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澤縣的堤壩決堤了。”沉默片刻,他輕描淡寫地說了這么一句。
溫玲瓏差一點兒就要從他懷里彈坐而起,被他按住,這才驚道:“決堤了?”
“是呀!
“什么鬼?”她一臉的難以置信。
龍昭琰笑了,“我也不知啊!
溫玲瓏望著床頂,喃喃自語道:“叫洪澤縣就真的要變一片洪澤嗎?”
這是她起的地名嗎?
不,她沒起這個,但如果讓她起的話,十有八九是這么一個路數,這個世界補全的時候還真的是完全按她一貫的思路來,簡直是有毒哇。
然后,她猛地又想到了自家男人的名字。
昭琰,招眼,一個過于美麗而單身到底的男神……是不是,她當時心里想的就是這樣的人太招眼,所以取了個諧音梗?她應該沒有這么惡趣味吧?
“還好我一時意動,讓衙門撤離百姓,雖是決堤了,但百姓傷亡倒不多,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唉,水火無情啊!彼龂@了口氣。
“到時朝廷自會賑濟!
“那是朝廷諸公的事,我一個后宅婦人卻是管不了那么多的,頂多支個棚子施上十天半個月的粥,以表心意!
“長生心善。”他微微一笑。
“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長生既有心,我便讓人去外地購糧,在寺中設粥棚,施上它十天半個月的粥!
“好啊,總比你平白捐出幾萬兩的香油錢來得強!
龍昭琰無言,怎么莫名其妙又提起這件事了,花錢的事她就記得特別牢。
大災后必有大疫,于是攜妻帶子的龍昭琰并沒有在洪澤縣多留,只留下足夠多的購糧銀錢以及照看粥棚的人。
略微減了些人的隊伍依舊龐大得令人矚目,一路沐浴著眾人的目光慢慢地朝著京城的方向而去。
黃葉飄落,北風呼號,官道兩旁一片冬日蕭條凄肅的景況。
馬車走得還算平穩,閑來無事時,溫玲瓏也會在途中繼續嘗試給某人縫長衫,經過她長時間不斷磨煉,現在至少勉強能縫出一條直線,不再七扭八拐的了。
車中吊了搖籃,是小世子龍曉堂的專屬座位,不過他大多時候是被龍昭琰抱在懷中的。
此時,龍昭琰就抱著兒子歪在一邊看妻子專心地縫衣服。
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其實她進步還是很大的,至少現在不會再頻繁地扎到手指頭了,最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敢看她做針線活兒,心都跟著一揪一揪的。
好在,她雖然不喜歡女紅,但是天分還是有的,不是那種天生就不開這一竅的,否則他恐怕是真的沒辦法擁有一件她縫制的長衫了。
隨著一陣抽氣聲,溫玲瓏又一次扎到了自己的手指,她習慣性地朝某人瞪了一眼,某人卻回以一笑。
“我跟你講啊,做完這一件咱們就拉倒,你可別再提這種無理的要求了,府里的針線房是擺設嗎?”
“長生,你真的應該學一學做一個賢妻良母了!
她理直氣壯地說:“我比較擅長閑妻涼母,清閑之閑,涼熱之涼,懂嗎?”
龍昭琰為之失笑,這可真是——
“也行,總歸是你!
她故作氣惱,“你這種沒魚蝦也好的口氣是想怎樣?”
他笑著低頭看懷中的兒子,“兒子會笑話你的!
溫玲瓏完全沒在怕的,“少來,他現在只是幾個月大的小娃娃,再說了,我是他娘,他敢笑我嗎?”
龍昭琰就嘆道:“阿堂將來的日子不樂觀啊!
“龍昭琰,你在編排我嗎?”溫玲瓏危險地瞇眼,“你是想說自己以后的日子不好過是不是?”
“沒有!彼麛嗳环穸ā
溫玲瓏卻沒打算輕易放過他,“咱們講清楚,是誰死纏爛打不放手的?果然是沒得到之前叫人家小甜甜,人老珠黃了就叫人家母老虎。”
龍昭琰不由提醒她,“長生,你遠遠還不到人老珠黃時!
溫玲瓏立刻抓了語病,“這就是說等我人老珠黃了,你就要變心了!
龍昭琰:“……”果然是不能跟女人講道理,因為她無理也能攪三分,理不直氣也壯。
溫玲瓏拿出一方帕子裝模作樣地拭淚,擦了兩下,她突然停下來,做出一副思考的表情,“梨花帶雨式哭法太考驗演技了,這個我真的不行!
