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熙來攘往的河畔街道上,有兩男兩女顯得特別顯眼,因為他們的組合有點特別。
一個粗壯到幾乎看不到脖子的龐然巨漢,一個同樣塊頭巨大但面容初老、穿著生意人打扮的老爺;一個個子高大,臉蛋平凡,神情卻很聰慧的姑娘,穿著淡紫衫子郁金裙;一個個頭嬌小,看似年紀甚輕,嬌俏可愛的小姑娘,穿著青衫綠羅裙。
不用說,他們正是裴春眠一行人,正浩浩蕩蕩地前往悅來酒樓,要去會見林媒婆和她找來的兩位公子。
其實,春眠跟玉麟兒都誤會了她們倆今日此行的目的——春眠以為今日是要替玉麟兒作媒,因為玉麟兒絕不會答應這種丟臉事,所以玉大山才請她幫忙,要她假裝是自己的相親,請玉麟兒陪她。
而另一方面,玉麟兒則認為今天完全是春眠的相親,跟自己無關,所以很放心、非常有義氣地一同前往。
在他們四人身后約莫十幾尺之遙,嚴忍冬一臉緊繃地跟在后面。
他的心情很復雜,雖然沒打算要阻止什么,但當然也不可能有閑情去欣賞這場鬧劇,在對自己該怎么辦都舉棋不定時,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先跟去一探究竟。
這一陣子老是把身為暗行御史的追蹤功夫用在跟蹤姑娘上,連他自己都覺得丟臉,想到這里,他的俊臉益發陰沉起來。
來到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的悅來酒樓,這里是京城內最大的酒樓,就在城門附近。
玉老爹領著他們進去,直上二樓天臺,在可以將街景一覽無遺的雅座那邊,林媒婆已帶著兩位公子和他們各自的母親坐在那里了。
他們互道寒喧后坐下,男方四人加媒婆一人,對上女方四人,男方那邊顯得非常緊張。
嚴忍冬悄悄選定二樓離他們有一段距離的位置坐下,那邊既可以聽清楚他們的談話,又因為有梁柱遮掩,不太容易被發現。
“請問姑娘貴庚?”望著春眠那頗為稚氣的容貌,錢夫人忍不住皺眉,問得直接。
“我十八!睘榱擞聍雰,要忍耐啊!春眠有禮貌地微笑。
“聽說你無父無母?”錢夫人再度逼問,因為自己兒子的目光很明顯在這位小姑娘身上流連。
“對。”春眠絞盡腦汁想把話題轉過來,“其實……雖然我今天來到這里,但像我這樣沒家世、年紀又輕的女娃兒很難擔起婚姻大事的,這點我很清楚!
“不過像我身旁這位玉麟兒姊姊就完全不一樣了,她女紅、做菜樣樣精通,又擅長管帳、做生意,只是她一心想對父親盡孝,拒絕了好多上門提親的人家!
“哦!是嗎?”錢夫人轉為望向玉麟兒,眼光帶著贊許。
玉麟兒聞到一股陰謀的氣息,馬上眉一挑,反擊道:“怎么可能,從來就沒人跟我提過親,我可是出了名的脾氣大、粗手粗腳,老實講,沒跟我提親算他們有眼光,因為我絕不是什么三從四德的好媳婦!
“我也不是,我平常都女扮男裝擔任店小二,在男客群里穿梭。”春眠連忙道。
“哼!那算什么,我上次還把一個客人的手給扭歪了!
“那不算什么,我常常跟流氓混混們稱兄道弟的!
“哼!我愛喝酒,而且絕不會為了結婚就戒掉!
“我何止愛喝酒,我上次還跟男人在歌樓里喝到掛,讓人背回來!
“我做菜要看心情,而且非常挑食,我不喜歡吃的菜我不做!
“我完全不會做菜,而且從小在寺廟長大,所以不能吃葷,更不能殺生!
“我絕不會跟公婆低聲下氣地請安。”
“我的娘家就是寺廟,所以三不五時要回廟里幫忙!
背對著他們,在梁柱另一邊喝茶的嚴忍冬,雙肩因憋笑而顫抖著,這段荒謬的對話不僅他聽得一清二楚,以春眠跟玉麟兒愈講愈亢奮的聲調來說,恐怕二樓在場的所有人都盡收耳里。
“我——”正當玉麟兒還要發表高論,玉老爹巨大的身影已拍桌跳起!皦蚶病銈儧]看到對方都被你們給嚇傻了嗎?真是要活活把俺給氣死!”
玉老爹指著男方那兩個震驚得無法闔嘴的母親大人,接著氣急敗壞地在玉麟兒跟春眠的頭上各敲一個爆栗!熬谷唤o我滿嘴胡說八道!”
