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宿醉引發的居然不是頭痛,而是鼻塞?
麥嘉璇從亂七八糟的背包里準確無誤地抽出面紙,覆上微微發紅的鼻頭。
“咳……呵呵……”隱忍的笑聲來自對面那個金光燦燦的男人嘴里。
“怎么?沒見人感冒嗎?”嘉璇用力擠一下鼻子。絲毫不顧及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艷羨的目光。
莫非這世上已不再是帥哥美女的天下,而被庸俗如我輩者占領?嘉璇又抽出張面巾紙。
“感冒是沒什么稀奇,但,不在我老姐面前卻仍端莊得像個淑女的麥嘉璇,就很有些稀奇了。”江馳俊促狹地挑一挑眉。
咖啡杯在他的手中輕輕轉動,手指上碩大的方戒在窗外陽光的折射下,幻化出五彩的光芒。她聽到極低的吸氣聲來自咖啡廳的某個角落。
“小舅舅,你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做收斂?”
像他這么招搖的男人居然還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現在,而且從未被人打過劫,這算不算是一項奇跡?
“收斂?就是戴上假面具嗎?”
“什么?”
江馳俊搖一搖頭,笑道:“我富有,為什么要裝窮?我滿身銅臭,為什么要涂抹書香?我喜歡金黃銀白,為什么非要躲躲藏藏以彰顯自己的清高?”他還在笑,笑得慷慨激昂,“沒錯,我是暴發戶的兒子,暴發戶的兒子就是我這樣!
“啊——嚏——”震天的噴嚏拯救了嘉璇發癢的鼻子。最后一張面紙也被物盡其用地扔進腳下的廢紙簍里。她才緩過一口氣來,漫不經心地問:“你剛說什么?”
呃?搞了半天他剛剛的壯志豪言全都白說了?
江馳俊滿臉黑線。
一仰脖子,白開水一般地喝完整杯咖啡,“說吧說吧,你約我到這里來,不會沒有任何貴干吧?”
跟這個莫名其妙的外甥女在一起呆久了,搞不好會得內傷。
“聰明!奔舞恍,“哪,就是你投資的那個車行,我想擴建!
“擴建?你確定不是重建?”
嘉璇一怔,垮下臉來,“你怎么知道?”
“你是我惟一的外甥女,你有什么事我不知道?”江馳俊氣定神閑。
嘉璇噘嘴,使出最后手段,“才不是呢,我在小舅舅心里哪里比得上那些鶯鶯燕燕?”
這話也沒錯,比一個是綽綽有余,但比上十個,二十個……她敲出來的錢當然就顯得比較單薄了。
“噓!苯Y俊難得緊張,“這玩笑以后不能開!
“為什么?”
他雙眉一揚,“因為這一次,你舅舅我決定只喝一瓢水了!
“那你不是會渴死?”
“嘁!彼麘械酶⊙绢^多說,丟下一張支票,起身走人。
走兩步,想想,終究不甘心,整個身子又轉回來,盯著麥嘉璇幸災樂禍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小丫頭你給我聽好了,你的舅媽,名字叫做沈星河,而且,只會是沈、星、河!
從咖啡館里晃出來,太陽的強光即使隔著墨鏡,也囂張得令人無法忽視。
鼻腔受到嚴重威脅。她感覺喉嚨好干,鼻子好癢,有酸酸的液體直想沖出眼眶。
是噴嚏打不出來嗎?
嘉璇用手捂住鼻子,沿著墻角一陣疾走。
關她什么事呢?
楚振灝等待的女子是不是叫做沈星河?沈星河是不是小舅舅的女朋友?此河與彼河又是不是同一條河?這都關她什么事呢?
她不過是偶然傾聽了一個人的秘密,又恰巧遇到一個與秘密主角相同名字的人,如此而已。
就是這樣。
不關她的事,她不管,一定不會插手管這份吃力不討好的閑事。
然而,事實是,你越想回避,越是努力撇清,那人、那物、那事……便越發地如蜘蛛吐絲般,將你越縛越緊。
電話打來的時候,楚振灝正在洗澡。
麥嘉璇不情不愿地拎起聽筒,“喂?”