龍昭琰繼續無言,看溫玲瓏摸著自己的下巴沉思,自娛自樂。
低頭再去看兒子,小家伙竟然又睡著了,他沒把孩子放入搖籃,而是在自己身邊鋪了小褥,將兒子放好,給他蓋好小被子、守著他。
第九章 命數已改(2)
溫玲瓏這邊是早就神游天外去了,直到從官道上經過的馬隊的鈴聲驚擾了她,她才突然想起自己是因為針扎到了手,然后注意力莫名其妙就跑偏到了十萬八千里外。
好吧,這對她而言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走神完畢,回歸正題,她繼續捏起縫衣針,繼續去攻克制作男子長衫這一偉大而費時的工程。
對于她恍神那么久還能找回自己最初要做的事,龍昭琰也是服了,他相信在下一次針扎手之前她還是能夠專心縫衣的。
都是經驗之談!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溫玲瓏下一次分心卻不是因為手被針扎到,而是因為官道上突然響起的那陣歌聲。
溫玲瓏凝神去聽,曲調厚重,帶著一股別樣的韻味,有些像是道士念經的韻律。
她好笑地搖搖頭,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因為被歌聲吸引,她對聲音的主人便不由生出幾分好奇心來,直接放下手里在縫的長衫,趴到車窗邊往外張望。
人影遠遠從他們的車隊后面行來,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溫玲瓏吩咐劉八停車。
劉八現在又變成了她的專職車夫,這是去荊州都督府里的收獲,跟著他一起加入車隊的還有一些丫鬟婆子和護衛。
總之,來自父母的善意,溫玲瓏做為女兒還是不好拒絕的。
等雙方離得近了,便能看到對方是一個騎在毛驢背上的青衣道人。看著不怎么仙風道骨,卻也不遽遢,總之并沒有給人一種傳說中世外高人的感覺。
溫玲瓏覺得自己大約是瘋了,見到個老道就想合理聯想一下,猜對方是不是世外高人。
猝不及防間,兩個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彼此禮貌地微笑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無量壽佛,老道這里有禮了。”
溫玲瓏原以為他們會就此錯身而過,卻不料那青衣老道竟在她身邊拉住了那頭小毛驢,并開口跟她打招呼。
“道長有禮!
離得近了,無塵子將她的面目看得更清楚了些,但他的疑惑卻反而更大。
眼前這個女子的面相實在是太過奇怪了,乍一看,好像看清了,然而若仔細再看,卻又彷佛什么都沒看清。
她的整個面相呈現出怪異的結果,竟然是無法相命!
從未聽說過有如此的面相,竟好似無命可看!
“施主,可否下車一敘!
溫玲瓏不解,但她想想隔窗對話,確實也有些不尊重人,便道:“自然!
龍昭琰是陪著她一起下車的,程川則進車去照看自家小世子。
無塵子一看龍昭琰,心頭大震,這人的面相乃極貴之相,身負龍氣,必是皇族中人。
他手中拂塵一擺,重新見禮,“冒昧打擾兩位貴人,請恕無塵子莽撞之罪!
龍昭琰淡聲道:“有話便說!
無塵子再次轉向溫玲瓏,稽首道:“敢問施主的生辰八字。”
溫玲瓏越發的迷惑了,“你要幫我算命?”
“小道只是不解,貴人的面相不可相看,想掐算八字一試!
“倒是挺有好學之心的,可我并不想算命。”溫玲瓏婉拒。
無塵子心頭一嘆,面有失望之色,“小道唐突了。”
她微微一笑,“無妨,還是要謝謝道長的一片好意!
龍昭琰卻在此時報出了溫玲瓏的生辰八字。
溫玲瓏扭頭看他。
他卻只說了三個字,“讓他算。”
無塵子掐指一算,面色陡然大變。
龍昭琰冷聲,“如何?”
無塵子不信邪,又掐算一遍,結果仍是一樣,他滿目不解,很是遲疑地喃喃自語,“無命之相,無命之相啊。”
龍昭琰整個人氣質一變,從容淡然不見,冷意透骨而出,“細說。”
無塵子卻是充耳不聞,兀自喃喃,“不對,不對,”然后忽然又抬頭看溫玲瓏,“請夫人伸手一觀。”
溫玲瓏被對方這架式嚇到了,怎么著,她的命到底是出什么亂子了?
見她久久沒伸手,無塵子詢問:“施主?”
龍昭琰抓起妻子的手遞了過去。
無塵子仔細端詳,又掐指再算,眉頭反而皺得更緊。
有命理,有紋理,可是命無可算啊。
他說的無命之相,不是說眼前的是死人,而是面前對方的命算不出,猶如被天機遮罩一般,無人能窺其脈絡。
最后,無塵子一聲長嘆,“小道學識淺薄,無法參透其中玄妙,施主這命,小道是算不了的!
溫玲瓏也嘆了一聲,“不能算就不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無塵子只是搖頭,“怪哉,怪哉!
溫玲瓏勸慰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道長只是以前不曾遇到罷了!
“施主言之有理。”
龍昭琰卻在此時開口道:“道長觀我可有亡妻之兆?”
無塵子為之一愣,這種事他可從未遇到過,哪有當著妻子的面算這個的?不怕掐架嗎?
溫玲瓏搖頭,“您給他看一下吧,不看他總是不安心!
無塵子立時便明白其中大有緣故,直言道:“施主命格貴重,夫妻宮平和,乃是夫妻偕老之兆!
“可有二妻之命?”龍昭琰繼續追問。
“并無!
“程川,將少爺抱下來!彼^也不回地吩咐。
程川在車內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抱著龍曉堂下了車走到了無塵子身前。
龍昭琰客氣道:“還請道長看下小兒的父母宮!
