為母親拉了一下床單。
“她剛剛才睡�！蔽难阏f道。
佩嘉起身，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你怎么了？”
“��？”佩嘉回神�！皼]有�！�
“還說沒有，臉色看起來好糟，你還是回家睡一覺，這兒我來就行了�！蔽难銓⑺》客馔�。
“我沒事�！�
“不管有沒有事，你都回家休息�！蔽难惆櫰鹈肌�
““我……”她遲疑了一下。她不想回去，因為擔心會再碰見他。
“快回去吧！”文雁將她推到外頭�！拔妩c以后再來�！�
“不用。’佩嘉搖頭。
“你……”文雁嘆口氣，實在拿她沒轍�！澳阕约旱纳眢w不顧好，怎么照顧你媽？”
“我知道�！迸寮我u緊后心。
“佩嘉�！蔽难阕⒁曋牟辉谘傻纳袂��！澳阍趺戳�？是不是有什么事？”
“沒……”她止住話語，正當文雁要繼續追問時，她說了一句，“他回來了�！�
“嗯？”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文雁躊躇了一下。
“阿煌……曾逸煌回來了�！�
她張大嘴，隨即拉拉耳朵，還打了幾下�！笆裁矗俊彼粫r之間好像沒聽清楚。
佩嘉轉開視線，“他回來了�！�
文雁倒抽口氣�！八彼环判牡赝谕诙�。“他？曾逸煌？”
她頷首。
文雁再次抽口氣�！拔疫�想說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呢！他還敢回來？他在哪兒？”她一臉殺氣騰騰的，嗓門也不覺拉高。
“不知道�！�
“��？”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什么不知道？你別護著他。”
“他之前在我家門口，后來我坐計程車來醫院，把他一個人丟在那兒�！彼淮_定地一笑�！罢f不定是我的幻覺，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太熱了�！�
“什么幻覺？你沒揍他嗎？”文雁不可置信地說。
“我不想再跟他有牽扯－－”
“你說什么？！”文雁咬牙切齒。“什么沒牽扯？你竟然……竟然就這么放了他……”她生氣地走來走去�！皼]錯，是沒牽扯，不過也要先揍他一頓�。∵B本帶利的，這幾年他－－”
“別說了�！迸寮伍L嘆一聲�！斑^去的事我已經忘了，我不想再……”她深吸口氣�！熬彤斠磺卸贾皇腔糜X吧！”
“幻覺？”她冷哼一聲，望著走廊盡頭走來的身影�！盎糜X會這么真實嗎？”她氣沖沖地往前走去，帶著萬夫莫敵的殺人氣勢。
佩嘉疑惑地看著文雁，而后再次見到了他。
眼看文雁就要沖上來，走在曾逸煌身旁的揚漢強立刻跨步上前。
“你走開�！蔽难闩暤�。
楊漢強上前，左手一勾，環著她的腰將她抱起。
文雁氣憤地掙扎，雙腿亂踢。“楊漢強，你放開我－－”
“這里是醫院，小聲點�！睏顫h強抱著她遠離。
“揍他兩拳不會弄出多大的聲音�！蔽难愕穆曇糁饾u遠離。“你再不放開我，我要－－”她的聲音消失在轉角處。
佩嘉也沒多說廢話，轉身就走進病房，他則堵在房門口不讓她關門；她氣憤地推他，但他仍是一動也不動。
“請你出去�！彼Z氣嚴厲。
他嘆氣�！凹巍�
“不要叫我！”她轉身背對他�！澳阕�。”
“給我一個機會解釋�！硢〉卣f。
“我一直……一直在給你機會�！彼穆曇粲行┢扑�，深吸口氣，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握緊拳頭，有口難言。