“我說的都是事實嘛!”春眠吐吐舌道。
“我說的也是。〔贿^,春眠,既然要相親,你還是該遮掩一點。”玉麟兒旁若無人地對春眠建議起來。
“為什么?今天又不是我的相親,是你的相親呢!”
玉麟兒搖搖頭,“說什么傻話,明明就是你的相親!”
玉老爹哀號,“夠了、夠了,今天是你們兩個的相親,就不能給俺正常一點嗎?”
他重新入座,對林媒婆道歉,“抱歉,這兩個小娃娃太愛開玩笑了,她們平常不是這樣的,真的真的都是很好的姑娘呀!而且誰娶了她們,俺就各送三分之一的吉祥客棧作嫁妝!
“爹!你這是在賣女兒嗎?”玉麟兒嚷道。
“林媒婆,您瞧,如果我們是在開玩笑,老爹就不用提那么高的嫁妝來把我們嫁掉了!贝好邔α置狡耪佌伣陶d。
“這……”林媒婆張口結舌一陣,接著氣憤道:“哎喲~~真是被玉老爹給騙了。錢夫人、錢公子,沈夫人、沈公子,真是對不住,浪費您們時間,咱們先走吧!這攤酒錢就讓玉老爹他們自己負擔吧!”她推著另外四個人起身。
春眠露出松了一口氣的大大笑容,玉麟兒也朝她那邊遞了個“你好樣的”的眼色。
然而,當林媒婆輕拍沈家公子肩頭示意離去時,一直保持沉默的沈家公子開口了,“等一下!我對裴姑娘很感興趣,母親您也是吧?”
溫婉的沈夫人有點面露為難,但還是點點頭道:“你中意就好!
“裴姑娘覺得沈某如何?”他單刀直入地問。
“欸?”什么覺得如何?就沒什么特別感覺,兩只眼睛、一個鼻子的,要她怎么說?她能直說嗎?春眠望著眼前長相還算端正的男子,只覺得頭皮發麻。
“你覺得我人不好嗎?”
“不會人不好!贝好啧久嫉。
“你覺得我長得丑嗎?”
“不丑……”
“我們家是做布莊的,你會討厭嗎?”
“不討厭……”
沈公子自信地笑道:“那我擇個吉日上門提親!
“等等——”春眠連忙伸手喊停,但完全被一旁玉老爹跟玉大山的歡呼淹沒。
“真是太棒了、太棒了,公子您真有眼光!”玉老爹的大手馬上握起沈公子的手,拚命上下振動。
“恭喜您找了個賢慧的兒媳婦,她跟我不同,是個會孝順公婆的好姑娘!边B玉麟兒也握起沈夫人的手推薦道。
在聽完她跟春眠的自我詆毀后,還能下定決心娶回家的,鐵定會好好對待春眠的準沒錯。
“等等,我不嫁!”眼見情況不妙,春眠連忙跳起來大叫。
“為什么?”玉老爹放下沉公子的手,轉頭質問。
“因為……我對他沒感覺。 本退懵爜韨,春眠也強迫自己直言道。
“沒關系,我們可以先見面個一個月,慢慢培養感覺!鄙蚬哟蠓降。
“不用培養了,沒感覺就是沒感覺!贝好吆喼庇欣碚f不清,她都快哀求對方了。
“為什么?沒有試過怎么知道?你會發現我是個很好的男人。”沈公子大膽地伸手拉住春眠的手。
突然間,一道冰冷的聲音介入,“不用試了,因為裴春眠有別的男人了。”
從剛剛聽到現在,從緊繃到松一口氣,從松一口氣到好笑,又從好笑急轉直下成危急,嚴忍冬終于按捺不住怒火,一個箭步過來,出掌打掉沈公子的手。
“咦?”有男人了?!
在場眾人全都愣住,懷疑自己聽到了什么。
而最最震驚的莫過于春眠了,她仰望著嚴忍冬陰沉的俊容,櫻唇微張,話都說不出來。
望著她微張的唇,嚴忍冬一個沖動,伸手握住春眠的手腕,將她一把拉起身,鐵腕一攬,緊緊擁入臂彎,低下頭做了他此刻最渴望做的事——狠狠吻她。
春眠只覺腦海一片空白,等意識到時,她已被那個強大的臂彎抱個滿懷,小臉貼在壯碩精實的胸膛上,聞到好聞的干草氣息,還來不及有任何反應,一只大手已扶住她的后腦勺,讓她的頭微往后仰,她看到嚴忍冬氤氳的深邃黑瞳,下一刻感受到他溫熱的雙唇貼上她的。
起初太過震驚,使她忘了闔眼,但隨即當那滾燙的舌探入她的檀口,親匿地撫弄她、吸吮她,她便昏沉沉地閉上眼睛,整個人像被巨大又溫熱的天鵝絨包覆住。
嚴忍冬不斷地品嘗著她,輕嚙著她的上唇,或是戲耍她的下唇,大手深深、深深地愛撫著她的后背,感覺春眠像融化在自己懷中,感覺自己正抱著一個軟綿綿、令人愛不釋手的寶貝。
就這樣吻到無法呼吸,他都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感受到玉老爹爆發的殺氣,讓他背脊一陣發寒,他才萬分不舍地煞住車,結束那個吻,接著頭一抬,他朝玉老爹笑道:“我會提親的!