真是歹命,好不容易等到電視里的男主角開始告白了,卻偏在這時候,給她添亂。
“喂?”她加重語氣,一雙眼還一眨不眨地粘在電視機上。
“哎喲,打錯了!彪娫挕翱Α钡囊宦晵鞌。
莫名其妙。
嘉璇翻翻白眼。
“雖然說不清你哪里好,可在我心里,你是無人可以替代的……”男主角深情款款地說。
丁鈴鈴……又是電話鈴響。
“喂?”煩不煩?
“好像沒有錯哦,這是楚振灝的電話,對吧?”電話那頭再度傳來那個柔媚的聲音,聽起來居然還有一絲絲興奮。
“我又沒說不是!奔舞瘺]好氣地道。
電視機里猶然在說:“你以后的快樂,我來負責。”
“好啊!
這么快?
“白癡!”嘉璇嘀咕。
“嗯?你說什么?”
“我說——”嘉璇吐吐舌頭,“楚振灝現在在洗澡,請問你是誰?找他有什么事?方便我轉告嗎?”
難得地好言好語哪。
“喔,洗澡啊!蹦桥艘蚩床坏郊舞樕弦荒樀募傩,而顯得興致勃勃,“沒關系,找你也是一樣!
“找我?”
“對呀,就是你,你是振灝的朋友嗎?你跟他住在一起?你們在一起多久了?他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女人似乎興奮過頭。
“喂,你哪位?”問題也太多了吧?
“啊,忘了告訴你,我是振灝的媽媽!
媽?伯母?
嘉璇倏地坐直身子,“伯母你好!
“乖。對了,還不知道你怎么稱呼?”
“麥嘉璇!
“小麥,很高興認識你。”
又是小麥?果然是兩母子。
嘉璇無力。
“我也是!
“振灝那孩子還好相處吧?他有沒有欺負你?對你好不好?”真難得,那個古板難纏的兒子居然也交了女朋友。
好相處?怎么會?
嘉璇撇撇嘴,“他那個人,蠻牛一樣,又固執又難纏,而且,還有一個非常非常不討人喜歡的口頭禪!
“是嗎?”楚母莞爾。這小姑娘可真坦白。
“您不知道?”嘉璇凝起表情,“他一不高興就會說:你給我出去!”從鼻腔里哼出來的聲音夸張得過分。
楚母噴笑出聲,“對呀,那孩子就是那樣的,不肯輕易吭聲,一開口就氣得人要命。不過呢,他若還肯跟你說話,就證明他還在乎你呀!
“他在乎我?”我怎么不知道?
“別說伯母不幫你喲,我有辦法讓他更喜歡你哦!”
“嗄?”
“你一定不知道,明天就是振灝的生日,對不對?”
“呃……不知道……”可是,他的生日與她什么相干?
“不要忘記了哦,要記得幫他好好慶祝,他一定會感激得不得了!
好恩賜的語氣喔。她是不是要表現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才不枉楚母的這一番好意?
可惜——
“我想我……”
“就這么說定嘍,不必太感激我!背刚f完便掛了電話,剩下麥嘉璇一個人呆呆地拎著話筒。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咧。
“誰的電話?”楚振灝衣著整齊地走出來,如果不是洗過的頭發半干,服帖在光潔的額頭上,嘉璇會以為他剛剛不是在洗澡,而是參加完某個宴會。
“怎么?”她的目光讓他不自在地低頭看了看自己,一切完好,沒什么不妥。
“啊,沒什么!奔舞恍,擱下聽筒,“我只是覺得你用的沐浴露好好聞哦,是什么牌子的?”
他的臉迅速漲紅。
咦?好好玩。
嘉璇趴在沙發背上,叫住他正要回房的腳步:“喂!”
“干嗎?”不情不愿。
她一手撐著下頜,笑出滿臉柔情,“振灝?”
“什……么……”他脊背僵直,兜住一身雞皮疙瘩。
“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他沉默,半晌,轉過身,瞪她,“等你有本事考上大學再說。”
她笑容僵住,與他大眼瞪小眼。
這家伙,太小看人了吧?
他挑眉,見她無話可說,雙手插入衣袋中,走人。
命運之輪,總在不經意的那一瞬,悄悄改變了方向。
新聞正在報道氣象,梅雨季節,連日暴雨。
楚振灝換了個握筆的姿勢,眼睛仍然盯著手上的書本。
“振灝!睍r濤拉開椅子站起來,“你還不走?”
天,黑壓壓的,陰沉得可怕,眼見就是一場傾盆大雨了,誰還有心思窩在圖書館里趕報告?
