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撈起一根面,搭著湯頭一起放進嘴里,咀嚼幾下后,他放下了碗,眼眶卻慢慢地紅了。
他閉上眼,細細感受著,直到最后的余韻消散,才又緩緩睜開雙眼。
他點點頭,嘴角滿是掩不住的笑容,“行!過了!這道‘道是無情卻有情’做得不錯,看起來簡簡單單,卻是下了功夫的。”
滿氏見他吃完了,和其它兩人也連忙吃起自己手中的那一碗面,每個人乍吞下第一口面的時候都是一愣,然后邊咀嚼著,邊想著那句“道是無情卻有情”,越吃越覺得這一詩一面之間,果然極為相契。
屠三郎從這一碗面里,嘗到了小徒弟對于那句詩的體悟,也嘗到了她對于眼前這個看起來就配不上她的男人的那一份心意。
雖然自個兒家的閨女最好,不管是怎樣的男人都匹配不上,可這閨女總要嫁人的,攔也攔不住,就不如順著她吧。
“行了,也難得你費功夫做出了這五味面,搭著那酸甜果子熬出來的湯,又一次次的澄清了湯色,最后再把面下了之后放進湯里,做出這道單喝湯覺得甜酸,單吃面又會覺得微苦,只有湯水合著一起吃,那份酸甜苦澀才能融合成為一體,并且在最后的余韻中越來越甜!蓖廊僧吘故嵌嗄甑睦蠋煾福词惯沒抓準配方,可是這前后的做法已經說得八九不離十。
阮綿綿一臉佩服,但又覺得自己想得辛苦的菜色就這么讓師父簡簡單單給破解了,有些小小的不甘心!皫煾敢膊碌锰炝,可還沒讓我有表現的時候呢!”
屠三郎睨了她一眼,“小丫頭片子,想要超越我還有得等呢!這狀元榜能上了,不過你得瞧瞧自己的排名,你師父我還是掛在上頭的,多學著點!”
他嘴上訓得狠,心里卻是感嘆著,這小徒弟就是比之前那幾個有靈性多了,光是要揉出五種味道的白面,那面粉和水的比例不同就得花上五種功夫,緊接著又要把五種味道的面條撒一起,不能把口味給混了,不能讓它在煮的時候斷了分開,這一手功夫就不是那幾個只會瞎揮鍋鏟的想得出來的。
更別提這甜酸的湯頭,剛喝下去有些刺激,可是搭著那面條又是滑順無比,種種的用心不只說明了她的技術,也說明了她對感情的領悟。
只有真正喜歡過一個人,明白愛戀不只有一種單純的滋味,才能夠做出這樣一道菜來。
屠三郎見天就要亮了,帶著自己的媳婦兒,慢條斯理的就要離開,“行了,這時候也不早了,我跟你師娘耽擱了一個晚上,也該啟程了,以后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啊!”
阮綿綿以前一個人在外頭闖蕩的時候,還有上一回抽了簽卻不考試,獨自跑走的時候,都不覺得心酸,可是不知怎地,這一回明明就過了考核,看著師父師娘要離開了,她卻莫名覺得心酸。“師父、師娘……”
屠三郎不是第一次送自己調教出來的徒弟出師門,以前那些個孩子沒過考核,從此逐出師門,他心里都沒這樣酸過,怎么這一回聽著嬌嬌軟軟的小徒弟這一喊,心一半酸了,一半化了,都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才好。
他粗聲粗氣的罵道:“裝這什么樣子,又不是不回來,等師父和師娘從沿;貋,再跟你說說那魚有多好吃!
