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笠恒忍不住噗嗤一笑,沒好氣的瞪了好友一眼。
“半邊頭殼和四分之一張臉都不見了,我還會擔心禿頭嗎?”他半開玩笑的自嘲道!癇……謝謝你!”
“你該謝我的事實在太多了,單是我的人皮面具就救了你幾次命?唉,結果我的公職人員薪水還是少得可憐!弄完了之后,趕快去睡一覺吧!下個星期你將會是個busyboy(忙碌男孩)!”布蘭登并不是替邢笠恒作決定,而是他對邢笠恒有足夠的信心。
半個小時后,邢笠恒人已經呈大字型躺在床上,身上僅著一條內褲,定時經過的地下鐵列車轟聲隆隆,卷送進來的風還帶著熱氣,絲毫沒有消暑的作用,因而邪笠恒健碩的身上泛著一層瑩瑩汗珠,他頭臉上只剩下固定在他頭殼和顏面上的鈦合金頭蓋骨,卸下人皮面具之后,他終究還是戴著一副鈦合金面具。
在連白天都伸手不見五指,晝夜不分的密室里,邢笠恒習慣在鍍銀的五柱燭臺上點上蠟燭,躍動的燭光總讓室內彌漫著一絲神秘的氣氛。
布蘭登把卸下的人皮面具和假發收拾干凈,準備稍后用火燒毀以湮滅任何證據。
他把從倫敦帶過來給邢笠恒的六張新的人皮面具分別泡在特制的藥水中,一次次不厭其煩的測試藥水的濃度是否適中。
一切準備妥當后,布蘭登把前方起居室的焟燭吹熄,只剩下最后一根燃燒著,然后輕輕的踱到臥房門口察看邢笠恒。
“亨利?”布蘭登輕喚了一聲,幾近耳語。
床上的邢笠恒一動也不動,只有寬闊的胸膛隨著呼吸有規律的一起一伏,看似已熟睡。
今夜,布蘭登就得搭夜間的跨國火車趕去波蘭首都華沙,送幾張人皮面具給一名MI6情報員。像邢笠恒這樣需要使用人皮面具出任務的人還有好幾個,布蘭登都得一一制造他們的面具,但是他只對邢笠恒有一份特別的友誼,一份特殊的情愫,即使邢笠恒身處在最危險的國度,布蘭登依然向MI6堅持他必須親自把人皮面具送到邢笠恒的手上。
他剛才告訴邢笠恒有關他父親和爺爺的故事,其實其中有一段他并沒有說出來。在納粹集中營里時,身為英文教師的父親,因為具有外文能力而被集中營的納粹軍官選為翻譯員,也因此沒有被送進毒氣室而幸免于難,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被美國盟軍從集中營里解救出來。
人的一生之中,難免有這類令人感到諷刺,或甚至哭笑不得的經歷,而人性中的七情六欲、恩怨情仇,總是帶有太多解不開的謎,就像布蘭登對同性之間的一種欲言又止、難以啟口的迷戀,他的性傾向就是一個要跟著他一輩子的謎。
布蘭登充滿渴望愛慕的目光,流連在邢笠恒充滿陽剛之氣的壯碩身體上,不過才一分鐘,一種背叛友誼的罪惡感立刻在他的心中浮起,他靜默無聲的轉身踱開去,連最后的一聲輕嘆也微乎其微。
布蘭登離開之后,邢笠恒這才翻過身來側躺著,張開著眼睛瞪看著墻壁,耳中轟隆隆的充斥著地下鐵列車奔馳而過的聲響。
剛才,他并沒有睡著。
跟布蘭登認識不久之后,邢笠恒就猜測出他有同性戀的傾向,但是,性傾向并不是邢笠恒交友的條件之一,他深信只要兩個人十分契合,能夠成為知心好友,又何必在乎對方的性傾向或是年齡、膚色、宗教信仰和職業?
