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出門了?我陪你!痹S是默契極佳,他想,她該是時候要進城一趟了。
“橙哥哥可不能逃學!
“沒逃學,這次是正正當當的請假!
他再不是敬陪末座的壞學生,回回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這樣的學生請假,先生哪會多話?先生還對爹說,明年他可以下場試試,爹聞言開心得合不攏嘴,比米糧賺錢還樂呵。
那日爹點起一管旱煙,臉上凈是滿足,道:“找個時間上山,看看咱們盧家祖墳是不是冒了青煙!
“走吧!”盧予橙接過她的包袱,并肩往村子口走。
她腳步輕快,滿眼含笑,止不住地開心,甚至哼起小曲。
“晴晴。”盧予橙欲言又止。
“嗯?”
“別抱太大希望,不說日宣糧鋪有沒有照你的話去做,就算他們真的照做,當初不過是一句戲言、連契約都沒立,人家認不認帳不好說!
“我知道呀!蹦鞘琴,一個她和自己的賭約,賭這輩子與前世軌跡相同,也為自己賭一個出頭機會。
若成功,她便有了做買賣的本錢,不成?沒關系,頂多起頭難點,不代表達不到她想要的目的。
“知道還那么開心?”盧予橙揉揉她的頭發。
她眨眨亮晶晶的眼睛道:“今天會有進帳的!辈还苋招Z鋪給不給錢。
看著她莫名的自信,盧予橙彎起雙眉,晴晴真是變得很不一樣了,不過他更喜歡改變后的她。
晴蘭站在“羽裳坊”門前,這是房家的鋪子,現在房玉還是個十歲的小丫頭,跟在爹娘身邊打下手。
鋪子是她祖父留下來的,房玉下面還有個弟弟。
房玉很小就展露女紅天分,她會裁衣刺繡,還搗鼓出許多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后來她這身本事被當時最大的衣飾鋪子“月莊”盯上,企圖把房玉攬入門下。
好好的,誰愿意為別人作嫁,于是月莊想方設法打擊羽裳坊,但即便鋪子倒閉,房家父母也不肯讓女兒賣身為奴。
誰知月莊手段粗暴,竟栽贓嫁禍,以勾結盜匪為名,將房玉的爹爹送進牢房。
房玉的父親熬不過刑罰,死了,母親也傷心過度去世,房玉帶著弟弟走投無路。
她是在那個時候收留房玉的,她將月莊扳倒,為房家報仇,從此房玉留下,為她打造全國最大、最好的“衣樓”,鼎盛時期全國有近三十間衣樓,擁有裁縫、繡娘近五百人。
這些天晴蘭不是沒有考慮過,她可以等上幾年,等月莊把羽裳坊打垮,再以恩人身分出現,收留房玉姊弟,有房玉為助力,她必定能夠再次打造獨一無二的衣樓。
然而晴蘭依了本心,前世房玉為她盡心盡力,今生輪到自己保她一家和樂安康。
房家一家人圍在桌邊,看著圖紙上的衣服款式,兩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太新鮮、太有趣也太漂亮,這年頭沒人把袖子做得那么寬,做事不方便吶,可如果是高門大戶的婦人姑娘呢,她們喝杯水都有人伺候,不需要考慮方不方便的問題。
至于裙擺……得用什么料子,才能縫出圖紙上波浪層疊的輕盈感?
房玉則是抱著晴蘭做的娃娃驚呼連連,娃娃的頭能轉動,手腳也能扳出各種姿勢動作,像真人似的,甚至還能幫她們梳頭發、換衣服,她都已經十歲是個大姑娘了,也想要這樣一個娃娃,更別說年紀輕的女娃兒。
看著目不轉睛的房家一家人,晴蘭心想:原來房叔叔、房嬸嬸長這個樣子啊,這樣和樂融融的家庭,竟因某些人的貪慾而摧毀,著實可惡。
她立誓,再不教同樣的事發生,月莊不起貪念便罷,一旦使出骯臟手段,她必叫他們悔不當初。
盧予橙被房玉愛不釋手的模樣逗得發笑,沒想到有人的眼睛可以這樣黑、這樣亮,里頭像裝進星子一樣,尤其那表情……怎么會這么有趣啊,好像要把娃娃給生吞了似的。
“這些全是你想出來的?”房夫人急問,眼底有掩不住的欣賞,這孩子才多大,竟有此天分?
不,這些全是房玉親手設計的,在前世。
娃娃里頭包裹著木頭架子,像人骨般,在關節處卡榫可以自由轉動。
前世,這個娃娃賣遍大周上下,凡疼愛女兒的父母親都要為掌上明珠買一個回家,好像不這么做就不夠疼愛孩子似的,因此他們一年出一款,熱賣了整整十二年。
晴蘭回避房夫人的問題,道:“除了賣娃娃之外,還可以賣娃娃的衣服,能單個賣,也可以整組賣……”
她軟聲細語一一解說,讓房老板看到商機,“……若房老板感興趣,我們不妨合作!