無塵子此時心中已有一些猜測,眼前這位夫人或許是曾被什么人批過短命之語,否則她的丈夫不會如此緊張她的命數。
仔細看過襁褓中嬰兒的父母宮,無塵子笑答,“施主且放寬心,令郎頭角崢喋、日月角相稱、豐隆明亮,乃是父母長壽健康之相。”
“果真如此?”龍昭琰眼睛一亮。
“小道不敢虛言!
龍昭琰突然鄭重向他拱手一禮,“多謝道長!
無塵子回禮,“不敢!
龍昭琰轉頭道:“為道長奉上卦銀。”
隨著一聲答應,有人離開,不久,一個沉沉的包袱被送到了無塵子面前。
無塵子倒也欣然接下,算卦收卦銀,合情合理。
“施主似乎……對自己的命格并沒有太多好奇!睙o塵子對此還是有些想不明白。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溫玲瓏的身上。
溫玲瓏一臉無辜,咳了一聲,說:“大概可能是因為我性子比較淡然吧。”
龍昭琰第一時間移開了目光。
無塵子怔了下,而后失笑,一擺拂塵,道:“施主心性豁達,人所不及。”
“好說。”她不會驕傲的。
“如此,小道便告辭了。”
溫玲瓏微笑。
無塵子重新騎上那匹小毛驢,又一次哼唱起來,一人一趙在眾人的目光中漸漸遠去。
龍昭琰一行也重新上車趕路,可他們明明走的是同一個方向,卻沒能追上先行一步的無塵子,一人一驢恍若憑空消失一般。
龍昭琰去看妻子。
溫玲瓏拿針在發間抿了一下,微笑道:“道長騎的是驢,或許是走小路了呢!
龍昭琰垂眸無聲地掀了掀嘴角,又伸手替兒子掖了掖被角。
車廂內,溫玲瓏繼續自己的縫長衫作業,心中并非古井無波,她內心有個小人正拿著把大錘匡匡地直捶墻。
這下得到證實了,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回不去自己原本真實的世界了,估計要在這書中的世界終老一生,莫名就覺得有些傷感……
“怎么樣,怎么樣?”溫玲瓏帶著急切地詢問。
小蠻認真仔細地檢查了一遍長衫,然后笑著對她說:“縫得很結實,沒有開線。”
溫玲瓏手撫胸口,松了一口氣,“總算可以交差了!
小蠻忍不住抿嘴笑,瞧這件長衫把她家姑娘給為難的!巴蹂氖炙嚭枚嗔恕!
“我也不是做不來,關鍵是這事,我不喜歡啊!庇腥颂焐撵`手又巧,描龍畫鳳稱能手,她動動筆桿子還湊合,繡花針可真是為難她了。
“可王妃練好了,以后幫小世子做香囊荷包,他一定會很喜歡的!
“話是這么說,但我的手藝估計進步空間不大,你說我連片葉子都繡不出來,到時候就讓小家伙系個素色的,他看到別人家繡工精致的,心里不得自卑啊!
小蠻就替還不會說話的小主子反駁道:“咱家小世子才不會那么小心眼!
“就是!币贿叺男雀胶汀
溫玲瓏嘆氣,“看看你們倆這一唱一和的,他小孩子家家的,可不能這么百般吹捧,小心將來給我慣出個跋扈的紈褲子弟出來。”
“王妃多慮了!
“這個還是要考慮到的,溺子如殺子啊,生了子女不好好教,兒子是殺他自己,女兒就是禍害別人全家,都不是好事。”
小蠻和小嬋對視一眼,心有同感。
姑娘說的有道理,可是很久以前,她們家姑娘曾一本正經地對老侯爺說——
“爺爺,您要是跟誰有仇,就把我養得刁蠻跋扈無法無天,然后將我嫁過去,禍害他全家,絕對報仇報得兵不血刃,后患無窮!
當時老侯爺是什么表情來著?
兩個丫鬟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就……特別一言難盡,無話可說吧。到后來,但凡家里的夫人們做錯事惹惱老侯爺,他老人家的說法就變成了——
“你們家是跟我溫家有仇是吧,這才把你嫁到我們溫家來。”
“既然衣服沒問題,趕緊疊整齊了,等下我好拿去交差!睖亓岘囈呀泴Щ亓俗畛醯脑掝}。
小蠻幫她把長衫疊好,放入事先準備好的一只檀木匣子里。
溫玲瓏蓋上盒蓋,自言自語道:“送禮還是需要正式的感覺!
“王妃!毙⌒U有些欲言又止。
“說吧,在我跟前有什么不敢說的。”
“王爺整天這么抱著世子,回到京城讓人看到了會不會有什么不好的流言!
溫玲瓏就笑著看了她一眼,“你呀,就別替旁人擔心了,咱們家這位王爺,本來就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否則也不至于成了皇家的大齡未婚青年。而且,他輩分這么高,別人就算要說他,恐怕心里也得掂量掂量。”
她拍拍小蠻的肩,“這年頭,誰人背后不說人,誰人背后沒人說?難不成,你以為你家姑娘我這些年在那些人的嘴里就全是好話不成?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