他認為布蘭登并沒有向MI6明說這個秘密,他也可以感覺到布蘭登跟他一樣,是個孤獨寂寞的人。兩個人在出生入死的任務里,同甘共苦而成為知交,但是邢笠恒從來不覺得有問個清楚的必要,布蘭登救過他無數次性命,他對這位朋友只有百分之百的敬愛和兄弟情。
不過,邢笠恒覺得自己可以做到一點“超友誼”的小事,就是當布蘭登以為他睡著時,他可以讓布蘭登盡情的觀看他幾乎全裸的身體,使空虛孤寂的心得到一絲慰藉。
此刻,布蘭登剛才說的那個故事又在邢笠恒的腦海中盤桓著,他心里不禁忖想,如果他可以這樣善解人意、肝膽相照的對待一名知心至友,那么為什么不能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的替自己的父親著想,結束這段歷時兩年的冷戰呢?
第4章(1)
桃園國際機場
到機場來接邢笠恒的,是邢家的兩名貼身保鏢,小李和小方。
兩年前,小李是專屬于邢家大少爺邢笠維的二十四小時全勤護身保鏢,他曾經因為奮不顧身的抵抗一票想綁架邢笠維的歹徒,而在左邊面頰上留下了一道永遠的刀疤。
小方當時則專門負責邢笠恒的安全。邢笠恒依然記得小方的個性跟他頗有相似之處,都帶著一種玩世不恭的處世態度。
一坐進邢家的座車,邢笠恒就好像尋找舊時的記憶一般,找著坐在前座的小方頸后那道像商品條碼的刺青。小方曾經告訴他,那是因為年少時無知,加入街頭幫派后所刺上的。
車子往高速公路上開去,小李平穩的掌控著方向盤,跟旁邊的小方都一路沉默著。
良久,小方終于忍不住回轉過頭來,看著坐在后座的邢笠恒。
“二少爺,歡迎你回家……”一說完,小方就用雙掌捂住了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啜泣起來,肩膀不停的顫動。
“嘖!小方,你這是干什么?”小李氣急敗壞的斥責著,同時把目光從前方的路上移開了一秒鐘,回過頭瞥看了邢笠恒一眼,眼神中充滿了憂心。
“我這是高興我的主子回來了呀!”小方帶著哭聲反駁道。
“小方,謝謝你!毙象液阌芍缘某谅曊f了句。
由于邢笠維現今已不再戴鈦合金面具了,此時邢笠恒的臉上現在戴了一副邢笠維的人皮面具。這張臉也曾經是他的,只是現在為了扮演哥哥,他有著一頭短發,左眼眶下方有道交叉的疤痕,并且在左眼上戴了藍灰色的隱形眼鏡。
睽別家鄉兩年,難免近鄉情怯,邢笠恒的心里一直有句話想問,但是,他的喉嚨就好像梗著一根雞骨頭,吞不下也吐不出。
車行了幾分鐘之后,邢笠恒終于開r口。
“我爸爸他……近來還好吧?”
小李和小方相視一眼,最后由年齡和資歷都比較深的小李代表回答。
“二少爺,你得先有些心理準備,總裁最近瘦了不少。他本來想親自來接你的,但是正好上海的司徒先生來了,兩人還在會談,一時走不開!
小李還沒說完,小方一邊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痕,一邊插嘴。
“二少爺,半年前總裁做定期全身健康檢查時,醫生檢查出他有初期的糖尿病,而且血壓也太高,現在每天都必須以藥物控制。”小方迫不及待的報告著。
小李只是偏過頭來狠狠的瞪了小方一眼,然后不時偷瞄后照鏡,注意著邢笠恒的反應。
邢笠恒一語不發,一只手支著下巴,手肘靠在車窗邊緣上,臉別了開去,兩眼楞看著車窗外飛掠而過的景象。
于是小李刻意把話題岔開,連忙不輕不重的問道:“二少爺,大少爺是用你的身分跟大少奶奶出國度蜜月的,現在你回來了,那他……”
“那他就得等我出去了才能回來!”邢笠恒顯得有些煩躁的粗聲道,但是隔了一會兒之后,他又緩和了語氣,低聲說:“我這次回來只待幾天……等等,這不是回臺北的方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