“啊……”
母親的聲音讓佩嘉暫時拋下他，走到床邊�！俺承涯懔藗兪�，你再睡�！�
鄭秀玉睜開眼，偏頭轉向女兒�！澳阍趺磥砹耍坎皇遣呕厝�？”她掙扎著想起身。
“你躺著�！迸寮卫盟拇矄�。
“我又沒病，老躺著干嘛！”她打個呵欠�！八醚妓崃怂鹕恚煊X病房內似乎還有其他人存在。
她抬眼望向來人，隨即有三秒的停頓�！澳悖彼櫼幌旅碱^。
“我是曾逸煌�！彼苯訄笊闲彰�。
“我知道�！编嵭阌竦牟粣倢懺谀樕稀！澳銇磉@兒做什么？”
“媽。”母親的直言不諱讓佩嘉莫名覺得煩躁，雖然她想讓他知難而退，但絕不是這樣，母親的語氣讓她感覺很不舒服，仿佛他們仍是十一、二歲的小孩。
“我回來重新追求佩嘉，我要娶她�！瑯又毖圆恢M地說。
他的話讓兩個女人錯愕，鄭秀玉隨即漲紅瞼，惱怒全寫在臉上，佩嘉則是無法置信，不敢相信他會在母親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來！臉上紅暈滿布，卻不知是羞是怒。
她看著他堅定的表情，感覺有些東西不一樣了，他比以前多了份自信，而這自信讓他顯得不可動搖。
佩嘉惱火地打斷自己的思緒，他變得如何已與她無關，她與他再也不會有任何瓜葛。
“你說什么！”鄭秀玉嚴厲地道�！澳阈菹��！�
曾逸煌沒有在她的厲言下退縮�！拔艺f過我會再回來�！�
“你――”
“您好好休息，我不打擾了�！彼麩o意與生病的她起沖突。
曾逸煌轉向佩嘉，眼神頓顯柔和�！拔以谕饷娴饶�。”
佩嘉原本要說什么，但終究沒出言，只是看著他走到病由外。她眉心緊晤，想著他對母親說的話。
“看他那什么樣子――”
“媽。”佩嘉截斷母親的話。“你是不是瞞著我找過他？”
鄭秀玉沒應聲，身子靠向床頭。
“媽？
“我是找過他�！彼嗳嗵栄��！霸趺矗课也荒苷宜麊�？”
佩嘉沉默著，伸手向前為母親按摩�！拔抑罅酥�，你要不要吃一點？”
“我不餓�！彼]上眼睛。
佩嘉靜靜地為母親按摩，兩人各懷心事，五分鐘后，鄭秀玉才又開口，“媽知道你已經不是小孩了，可你的見識、看人的眼光怎么都比不上媽，不管是五年前，還是五年后，他都不適合你――”
“別說這些了。”佩嘉打岔。“爸說他晚點會過來看你�！�
“哼！晚點�！编嵭阌駬u頭。“他眼里就只有公司、生意，屁股還沒坐熱就說又要去忙了。”她忽然嘆口氣�！皦蛄�。”她輕推開地的手。“我有些餓了。”
“那先吃點東西�！彼蜷_食盒，為母親盛了一碗粥，而后在床邊坐下開始削梨。
“沒買蘋果嗎？”鄭秀玉問。
“你想吃蘋果？我去買�！迸寮纹鹕�。
“不用，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彼龘u搖手。
佩嘉坐回椅上，沉靜地削著水梨，但內心卻是雜沓紛亂，她甩甩頭，不讓自己去想關于他的任何事。
她不會再給他第二次機會傷害她。
＊＊＊而這時的文雁正忙著推楊漢強的肩，忙著抗拒他別有目的的吻。
“漢強……”她在他唇下掙扎�！翱旆砰_……唔……”她拍打他，“唔……”
當他終于退離她的唇時，兩人已是氣喘吁吁�！皠e……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忘了要揍他一頓。”文雁惱火地說。
他微笑。“我知道，我只是希望你先冷靜一下－－”
“用這種方法冷靜－－”
“噓……”他輕掠過她的唇�！斑@里是醫院。”