“合作!肯定要合作的!狈坑衽d奮地沖上前一把抱住晴蘭,興奮地跳不停,第一次看到比自己更能耐的姑娘,何況她還這么小,假以時日必會不同凡響。
房老板看著一本正經的小姑娘,笑問:“你想怎么合作?”
“我不懂得做生意,房老板說吧,該怎么合作對彼此都公平?”晴蘭回道。
房老板與妻子女兒互看一眼,再望向晴蘭。
她的五官容貌極其美麗,但更吸引人的是她那身與年紀不相符的沉穩,彷佛不是個八歲孩童。
房老板道:“往后凡是姑娘帶來的衣服圖稿,一張我用二十兩銀子買斷,至于娃娃以及你說的小東西,我們賣掉多少,你都能收兩成利潤。”
兩成利潤?盧予橙驚訝。
圖稿買斷實屬寬厚,這年頭女子都會女紅,多看個幾眼,就算做得不及羽裳坊,也能模仿出幾成。
但是娃娃?晴晴不過是個孩子,就算是占了便宜,她也沒有能力同他們相爭,可是對方沒有,還愿與她分成?這老板如此寬厚實誠,便是這樣的心性方能教出……眼神如此干凈澄澈的女兒吧。
晴蘭也沒料到房叔叔這般大方,一哂,大方道:“就依房老板說的!
立好契約,晴蘭收下六十兩銀票,同房玉和房夫人認真討論過裁剪與布樣后,她與盧予橙走出鋪面。
從沒見過那么多銀子,晴晴應該喜不自勝、得意非凡吧?盧予橙本想夸她幾句,卻見她一臉平靜,彷佛兜里揣著的不是六十兩而是六十文,不禁有幾分訝異。
“在想什么呢?”盧予橙問。
“在想怎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六十兩變成六百兩、六千兩!彼孕呕卮,眼底的篤定令他心驚。
她來了。
賀巽一直在等她——自從那天過后。
他并不認識她,卻覺得她熟悉,很奇怪的感覺,而這份奇怪,讓他在過去幾個月里,心頭不時浮上她的倩影。
視線相觸那刻,夏晴蘭眼睛一亮。
他長得比周勤更好,五官精致、眉眼深邃,只是他不像周勤,總擺出一副風流倜儻溫柔可親的模樣,相反的,他常常散發出“生人勿近”的氣場。
“公子可還記得我?”晴蘭落落大方地走到他跟前。
沒等賀巽回答,白叔方搶上前,一把拉住晴蘭的小胳膊,一臉興奮地打量起她,“就是這小丫頭嗎?”
賀巽點點頭。
白叔方一樂,親近地揉起她的頭發,像揉狗毛似的。
晴蘭還來不及抗議,賀巽已經將他的手架開,擋在兩人中間。
為啥?因為……礙眼。這是第一次,賀巽覺得好兄弟礙眼。
被瞪了?白叔方一頭霧水,干么啊,不就是個小不點兒,揉揉頭怎么了?
白叔方古怪地回望賀巽,然后彎腰再度把臉湊到晴蘭面前說:“小丫頭,你絕對不相信,你的一句話幫我們賺進多少?”
其實賀巽對這場蝗災隱約有印象,但不確定會發生在哪個時間點,前世此時的自己正埋首苦讀,雙耳不聞窗外事,只知道糧價高到家里只能天天熬稀粥。
然而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小丫頭,幾句話讓他下定決心聽她的話這樣做,他做了,也賺了!但他賺最多的不是十萬兩雪花銀,而是賺得在皇帝跟前掛上號。
前幾天,他捐出二十萬石糧米,并將地薯苗栽呈到皇帝跟前,這份禮物不是最昂貴的,卻是此刻最能為朝廷解決問題的,皇帝龍心大悅,決定封賞。
皇帝問:你想要什么?
初生之犢不畏虎,賀巽抬頭,清澈目光直視龍椅上那位,尚未變聲的嗓音中還帶著幾分稚氣,他昂首挺胸回答:“我要一個能為百姓做事,報效朝廷的機會!
聞言,皇帝樂不可支,銳利眸光倏地變得溫和。
隨著白子的話,晴蘭心花怒放。他賺了?真好啊,她還他一點點了……
“那公子可還記得與我的約定?”雙目閃閃發光,閃的是小心思、小貪婪,和大大的可愛。
賀巽冷冷的臉龐泄漏一絲笑意,他從懷中掏出銀票,但在晴蘭接手之前,瞬地舉高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