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叮叮咚咚地奏響和弦。
沙發上的一團棉被蠕動了下。
“不哭,我不哭,從沒有開始,哪里來結束……”
鈴聲持續——
棉被聳起??哭!
麥嘉璇驀地睜開眼來,抓起茶幾上的手機。林心如的《過去》,這是她特地為吳悅晶設定的……她的手機來電。
“喂,悅晶嗎?怎么了?”要死了,昨晚進進出出地折騰了半夜,她的頭現在痛死了。嘉璇歪靠在沙發上。
“阿璇?阿璇你還活著呀?太好了太好了,嗚……”電話那頭喜極而泣。
麥嘉璇青筋浮現,“你姑奶奶沒那么容易死好不好?”Shit!一大清早,居然咒她死?“你有事沒?不用上學了?一大早的,哭什么哭?煩死了。”
“我……我……”吳悅晶被她的氣勢嚇住了,哽咽半晌,才道:“我已經放學了,現在是下午!
“下午?”嘉璇跳起來,“刷”的一下拉開客廳的百葉窗簾。窗外,浮云流動,日光在樓群之間徘徊,天空呈現出鴿灰的顏色。
果然,不是清晨!
她怔一下,“呵!焙龆中α似饋怼
“阿璇,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她記得,昨晚睡的時候,這窗簾還是開著的,而且,當時沙發上根本沒有棉被。
“沒事就好!眳菒偩媪艘豢陂L氣,“我聽說,昨晚那些人到你家門口去堵你了,我、我都嚇死了!
“是么?”輕描淡寫。
“呃?阿璇!
“什么?”
“你……是不是在笑?”
啊?什么?
嘉璇吃了一驚,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頰,有些燙手,“不,不是……啊,我還有事,掛了掛了。”
關掉手機,麥嘉璇慢吞吞地坐回沙發上,傻笑。
呵,今天天氣真不錯。
她想。
楚振灝回家的時候,還是去超市轉了一圈,出來的時候,還是提了滿袋的方便食品。
他上樓,開門,進屋……一切都還是如往常一樣。
“你回來啦!蓖粊淼穆曇魢樍怂惶
他凜容,一副被打擾到的樣子,“你怎么還在這?”
嘉璇指指手機,對他的不悅視而不見,“朋友剛打電話來,叫我暫時不要回去,所以——”她攤攤手,可憐兮兮,“我還是沒地方可去!
楚振灝雙眉擰直。看燈光映著她緋紅的小臉,她睜大眼睛對著他明媚地笑,白襯衫被換了下來,她穿回昨晚那套粉色洋裝,烏黑的長發垂落在肩膀上,柔順、乖巧,一句提醒她還可以去“金主”那里的話語便怎樣都說不出口。
這樣怔了一怔,嘉璇已經撲過來,搶走他手上的食品袋。
“。坑质沁@些東西?”
她毫不掩飾的失望,令他嘴角忍不住上揚。
“只有這些,吃不吃隨你!
他以為她又會跳腳,但過了一會兒,卻聽得她招呼道:“過來啦,我煮了又營養,又好吃的東西哦!
又營養?又好吃?她?
楚振灝疑惑地轉眸。
見她趴在餐桌邊,目光閃爍,表情期待,像一個做了好事,急等大人夸獎的孩子。
一些久遠的記憶襲上心頭。他忽然想起年少時的自己,面對著心儀的女子,也是這般迫不及待地討好,惟恐做得不夠。
“來呀!奔舞_椅子招呼他。
他搖搖頭,丟開那些胡思亂想,遲疑著坐過去,揭開倒扣住的盤子。
“怎么樣?怎么樣?有色有香又有味,是不是?”她又興奮又得意。
有色有香又有味?
白水煮蛋?
“嘗一嘗嘛,我特地為你做的耶。安在旭說,白水煮蛋是最有營養最方便的食物哦!
楚振灝心頭一熱。
特意。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特意為他做一件事了,雖然只是小小的一片心意,卻足以溫暖他日漸枯竭的心扉。
他緩緩地,挑起盤子里的一個白水煮蛋,慢慢咀嚼,慢慢仰起臉來,“是!有色有香又有味!
“哇耶!奔舞饋,又趕緊坐下,筷子叉子一齊開動,“就知道,你是一個實話實說的好人!
“我?”楚振灝呆了呆,用筷子指住自己,“好人?”
嘉璇點頭,“對呀,你又肯幫人,又收留我,還……”
呃?噎住了!
嘉璇皺著眉頭,漲紅了臉。這個樣子看起來一定很糗吧?
楚振灝驚訝,繼而莞爾。他起身拉開冰箱,只找到幾罐啤酒,“喝一點,沒問題吧?”
嘉璇連連點頭。
他替她拉開拉環。
她毫不客氣,一口灌了下去,酒氣直沖腦門,嗆得她又是好一陣咳。
一抬眼,發現他正盯著她看,她鼓起腮幫子,“是不是小看人家啊?我的酒量可是很大的哦!
“我知道!彼趺磿浀谝淮我姷剿龝r,她手上端著的那杯血腥瑪麗?
