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田車庫內,慘白燈光下,四人僵立。
好長好長時間,沒有人敢說話。岑佩蓉憂心地窺著塞爾吉難看的臉色:他生氣了。而她清楚地知道,如果無法盡快安撫這男子的怒氣,后果將是非常嚴重的。
她倍感壓力地低喘一聲,快步走向藍颯,抓住他手臂,“快道歉。”她低聲用中文催促道。
藍颯表情僵硬。身旁,杜月聆正瞠圓了杏眼,既驚訝又同情地看著他;他臉頰一陣燥熱,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未這么丟臉過。
今天白天,在這丫頭純然崇拜和信任的眼神中,他撒了謊。
他根本不是什么車手。華人在F1的世界里難有一席之地,這兩年他努力了又努力,忍辱負重,只做到修車工。
可是今天,當杜月聆用篤定的語氣對他說:“你明明已經做到了啊”,他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說出個不字來。
也許是太要面子,也許是天性虛偽;在那一刻他頭腦發昏了,只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這女孩的信任。他不計代價地想在她眼中看到崇拜和戀慕的光芒;因那光芒令他感到溫暖。
現在可好,謊言被戳穿了。他最錯愕狼狽的模樣,全數被她瞧個正著。
藍颯深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對塞爾吉,“很抱歉!
他做錯了事,就必須道歉。他愛賽車,不想因為一次的失誤而失去這份工作。
塞爾吉輕蔑地揚揚眉毛,“很抱歉什么?”
“很抱歉……我私自動了你的車!痹谠埋龅淖⒁曄拢щy地把這句話說完。然后,對著塞爾吉——他的偶像、他一直不甘心想要超越的男子,藍颯低下頭去,深深鞠了一躬,“今天的事,我會認真檢討。以后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了,希望你能夠原諒!彼嬲\地以英文說道。
杜月聆心悸地捉住自己T恤的前襟,抑下喘息的沖動:藍颯低頭了。她沒想到他愿意這么做。記憶中的他該是驕傲霸氣的,即使是當年做侍應生的時候也那么不卑不亢;可是今天,他低頭了。
望著藍颯深深彎下的脊背,月聆的心柔軟得一塌糊涂。她心疼他,雖然他無法成為車手,可是在她心目中,他一直都是那么棒的人呵,從來沒有卑微過……
“哦,知道了。”賽爾吉草率地點了點頭,然后彎起嘴角,扯出一抹笑意,“藍,要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賽車不是你這種滿手黑油的車工可以隨便碰的!彼跉庥H熱地說著侮辱的話。
“是!彼{颯眼中閃過一抹隱忍。
“既然知道了,就快帶著你傻乎乎的小女友滾出這里吧,不要弄臟我的地方!比麪柤獡]了揮手。
藍颯頰邊肌肉輕輕抽動,定眸注視塞爾吉半晌,喉結滾動一下,努力咽下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怒意,轉頭對杜月聆輕聲道:“我們走。”
月聆愣了下,下一秒鐘,藍颯已經一把攬過她的肩頭,將她摟了出去。
岑佩蓉神色一僵:藍颯和那女孩……
藍颯摟著杜月聆大步往外走。由于心中倍感狼狽,他沒臉低頭看她。但他必須盡快帶她離開這里,因為若再多逗留一刻,還不知道塞爾吉會說出怎樣刻薄的話來。
塞爾吉可以侮辱他,但杜月聆單純善良,很多事她不懂,不應該因此而受到傷害。
然而,就在他的雙腳即將跨出車庫大門的那一刻,身后響起塞爾吉嗤笑的聲音:“真是奇怪的男人啊,竟然把自己的女人帶到車庫,沒錢上賓館嗎?”
藍颯的腳步在門檻處驀然剎住。
“岑,如果我們再晚一點進來,也許會看到某些特別鏡頭。”塞爾吉的語氣中帶著下流的暗示,沖身旁的冰山美人開黃腔,“你們亞洲女人,難道真的愿意在冷冰冰的車庫里和男人做——”
“你說什么?!”藍颯霍然轉身,先前一直努力壓抑的怒氣此刻終于爆發,雙眼焚紅地沖了過去。在杜月聆和岑佩蓉的驚聲尖叫中,他一拳揮上塞爾吉的臉,將他揍翻在地。
“藍颯……”杜月聆嚇呆了。藍颯竟然出手打了這世界知名的車手!
岑佩蓉一驚之下,急忙跑過去死命拽住藍颯瘋狂的勢子,“你瘋了!想被趕出車隊嗎?!”她高聲叫道。
下一秒鐘,塞爾吉從地上爬起來,嘴里罵著難聽的粗話沖向藍颯,一拳狠狠砸向他的鼻梁,“你找死!”
“求求大家都住手吧!”岑佩蓉提高聲音叫道,顧不得危險地沖入戰局,“明天一早還要比賽。
她話音未落,藍颯被塞爾吉的重拳擊中,他的身子狼狽地飛了出去,重重摔到墻角。歐洲人的體型比他高壯許多,單靠拳頭,他沒辦法贏過塞爾吉。
塞爾吉撫著自己發痛的指關節,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該死的修車工,你被解雇了!趁早卷鋪蓋走人吧!”
岑佩蓉臉色驟然發白,“塞爾吉,你不能……”
“他影響了我賽前的情緒,我想教練有必要知道這件事!比麪柤淅涞厍袛嗨脑。
“可是……”岑佩蓉還想再說些什么,只見藍颯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一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跡,然后沒再看任何人一眼,就大步地走出了車庫。
杜月聆怔愣著,直到藍颯的身影自車庫門口消失,他受傷的、有些踉蹌的背影,令她的眼眶尖銳地疼痛了起來。
“藍颯!等等!”她急叫著,顧不得車庫里的混亂局面,快步追了出去。
車庫內。
岑佩蓉轉過頭,懇求地看著塞爾吉,“請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教練。”
塞爾吉撇了撇嘴,“你這是在求我?”