說完,嚴忍冬便大手握緊春眠的手,在她還無法反應情況之下,就拉著她沖下樓,快步離開悅來酒樓。
所有對愛情的猶豫跟恐懼,在面對春眠可能被搶走時,全都崩塌潰決了,他眼里只看到一件事,他愛春眠,其他什么都不重要,無論家世、無論過去,他沒有思考其他的空間,連猶豫都沒法猶豫,他的心已經一面倒了,逼他做出這唯一做得出的決定。
“這……”看見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眾人已非瞠目結舌所能形容,玉老爹尤其氣得說不出話來。
氣氛僵硬了一瞬間,接著只聽到玉麟兒“噗”地爆出笑聲,然后她大笑到抱著肚子直不起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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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忍冬一直把春眠拉到河畔的涼亭才停下來,因為他猛地煞住腳步,春眠險些撞上他的背。
“我們談一談!眹廊潭f道,他拉著春眠在涼亭內的石椅上坐下,手還是緊握著不肯松開。
手就任他拉著,春眠滿臉通紅,幾乎不敢望向他,頭微低著。
“我喜歡你,非常喜歡你,不,裴春眠,我愛著你,我可以當你的男人嗎?”嚴忍冬語氣熱切,盯著春眠的側臉。
那些話猶如轟雷,讓春眠腦海一片空白、渾身發熱,心像快跳出胸口。他愛著她,怎么可能?真的愛著她?這么好的男人?
見她久久沒有回應,嚴忍冬的心一沉,緊張問道:“你不喜歡我?”
那聲音里的恐懼讓春眠抬頭望向他,他狹長的俊眸帶著懇切,方正的下顎,好看的唇,那唇剛剛還吻過她。
她沒有發現過她其實一直追逐著嚴忍冬,比別人更多好幾倍的擔心著他,比別人更多好幾倍的在意著他,他的條件太好了,又那么愛他死去的戀人,所以她作夢都不敢想象他們之間有可能。
但他的吻還有告白震醒了她,因為不可能,所以埋在心底從未去定義的那份情感,現在讓她開心得胸口漲滿滿的。
“……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你是這么好的男人!贝好叩穆曇艏毴缥抿,聽起來還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感覺。
“你也喜歡我?”嚴忍冬欣喜地再確認一遍。
“嗯,喜歡。”春眠連耳根都紅透了。
“從什么時候喜歡上我的?”嚴忍冬追問。
“這個問題該是我問你才對,大爺條件這么好,怎么會看上我呢?”
“你自己不是才罵過我脾氣壞嗎?我條件哪里好?”
“哦!大爺是在撒嬌是吧?想要我贊美你嗎?”裴春眠取笑道:“不行,你要先告訴我為什么會看上我!
“好吧!那我說了,最初會在意是因為你老是道謝。我那時情緒極差,覺得這世界怎么看都不順眼,天底下沒一件好事,但你卻老是一副很感謝老天爺的樣子。”
“那是大爺自己倒楣,過得不好的關系。我過得很幸福,當然很感謝啰!”春眠理所當然道。
“你過得也沒比我好到哪去啊!從小在廟里長大,無依無靠,來京城的路上不是還差點餓死嗎?到了吉祥客棧每天有干不完的活,錢也沒賺多少,自己的親生母親又不認你!
“外表看起來是這樣啦~~但周遭的人都對我很好,我過得很愉快。”
“因為你人好,所以大家當然都對你好。”
“原來如此,大爺是因為我人好,所以喜歡上我的!迸岽好咝溥涞溃骸澳俏揖筒缓梅瘩g了,因為我脾氣是比大爺好很多呢!”
“哼!會喜歡上你才不是因為你脾氣好,而是因為你拚命追我的關系。”嚴忍冬反駁。
“我?拚命追你?”她哪有干過這么花癡的事?