滿氏知道這師徒倆就是愛瞥扭,明明兩人心里都明白,今日一別,說不得回來的時候,小姑娘就成了別人家的了,這才覺得心酸不舍。
他一個大男人不好說話,可自己卻沒這個顧慮,她走到阮綿綿身前,溫柔的笑著,牽起她的手,看了一眼一直盯看著他們的韓枋宸,這才說道:“綿綿,你也是個大姑娘了,師娘很高興你也跟你師父一樣,找到一個可以陪你一生的人,其實你出師考過不過,你師父和我都不怎么在意,就只擔心你這樣執拗的性子,要是一輩子都沒找到那個能夠讓你上心的人該怎么辦……
“我和你師父都四十了才養了你,我這心就跟嫁女兒似的,只恨不得你離不開我們,又怕你真的就這么一個人,現在可好,你自己出去一趟,找了一個可以陪著你的人!
她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手,“剛剛那面,師娘也品出味道來了,這是你對那個人所有的心思呢!我看著那人年紀雖然比你大了些,可是是會疼人的,只要你在,他就只看著你,我知道你是遇上好人了,以后好好地跟他過,成親的時候或許我跟你師父都趕不回來,你……”
滿氏的話還沒說完,阮綿綿已經鼻涕眼淚都流了下來,撲在她的懷里,連話都說不好了,“師娘……”
滿氏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將阮綿綿稍微拉開一些,笑著輕拍著她的手,“行了,都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還哭得像個孩子似的,我跟你師父都是四處行走的,你估摸著也不好送信,可等接了信,我們很快就會回來的,你已經是登榜的狀元,就算師父師娘不在,你還有整個狀元樓可以當娘家、當靠山!
阮綿綿點點頭,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韓枋宸不知道何時站到她身后,輕摟過她的肩膀轉身,任由她的淚水蔓延在自己的胸前。
韓枋宸看著眼前這一對男女,知道這是自己的小姑娘最看重的人,也行了一禮,保證道:“還請兩位放心,以后綿綿就由我照料了!
滿氏點點頭,一步一回頭的走到了屠三郎的身邊。
屠三郎只微微側過頭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徒弟,忍不住粗聲粗氣的撂下狠話,“要是把我小徒弟照料得不好,小心吃飯吃出問題來!哼!走了走了,耽擱太多時間了!”
滿氏笑看著丈夫的言不由衷,朝他們揮揮手,跟著屠三郎用輕功往南方疾奔而去。
當兩個人遠得見不著后頭的小徒弟時,屠三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輕聲嘟嚷著,“我說剛剛那小子怎么看著挺眼熟的呢!這不是那心眼多得跟星子一樣的風老頭曾經收過的徒弟嗎?十來年前還在京城見過一回的呢!”
滿氏眼眶還有些紅,聽著他的嘟囔,忍不住說道:“既然是風老頭曾經收的徒弟,就是沒入門那也肯定是心性好的了,起碼前途肯定不必擔憂的,咱們綿綿交到這樣的人手上,不是正好!
夫妻倆的對話沒人聽見,可要讓人知道了,也只是感嘆連當朝督主也不過是止步于狀元樓前的人才,只會對狀元樓的收徒標準更覺得驚嘆不已。
這頭,阮綿綿哭得收不住淚,最后還是韓枋宸拿了一顆糖里塞在她的嘴里,她的淚水才漸漸停了下來。
韓枋宸無奈地看著她如同小姑娘似的,含著一顆糖果,腮幫子鼓鼓的,忍不住嘆了口氣。
唉!他的小姑娘啊,捧在手心里疼都不夠的小姑娘,他該拿她怎么辦才好呢?
他不會安慰人,除了給上一顆糖果,也只能看著她的淚水自己停了下來。
有時候他會怕,會不會有朝一日,她終于看清楚了他是一個多么無趣又可悲的人,然后離開他。
阮綿綿不知道他心里的糾結,可是看著他嚴肅著一張臉,手足無措的站在邊上,哄著她吃糖,哄著讓她哭倒在他的胸前,她剛剛所有的感傷好像全都消失了,她抱緊了他的腰,嘴里因為還含著糖,講話有些含糊不清,“你會對我好吧?一輩子都會對我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