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性情多疑,卻在她身上投注信心,他自以為懂她、理解她,沒想最后坑自己的竟然是她,假使換上別人,他或許不會那么憤慨,可偏偏是她!
“不占用你太久時間,我保證!彼阉氖治赵谛厍埃檹澮浑p兔子眼。
半晌,他僵硬地點了下頭。
晴蘭松口大氣,也不管白叔方還在旁邊,開口就直說:“我母親出身青樓,我是夏府不愿意承認的外室女,我從沒有認祖歸宗的非分念頭,所以不是我不向你坦承身分,而是我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解釋自己的出身!
若有回歸夏府的想法,她不必這么辛苦、這么獨立,不必想方設法憑藉自己的能力,企圖在這世間橫行。
目光一閃,他有兩分動容。
“我是見利起早、無利不逐的商人,怎會不懂‘侯府千金’這身分能帶給我多大助益?那可是與生倶來的榮華啊。只是我很清楚,高門貴府的婚姻多數建立在利益交換上,我不愿意自己的婚姻是利益交換的結果,我向往自由,也相信有本事能掙得想要的自由,所以我真的不認為自己和夏府有任何關系。
“我以為自己早被夏府徹底遺忘,以為人生掌握在手中隨我折騰,沒想到夏家突然命人將我接回去。
“知道他們企圖作主我的婚事時,我是抗拒的,但祖父母提的人竟然是你,是你!不是盲婚啞嫁,是熟識多年的賀巽,是那個說‘不必急,我會慢慢走,你慢慢跟,我往前一步,總要回頭等你一步,不管怎樣,我們總要并肩的!馁R巽,既然是決定要與你并肩,我還有什么好抗拒的?
“我發誓,我不知道這樁婚事是你向皇上求來的,不知道你喜歡夏媛希,更不知道夏府有李代桃僵的打算,我單純以為這是個美好的巧合!
“現在又知道了?”他輕哼一聲。
“昨晚丹云向我交了底,她是夏府的家生子!鼻缣m無奈長嘆,身子往前,她的額頭頂在他胸口。
像過去那樣,累了就往他胸口一靠,好像這么靠著,力量就會自然產生。
“對不起,我錯了,我可以理解你的不平,也明白御賜的婚事不是你說休便可以休棄,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做,但不管你怎么打算,我都全力配合,只求你別氣我、別討厭我,別一筆抹去我們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與情誼,可不可以?”
是,她用了心機,她想要以退為進,她想要待在他身邊,想要夢想成真。
但她也知道盛怒的他,怎肯給她機會?她只好百般退讓、萬般妥協,盼求得他一個心軟,讓她有時間改變局面。
她知道他的心遠不如表面那般剛硬,知道他吃軟不吃硬,知道他對她比對旁人更寬容,也知逍自己正在利用兩人的感情。
冷冽目光緊鎖在她身上,她害怕,卻不敢把頭抬上,只是貼在他胸口的身子在抖著。
她這么可憐,他怎么忍心拒絕?終究,他還是信任她的。
他輸了……一聲長嘆之后,他問:“夏府打算讓媛希嫁給周勤?”
“是。”在夏府,人人都為此事深感驕傲。
失落在眼底凝結,他再努力也爭不過周勤是嗎?就因為他不是龍子鳳孫?
“為什么不提早告訴我?”
寫信也好,托人帶口信也行,哪怕只提早一天知道真相,他就能扭轉干坤。
沒錯,她可以寫信告知他她的身世、告知他她對兩人即將成親的歡欣……但她不知道該怎么寫,故事很長,一行偏差、滿紙皆錯,她擔心誤解加深,以為面對面解釋會更清楚,甚至……她是真的樂觀啊,她認定他會喜歡這個結局。
但是很顯然地,她的認知有嚴重謬誤。
心鼓噪得厲害,她很想告訴賀巽,夏媛希不是好人,她惡毒苛刻、心地狹窄、睚眥必報,她還害死王嬤嬤,外頭傳揚的名聲不過是假象……
可是,如果她現在說這些話,他肯定會更厭惡自己吧?
男人啊,得不到的才是最好,而自己送上門的……是卑賤。
晴蘭心微澀,“我在夏府被看管得很緊,那次溜出門,好不容易才跟橙哥哥、玉姊姊接上頭,卻沒料到會碰見你,我發誓,當時我真的想把事情給說開,但徐嬤嬤帶人找來……
“不管怎么講,隱瞞和你成親,我有錯。如果你無法和我同在一個屋檐底下相處,我可以搬走,如果你勉強能夠忍受,我愿意為你執掌后院,接手你的營生,讓你心無旁騖、專注朝政。你可以不當我是妻子,就當合伙人吧,我們像過去那樣相處、那樣合作無間好嗎?”