他在笑,他又笑了耶。
他笑著的時候,微微牽動眼角的細紋,看著她的目光,竟不似以往那般冰冷,害嘉璇心頭突然悸動了一下。
“你也喝啊,我們來比一比!彼罋忸D升。
看她興致高昂,他不忍拒絕,又開一罐,與她對飲。
反正他有的是愁悶,需要用酒來澆灌。
白水煮蛋很快就吃光了,食品袋中的速食也如遭遇蝗蟲一般,在迅速消亡中。麥嘉璇卷起袖子,吵著要劃酒拳。
“喂,你輸了。”
楚振灝輸,被罰三杯,啤酒沫沖得到處都是。
“鏗!”杯子在半空中相撞,奏出優美的旋律。
他微瞇著眼,或許是酒精的催化,卸去了彼此的偽裝。此刻,他竟覺得從來沒有過的輕松與快樂。尤其是,嘉璇那閃亮的眼,飛揚的表情,喋喋不休的話語,竟也讓他覺得那么可愛。
“喂,小耗子,”嘉璇嘻嘻笑,有些醉了般的醺醺然,“你別這么望著我,不然,我會以為你喜歡我的哦!
“什么?我喜歡你?”他大笑,拍著桌子,完全釋放自己,“我怎么會喜歡你咧?小丫頭!
他抬手,用力揉亂她的發。
嘉璇不依,掄起棉布坐墊,跳過去打他,“你居然在淑女面前說她是丫頭?”
“哈!淑女?”楚振灝大樂,邊擋邊閃,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來似的,只手隔開她不肯罷休的坐墊,“等一等,”他直接從沙發背上帥氣地跳過去,沖進書房,“我給你看真正的淑女!
“你能認識什么淑女?”嘉璇喘著氣,就勢倒在沙發上,眼望著天花板,“不會是林心如吧?”
嘿嘿!用膝蓋想都知道,大門少出二門難邁的楚振灝,欣賞女人的惟一途徑,大概只有電視機了吧。
“起來起來!背駷ザ鴱头。
她懶懶地讓開一人座的位置。
他老實不客氣地坐在她旁邊,身子陷進沙發里,“瞧,星河,這就是沈星河!彼扑募绨,聲音又驕傲又得意。
沈星河?什么明星?她只聽過沈銀河喔。
嘉璇湊過身來,頭枕在他的肩膀上。
咦?畫冊?被風吹亂的畫冊?
她瞪大了眼。
握在他手里的是一頁拋光的白紙,白紙背面是畫冊封底。紙面上是一個女人的素描,寥寥幾筆,側身,長發,神態沉靜,相貌模糊……她所能看到的就只有這些。
“沒有五官的……”
“是。”晶亮的眼色突地一暗,“我不記得她的樣子。”陡然壓低的聲音隱隱有悲傷之意,“因為我不記得了!
他沉默下來,低著頭,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眼神看著手中脫落的一頁封底。
嘉璇愣怔了下,“昨天晚上,你就是坐在窗臺上畫她的樣子?”
他苦笑,“是,畫冊是她十年前送給我的,可是,十年后,我看著畫冊,居然想不起來她的樣子!
他想不起來。
他從來不曾想過,有一天,他居然會忘掉星河。
忘了星河,他居然還能夠笑得出來?
那么,剛才那個笑得好開心的人,是誰?他是誰?
楚振灝心里一陣茫然。
“忘了就忘了唄,”嘉璇靠向沙發背,“不該留在記憶里的東西,它自然就會消失。不然,你的腦子里儲存了太多過去的回憶,又怎么能夠有多余的空間接受新的記憶?”
他看著她,吸一口氣,苦笑,“聽你說教還真叫人不習慣!
“那不然,你來對我說教啊。”
他一聽,驀地想起什么,“你不提,我還忘了問,昨天那些小太保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又跟他們扯上關系?”
嘉璇怔了一怔,瞪著他,一個頭變做兩個大,“楚振灝你還真變態耶,活該鉆一輩子牛角尖,最好自暴自棄還鬧自殺,看還有沒有人理你!
真是煩惱唉,這人怎么這么聽話?老頭子的學生,果然個個是奇葩,自己的事都顧不過來了,還有精神力氣去管別人?她氣呼呼地過去,抓起沒喝完的啤酒亂灌一氣。
“那是我的杯子!
噗——嘉璇嗆到。
“你不早說?”她回頭,惡狠狠地,可臉上不爭氣的紅潮軟化了她的表情,使她看起來,不但不兇狠,反而帶些野蠻的嬌羞。
多尷尬啊,聽人說,喝同一個杯子里的水,等于是間接接吻。
他,應該不知道吧?
嘉璇眼神忐忑,望進他笑意抽離的眼底,心一沉,道:“我相信,沈星河一定是很好很好的女人。”
都十年了,連對方的相貌都記不清,卻還對她念念不忘。
“是,她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女人。”提到心愛的女子,他攏緊的眉頭透出一抹溫情。
不知怎地,麥嘉璇的心里便有些發酸。第一次,心里有嫉妒的感覺,并且,居然是對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