岑佩蓉沉默片刻,緩緩地點了下頭,“是的!狈路痤A感到了什么,她眼中閃過驚慌。
“既然是求人,就該有求人的姿態啊!比麪柤肿煲恍,然后長臂一伸,一把將岑佩蓉扯入自己懷中,一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以毫不尊重的方式開始吻她。
“唔……”她任這男人粗暴侵犯,卻不能掙扎閃躲;只好別過頭去,難堪地閉上了眼。眼角處,逐漸滲出淡淡濕意。
狂亂之中,一吻結束,塞爾吉放開了岑佩蓉;后者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
“沒想到你為了那個男人什么都愿意做。”塞爾吉抹了抹嘴角,輕蔑地笑覷她,“先前還以為你是碰不得的圣女,真令人失望呵。”
岑佩蓉雙手撐地,低垂著頭,只將憤恨的眼神投在灰白的水泥地上。
“別解雇他,他很需要這份工作……”她聽見自己語氣卑微地低聲說著。
塞爾吉眉毛一揚,有些流氣地笑了起來,“美人兒,你知道我什么都聽你的!闭f完后,他又伸手捏了她臉頰一把,然后轉身離去。
車庫內,岑佩蓉以手掩面,沒有哭出來,卻忍不住胃中翻滾的強烈惡心感;她嘔吐了。被個不愛的男人吻著,感覺原來這么差。
只是,為了藍颯……她是甘愿被侮辱的。她從來不是什么高貴圣女;為了愛,她已經把自己變成被人踩在腳下的爛泥了。
“藍颯,藍颯!”夜色下的賽車場,“上”字形反光賽道上,杜月聆追著那個高大的影子奔跑。
惶急的嬌喚在身后一聲接著一聲響起,藍颯聽得心里煩躁,猛然剎住腳步,轉過身去,“你跟著我干什么?”他表情嚴厲地瞪住身后的嬌小女孩。
“我……”杜月聆咬住下唇,雙眼微濕地睇了他片刻,然后怯怯伸出手,遞上一塊白色手絹,“你的嘴,流血了……”
藍颯沒有去伸手去接,只是斜著眼,冷漠地審視這泛著清甜馨香的白色繡花絹帕。手帕的主人正凝視著他,目光溫柔如水,更令他藏不住自己的狼狽。他心頭一陣慌亂,某種陌生情愫令他生起氣來:可惡的小丫頭,那是同情的眼神嗎?
不用她提醒他也明白,剛才他可真夠丟臉的。
“小公主,回家去!彼制鹕ぷ觾此
“不……不擦擦嗎?”她還是專心地看著他唇角的血漬,小聲問。
藍颯朝天空翻個白眼,“杜月聆,我剛才說什么?”
“你說,回……回家去!
“既然聽見了,還愣著干什么?”
“我……”月聆手抓著那塊手絹,難堪地僵住神色,“我……要謝謝你!
他挑眉,“謝?”
“剛才,你是因為我才和他打架的吧?”她吞吞吐吐地說著,站直身體,鄭重地朝他鞠了一躬,“真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
藍颯愣了。三秒鐘后,他別開臉,含糊不清地嘟噥了一句:“不關你的事,是那家伙嘴賤,欠教訓。”
“可是,你會失去工作的……”她擔憂地望著他。
“反正只是份修車的工作,也沒珍貴到哪里去!彼猿暗匾黄沧。
“藍颯……”
可惡啊,又那樣楚楚可憐地看著他了。藍颯煩躁地吐一口氣,伸手到衣袋里掏煙。他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里,剛要點火;杜月聆湊上來,鼓起腮幫子輕輕一吹,打火機上的火光滅了。
他看她一眼,再度點火;可是,她又把火吹滅了。
他停住點煙的動作,瞪她,“你以為自己在玩過家家?”
“你的嘴受傷了,還是先不要抽煙比較好……”她怯聲解釋道。
他“噗”的一下吐掉嘴上叼的煙,“懶得理你!焙脷庥趾眯Φ乜戳诉@多管閑事的丫頭一眼,他轉身就走。
“藍、藍颯……”她愣了一下,先俯身撿起那支煙,小心地揣在口袋里,然后小碎步跑著追上他的腳步,“你要去哪里?”
“回賓館睡覺!彼匆膊豢此瑥阶酝白。
“可、可是……”他都不擔心自己會失業嗎?畢竟是出手打了人哪……
夜色下,藍颯大步在前頭走,杜月聆小步在后頭緊追。他與她之間,永遠隔著一個轉身的距離;因為月聆怕藍颯生氣,所以不敢跟他太緊。
一直到走出賽車場,藍颯沒有再回頭。不過,耳邊不時聽到她跑步時發出的微微嬌喘聲,令他再也無法板起臉來,不知不覺,唇角掛上淺淺的笑意。
藍颯一路沉默到賓館大堂?缛胄D門,穿越沙發區,他直直走向總臺,用門卡向工作人員換取鑰匙。這時候,那總臺小姐語氣不確定地多問了他一句:“先生,你和她……是一起的嗎?”
他詫異地回過頭,然后看見杜月聆正站在他身后五步遠的地方,雙手揪住T恤下擺,偷偷地拿眼角覷著他。
他故意咳嗽一聲;只見那丫頭的肩膀立刻抖了一下,垂下頭去,紅著臉不敢看他。
傻瓜。他在心底輕聲罵。然而,再看向總臺小姐時,他卻這樣回答:“是,她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