“你先走吧!背駷w快地抬一下頭,又低了回去。
“這報告也不是很急,你要交快了,教授又會說我們不用功嘍。”時濤微微一笑,帶點玩笑的口吻,企圖說服固執的楚振灝。
“怎么會?我也只是不想把一件事擱太久而已!
不管是人,還是一紙報告,隔一段時間,也許,就換了一種心境。
“那隨你吧!睍r濤聳聳肩,收拾好桌上的資料,將準備外借的幾本書夾在腋下。
這時候,楚振灝的手機霎時響了起來。
麥嘉璇?
“小——”
“麥”字還未出口,那頭,嘉璇已連珠炮般說了起來:“我在校門口等你,三分鐘后見!”
“喂喂——”
忙音,嘟……嘟……
楚振灝傻眼。他什么時候答應她了?
那丫頭,見風就是雨。
手指按住熟悉的號碼,要把電話撥回去,抬眼間,卻見到窗外黑沉沉的天。
“Shit!”
三分鐘哪!
他來不及細想,抓起未完成的報告沖出圖書館。
時濤瞪大眼睛,他發誓,那是他見過的,楚振灝最匆忙的背影。
為什么會這樣吵?他為什么會在這里?
為什么會被麥嘉璇煽動?
楚振灝頭痛,眼痛,耳朵痛。
KTV包房里,那個長著一臉青春痘,穿著據說是黑社會社服的少年,在那邊大嚼檳榔,又拼命灌酒。
“不要喝了,再喝我待會扶不動你了啦。”吳悅晶隨時隨地眼圈發紅的模樣讓他想到屠刀下待宰的兔子。
而麥嘉璇聲嘶力竭的歌聲簡直就是噪聲污染源。
“假使我漂亮,性格縱使不吃香,如明星賣相,亦惹來贊賞……”她唱得搖頭晃腦,他聽得如坐針氈。
放著好好的報告不趕,坐在這里接收垃圾,算什么?
楚振灝越聽越火大,窗外,雨聲嘩啦,仿佛是呼應著他的心情。糟透了,這一切都糟糕透了。
一首歌完,下一首,劉德華的《我不夠愛你》。
“該你了,你先唱。”嘉璇抓起另一只麥克風,塞進楚振灝懷里。
音樂響起,屏幕上打出歌詞。
“我想我不夠愛你,我不曾忘了自己,沒那么全心投入,所以會一敗涂地。”
嘉璇推他,“別害臊了,K歌嘛,沒有人會笑你的。是不是?”后一句,她問的是曾超和吳悅晶。
“就是就是,到這里來就是尋開心的啦,唱得越難聽越過癮!痹聪驴旆诺奶厥庖粜В瑒偤冒鸭舞慕映兂商评哮喌幕那蛔甙,嘉璇氣得拿麥克風敲他。
吳悅晶也加入戰團。
三個人嘻嘻哈哈,打鬧做一團。屏幕上還在孤單地顯示:“不能在沒有月亮的夜里,也不能輕易地閉上眼睛,因為你會出現,在天空或心里……”
“幼稚!背駷K于忍耐不住,起身走人。
大雨一直下。
從幽暗昏朦的KTV包房里走出來,耳邊的笑語儷歌突然變做單調的驟雨喧嘩,霓虹將他的影子投在跳躍的雨地里,支、離、破、碎……
楚振灝疲乏地吁一口氣,伸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拉開車門——
“喂!楚振灝!”
玩得不亦樂乎的嘉璇終于發現少了一個人,匆匆追了出來。
“你進去吧!背駷畤@氣,隔著雨幕打手勢。
她看見了,他坐入車里,出租車發動。
一道身影沖出來,橫在車前,緊急剎車聲尖銳地劃破耳膜。
“找死?”司機破口大罵。
驀地銀光忽閃,“轟”地雷聲劈落。打雷了,雨勢轉遽,豆大雨滴襲擊車窗玻璃,雷聲轟轟,暴雨浙瀝。
“該死的!背駷_車門,沖下來抓她,“你不要命了?”
他黑著臉孔,瞪大眼睛,被她嚇壞了。
嘉璇站在車頭,暴雨害她幾乎睜不開眼,看著眼前模糊的人影,越想越不明白,“你走什么?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不滿你可以說?為什么要一走了之?”
她做了什么?她到底做錯什么了?
她無非是為了讓他高興,怎么反倒像有多勉強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