他從沒拿她當合伙人,他拿她當……拿她當什么呢?朋友?不對,他的朋友很多,她不僅僅是朋友。
當兄弟?不對,他待她和待白子黑子截然不同。
當兄妹?他想過的,想把她納入羽翼好生照顧,但他待她,與待阿洵不同。
所以他當她是什么?
搖頭,他問:“這是贖罪?”
“是,讓我有機會贖罪好嗎?”
“你不是我想要的妻子!
這話真傷人,她咬的下唇滲出血絲,唇齒間嘗到血腥味,卻不得不抬眼對上他的眉,不得不逼自己咧開嘴角,假裝自己心中沒有半點非分之想。
“我明白,你這么厲害、這么強大,倘若心意不變,我相信早晚夏媛希會是你的人。”
這話像刀在砍,砍得她五腑六臟盡碎,可……他說的是事實,她說的也是。
“到那一天,你怎么辦?”他想把話問清楚。
怎么辦嗎?她連想都不敢想的事,要怎么回答?可是他目光灼烈,非要她給出一個答案。
強咽下哽咽,晴蘭不允許傷心流泄,她必須用大把大把的力氣才能順利開口,“既然是合作關系,就有拆伙的時候,我想,到時我肯定也強大到可以面對所有困境!
即使是被休棄,她也能……好好活著吧。
“這么做,你圖什么?”
不是圖,是賭!賭一個機會,或許最終結果是滿盤皆輸,但總好過連努力都沒有來得好。
“你問倒我了。我想不出自己圖什么,我是被逼著走到這里,眼看前面有個天坑,不想掉下去又不能回頭,只能繞著天坑謹慎細心地走。我知道自己在繞圈圈,不知道會走出什么局面,只能一步走過一步……也許吧,也許最終會掉進坑里,但也許有機會能柳暗花明,誰又知道呢?”
順開額頭一縷散發,她苦苦笑著,望向天空的眼底寫滿苦澀,還以為這么成功的自己,將要一帆風順呢,可見人算總是不如天算。
她的無助茫然讓賀巽心抽,他想將她攬到胸前細細撫慰,只是……氣難平、怨難消,他怎甘心多年謀劃竟是如此收場。
心亂,腦子更亂,賀巽解不開這團亂麻,只能轉身離去。
一直守候在旁的白叔方看看兩人,嘆口氣搖頭走開。
園子里沒人了,晴蘭不必再硬撐,但她仍堅持著笑臉,不教一絲軟弱侵襲。
她深吸氣、深吐氣,她不斷告訴自己沒有關系,她不斷鼓吹自己,她一定能夠過關斬將,再度走出新局,她可以的……
第七章 都是受害者(1)
雙手合十,對佛祖深深一揖,匍伏趴地,久久不起。
小廟占地頗大,卻只有十幾間屋舍,除一間屋子供奉佛祖,再扣掉四空大師和幾個小沙彌的住處外,其他屋子全是藏書閣。
是藏書閣不是藏經閣,小廟的藏書多到令人驚訝,只是沒人知道,這里的書有一大半是晴蘭搜集來的。
小沙彌等過一會兒才見晴蘭起身,他連忙上前,道:“夏姑娘,要不要去房里歇歇,師父馬上回來!
“嗯,我讓白芯帶了好些吃的,小春過去瞧瞧吧!
聽見好吃的,小沙彌眼睛亮起來。
正是長個子嘴饞的年紀,天天青菜豆腐的,孩子們多悶啊,因此就算不過來,晴蘭也三不五時讓白芯給他們送好吃的過來,因此沙彌們都愛死了夏姑娘,天天盼著她呢。
離開佛殿,她緩步在梅林里散步,這里處處種滿梅樹。
聽說,姑姑生前最喜歡梅花。
她的姑姑是祖父唯一的女兒,夏家兒子多,女兒少,夏家兒郎各個爭氣,夏家女兒天生幸運、備受寵愛。
所有人都這樣認定,包括她自己,直到死去,直到聽見父母兄長對話,她才明白當夏家女兒有多可憐。
她的魂魄曾經飄到姑姑屋里,看見墻上姑姑的親筆畫作。
梅花樹下,風流俊朗的好兒郎,搖著扇子作詩賦……
她認得他,那是禮部侍郎家的兒子鄭煒,鄭氏一族是清貴名流,不但有許多子孫在朝為官,還開設全國最大書院,每年為朝廷作育英才。
鄭煒是鼎鼎有名的才子,十七歲便考上探花郎,京城多少名媛想與他為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