“嗯,是呀!不要你來時,也硬闖進我房間來;不要你照顧,也硬要來照顧;我去喝個悶酒,你也要跟;沒人拜托你讓我跟我母親和好,你也拚命插手管閑事,這不是在追我是什么?啊~~我們第一次牽手,還是你主動的呢!”
“什么?哪有——”春眠高聲抗議。
“那次客棧不是有人打架鬧事嗎?你還主動拉著我的手下樓!
“不是那樣,我沒有那個意思,那些都是不小心的……”春眠尷尬地連話都說不好了。
嚴忍冬低聲輕笑,伸手把她摟在懷里,讓她的頭抵在他的下顎!皼]關系,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反正發現時我已經愛著你了!
春眠心頭怦然,不知何時會習慣這種親密,胸口暖洋洋的,她臉上止不住笑容。
然而舒服地窩在他懷里一會兒,她又問了,“那大爺什么時候發現愛上我的呢?”
嚴忍冬蹙眉想了想,“你穿女裝的那一次!
“咦?為什么?很漂亮嗎?”春眠喜孜孜地從他懷里直起身,望著他的臉。
“也沒什么,只是讓人充分意識到你是個女的。”他可不能太贊美她,免得她爬到他頭上。
“我本來就是女的!”春眠微嗔。
嚴忍冬笑著摸摸她的頭以示安撫,“我已經知道了。公平起見,換你了,你為什么喜歡我?”
“不知道!彼鸬盟。
“不知道?”嚴忍冬的聲量頓時提高。
春眠笑著拍拍他的肩頭,“別氣、別氣,你聽我說嘛!就是因為你的善良、你的長相我喜歡,但你的壞脾氣、你的傷心、你愛你死去戀人的樣子我也喜歡,只要是你的一切,就算是看不順眼的地方,我也莫名其妙地全都喜歡,所以才不知道為什么喜歡你嘛!”
這意思是——她無條件地喜歡著自己?
嚴忍冬領悟到這點,胸口一熱,他很感動!昂冒!算你會說話。那么……你何時喜歡上我的?”
“不知道!笨匆妵廊潭忠l作,春眠趕快道:“就跟你一樣嘛!發現時就已經愛著了,要說是什么時候發現,就是剛剛被你吻的時候啰!”
“直到剛剛才發現?”嚴忍冬還是頗為不滿。
“你是朝廷命官,我只是個店小二;你長相英俊,家世顯赫,我只是個外表男不男、女不女的平凡姑娘;更別提你還有個難以忘懷的戀人,我怎么有勇氣去想象喜歡上你呢?”
“你……吻我時,我發現自己不想抗拒,所以才發現的!贝好邔擂蔚赜v頭愈低、聲音愈小聲。
“我的吻很不錯?”嚴忍冬促狹道。
“嗯!贝好卟桓铱此皇屈c點頭。
嚴忍冬滿意地綻出大大的笑容,接著握住她的手要拉她起身。“走!”
“走去哪?”
“去求玉老爹讓我們結婚!”
“嗄?太快了啦!”春眠急忙反拉回他的手,再度拉他一起坐下!按鬆斣趺凑f風就是雨的,才剛告白,就要結婚了?”
“你不想跟我結婚?”嚴忍冬不悅地蹙眉。“你不是也愛我嗎?”
“沒有不想跟你結婚,只是太快了,我們才認識三個月呢!”
“三個月已經夠久了,有許多人結婚之前,連對方的長相都沒見過呢!”
“別人能接受,可是我不能接受,我喜歡我們現在這樣過日子,也想多待在吉祥客棧久一點。而且我還有一些記掛的事,沒法就這么結婚!
“你母親的事?”
“嗯,我至少想見她一面!
嚴忍冬神情一肅,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見了你母親又如何?你母親可能不見得答應我們的婚事,在那之前,我母親也許也不會答應。我不管誰怎么說都愛著你,想跟你結婚,你呢?”
他問得小心翼翼的,也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這么問,文雪霞當年就因為雙方家長的激烈反對而退縮了,他知道沒有雙方家人祝福的婚姻會充滿阻礙,嫁作官夫人也不是件簡單的事,他害怕春眠也會因此拒絕他。
春眠感受到他話里的恐懼,知道他又想起文雪霞的事了,不禁憐惜地伸手撫著他的臉頰!安还苷l怎么說,我也都會愛著你,不會離開你,也不會比你先死的。我也想跟你結婚,只是再等一陣子好嗎?”
嚴忍冬的手覆上她放在頰上的手,側頭吻了她的掌心一下,“好吧!那不管我們何時結婚,你都不準離開我身邊半步喔!”
“遵命,大爺!贝好叽侏M道。
嚴忍冬把她再度攬入懷里,緊緊抱住,感覺就像自己荒涼的人生終于承蒙老天爺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