她瞪他。“快放開我�！彼匪�。“不要每次都用蠻力制服我�！彼麎训每旄揭粯恿耍F在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先聽我說幾句話�！彼麛埦o她，深怕她掙脫�！鞍⒒退o他點時間解釋，這幾年他也不好過。”
“我知道他不好過，我也知道這都是他的自卑感在作祟，這些你都跟我說過了，我氣的不是他的離開，而是他用了最差的方式離開！他什么也沒說，就這樣一走了之，他要佩嘉怎么辦？”她越說越氣�！八缓眠^，難道佩嘉這幾年就好過了嗎？”
“文雁－－”
“曾逸煌是你的哥兒們，你當然為他說話、站在他那一邊。可你們一點也不了解女孩子的心思，傷了人還說有苦衷――”
“我知道、我知道�！彼伦∷淖��！皠e跟我生氣�！彼刹幌霝榱诉@件事跟她打仗。
“我沒氣你，我是氣他�！彼K眉，不再試著掙脫他。
“你要打他隨時能打，先讓他跟佩嘉說說話�！彼麚崦彳浀哪橆a�！耙虻脑�，佩嘉也該排在第一位�！�
她皺皺鼻子，氣消了點。“佩嘉才不會打人，我可是她的第一號打手�！�
他咧嘴笑�！澳闶谴蚴�，我是沙包，行了吧？”
她讓他逗笑了�！罢f什么啊！”她捶他一下，而后將臉貼在他頰邊，用力抱緊他�！叭绻悴豢砸宦暤膩G下我，我一定會拿關刀砍死你，然后一輩子不理你－－”
“你都砍死我了，還怎么理我？”他抓住她的語病取笑道。
她抬眼瞪他�！斑@是比喻，比喻，OK？”
他笑著又親她一下，“好了，別想這些‘如果’。”他是絕對不可能離開她的，她可是他的生命。
＊＊＊說到“悶”，沒有人比得上佩嘉跟曾逸煌。
以前兩人的個性還不會這樣，后來不知是“女（男）十八變”，還是“突變”，兩人的個性越來越悶。若再加上兩人鬧別扭，那種”悶”度，都能把一鍋生豬肉悶爛了。
而現在，大概就是處于這情形，都三天了，豬肉都要悶壞了還不見兩人掀蓋透氣，最起碼也得把鍋里的東西清一清、倒一倒，可兩人沒動作就是沒動作。
佩嘉努力對曾逸煌視而不見，曾逸煌則耐心等候，除了睡覺外，他一直在她身邊；文雁在旁干著急、坐立難安，恨不得能將他們兩個關在一起，強迫他們開口。
自曾逸煌回來后，醫院頓時熱鬧起來，蔡永健從別家醫院轉來，高祝宏和洪啟華則在下班后出現，一群人就像在開同學會似的，吃吃喝喝，吵吵鬧鬧。
“34C，準沒錯。”高祝宏吃口布丁。他的頭發旁分，抹了些發油，身材又比學生時代胖了些，肚子上的皮帶緊緊地勒住他的游泳圈。
“沒想到護士小姐這么有料�！辈逃澜⌒靶Φ溃S時代潮流，染了一頭紅發，身形壯了些。“至于長相，給個78不為過�！�
“72分。”洪啟華糾正，他依舊戴著金邊眼鏡，身高比幾年前又高了些，穿著白襯衫、黑長褲，一副上班族的打扮。“你的審美觀還是沒改進�！�
話畢，三人哈哈大笑起來，開始玩著高中時三人最愛玩的游戲“女人完美評分指數”，或者粗俗點，稱之為“下半身沖動指標”。
楊漢強跟曾逸煌一踏進病房，就聽見他們無聊的游戲。“你們別把醫院的護士都給得罪光。”
“不會啦！”蔡永健微笑�！捌鋵嵥齻儛勐牭煤��！�
楊漢強翻翻白眼，這群人再過八百年也不會有多大的長進。
“阿煌，你怎么沒去守著佩嘉？”高祝宏扒完最后一口布丁。
“她在聽醫生報告�！彼蛩闶昼姾筮^去。
“佩嘉還沒消氣？”洪啟華語帶同情，看來，這地獄之火有得燒喔！
“不是叫大嫂去勸了嗎？”蔡永健詢問道。
“文雁站在佩嘉那邊�！睏顫h強簡短地說。
“哦－－”三人不由得打個冷顫，非常同情地望向曾逸煌。
“好了，警察要來問你一些事�！�
楊漢強對蔡永健說道。
“還問？不是都問過兩次了嗎？筆錄也做了��！”蔡永健受不了地哀叫一聲。“阿煌，你不是也做警察嗎？叫他別再問了�！�
曾逸煌扯出一絲笑�！拔覀儐挝徊煌�，管區也不同，我沒法插手，頂多幫你說些好話�！�
“好話就行了�！辈逃澜￠L吁口氣。“你不知道他問話的品氣，擺明了就是在暗示我可能監守自盜，拜托！我好歹也跟他扭打了一下，要不是看到他的臉，他會開槍打我嗎？”
高祝宏吃吃一笑�！澳且膊荒芄秩思�，誰教你中彈的地方是腳掌，這也太離譜了，哈……”
“死胖子，中腳掌還不夠摻用？你要我心臟中彈留個紀健康情況是不是？”他沒好氣地說，誰像他這么倒霉，挨槍沒人安慰，一直讓人取笑。
“我可沒這么說�！备咦：耆允切�。
眾人又抬杠了幾分鐘后，曾逸煌才離去，當地經過醫院大廳時，瞧見佩嘉靜靜地坐在角落，長發遮住她的容貌，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走近，在她面前蹲下，瞧見她的神情有些恍惚�！霸趺戳�？”他低聲問。
她震了一下，這才發覺他近在眼前。她急切地想起身，卻讓他按住�！霸趺戳�？是醫生說了什么嗎？”
“沒有�！彼⒖涛溲b起自己。
“嘉――”
“不要這樣叫我�！彼齽e開臉。
他嘆口氣�！奥犖艺f好不好－－”
“我沒興趣�！彼窒肫鹕�，卻讓他再次壓回椅上�！澳悒D―”
“只要幾分鐘。”
他的喉嚨又開始緊縮�！拔覑勰悖�。”
她再次轉開臉，假裝無動于衷。
“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離開你是我的錯，我沒有任何借口……”他頓了一下，整理自己的思緒�！拔抑皇窍胍懔私猓乙恢焙ε聲ツ恪阒绬�？你讓我很害怕，我擔心再這樣下去會害死你。”
她動了一下，眉宇深鎖。
“這聽起來很好笑，但我一直很擔心這一點，我知道你不在意我的學歷、不在意我的背景、還有……我父親，可是我畢竟是他兒子，他喝酒、我爺爺也喝酒，他打人、我爺爺也打人，就像一個詛咒，它從小跟著我，他們都在背后說，我長大了也會像我爸一樣，喝酒，然后打老婆……我沒有辦法想像自己會傷害你，但你看過我父親事后懺悔的模樣，他也不想，但他控制不了自己，他想戒酒，卻怎么也戒不掉�！�
“你不喝酒�！彼蝗怀雎�。
他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很高興她終于有了反應，卻見她懊惱地咬著下唇。
“我到現在還是不喝�！彼蚣佣鴨×寺曇簟！斑@是我唯一想到能控制自己的方法，但這不能消除我的害怕，那時候，我媽剛去世，我的恐懼開始擴大，我擔心你也會因為跟我在一起而發生不測。
“可我沒辦法跟你說，因為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害怕什么，而我越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我就越陷越深，像漩渦一樣，怎么也繞不出來�！彼p觸她的手背，希望她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反射性地縮回手，聽見他嘆息一聲。
“幾分鐘已經過了�！彼鹕�。
這次他沒再阻止她，當她離去時，他坐在椅上長嘆一聲，但隨即振作起自己，這次她肯聽他說幾分鐘的話，也算有進展，他不該操之過急。
五年他都熬過來了，這點小挫折不算什么，他不會輕易放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