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皆不禁豎起大拇指,對木子靜感到敬佩不已。他確實如劉次君所說的那般擅于打毬。
當象征得分的青旗被插在飾以青錦的旗架上時,本來對這群無名小卒并不看好的圍觀群眾,開始為之改觀。觀賽臺上,議論紛紛。
受到對手得籌刺激的進士們,在下一輪比賽開始后,也趕緊拿出應有的實力。其中一名乘著灰色大馬的紅衣騎者在數名伙伴的護航下,順利擊出木毬,木球直直往紅柱毬門滾去,正待再次揮棒擊毬時,一名青衣騎者從外側追上,搶在紅衣騎者前方,俯身擊毬。
木毬滾離了原來的方向,落在后頭另一名青衣騎者后方,這名青衣騎者來不及旋馬回身,已直接仰躺在馬背上,換手揮杖,擊出馬球活動里的高難度的“仰擊球”動作。
“恭彥,快接毬!”原來是阿倍仲麻呂。
后來追上的井上恭彥策馬揮杖接毬,見前方無人阻擋,但因毬門距離尚遠,他用力揮出一擊,將球擊往所攻毬門的方向。
月杖準確擊出木毬,木毬發出的清脆玲瓏響聲余音尚在,隨后飛馳趕上的隊友承毬再擊,木球被擊向毬門中間,再度取得一勝。
“第二籌!蹦玫降诙I的呂祝晶因劇烈馳騁而急喘著,紅潤的臉色與身上青衣恰成顯著的對比。
木子靜沖上來與祝晶擊掌歡呼。兩個小姑娘在球場上顯然玩得不亦樂乎,教四個男性隊友看得瞠目咋舌。這才明白,這兩人說要各得三籌,不是說假的。
長安女子擅打球,沒想到竟然神到這種地步!
要是讓對手知道她倆是姑娘家,大概會讓很多人捶心肝吧。
揮舞著第二勝的得分旗幟,呂祝晶趁著下一輪賽的空檔,轉頭看向東側的臺樓。
“爹!”盡管四周吵雜無比,大概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還是高喊了一聲,想讓也陪同她前來球場、正擔憂地在一旁觀戰的父親安心一些。
呂校書穿著常服,擠在如山如海的人群里,因為擔心女兒而冷汗涔涔,猛然聽見那聲呼喊,這才稍微放下心。
才剛松了一口氣,頭頂的閣樓上突然傳來一句:“咦?這些身穿青衣的球員是什么人?”
好熟悉的聲音。呂校書瞇眼抬頭往上方看去,卻因為角度的關系,看不見說話的人。
是聽錯了吧?“那個人”最近忙于政務,應該不會特地來觀看這場毬賽。可他也曾聽說,為了方便皇室成員到曲江游玩,去年時,便在大明宮到芙蓉園之間,沿著長安城墻內墻,修筑了一條夾道。今晚月燈閣人潮鼎沸,若有什么人沿著秘密夾道來到此地玩樂,恐怕也不會有人知曉……
此時鼓聲再響,是新一輪的對戰。
呂校書搖搖頭,趕緊將視線投往毬場,既驕傲于女兒的馬上英姿,又擔心她大病初愈,體力怕會不勝負荷。
不過半晌時間,球場中已陷入膠著,數匹駿馬與騎者以木毬為中心,展開激烈的纏斗。只見那七寶玲瓏的木毬一會兒被彈到東、一會兒又被擊向西,青紅兩色斑斕的球衣在月下毬場中,彷佛風中飄揚的艷色酒旗。
吉備真備搶到擊球的機會,將毬擊向井上恭彥方向。
井上恭彥左右擊毬,不讓敵方有機會將毬劫走。
好不容易看見殺出重圍的曙光,他伸長手臂欲揮擊月杖,但下瞬間,一名紅衣騎者策馬直沖,撞上他低俯一側的左肩,亂蹄中,他摔落馬背——
“恭彥!”鄰近的隊友們紛紛驚呼,放棄追逐木球,改而圍聚在他四周圍,數匹馬與騎者形成保護墻,不讓他被馬蹄踐踏。
劉次君與呂祝晶即翻身下馬來到恭彥身旁,檢視他的狀況。
恭彥已自行從泥地中爬起,祝晶撲了上來,兩只手慌亂地往他身上摸!皼]事吧?你沒事吧!”
“我-”一時間沒提防祝晶會撲上來,泥土油滑,恭彥腳下一個不穩,再度仰頭倒地。
劉次君快一步將幾乎趴在恭彥身上的祝晶從后領拎了起來,另一手則將恭彥拉起,啾著恭彥滿身泥土笑道:“看起來應該是沒什么大礙啦!碑吘构┯械氖菑娊〉哪凶由砉,可不像祝晶這么嬌。
“噯,我沒事,別擔心!惫┎耪痉腳步,對手便傳來擊毬入門的歡呼。
他悄悄按揉了一下左肩,無奈笑道:“看來我們失一分了。抱歉,都怪我跌下馬!
“你說什么呀,恭彥,是他們來撞你的耶-”阿倍氣呼呼地道。想當年他當進士時,打毬宴上也沒這么野蠻啊。
木子靜拉著恭彥的馬韁繩走過來!昂,你肩膀還能動嗎?”
“恭彥?”祝晶一臉擔心。
恭彥點點頭,微笑!皼]問題。”他笑著拍拍肩膀,表示自己真的沒事,隨即接過吉備幫他檢來的月杖,準備重新上馬。
見祝晶仍然一臉擔憂,又道:“不用擔心我,下一輪賽就要開始了!瘪R毬可沒有中場休息這回事!傲硗,多謝大家保護了我。”
盡管幾名好友早有共識,隊友的平安比贏球毬重要,但真正在場上激烈地搏斗時,他總是擔心不知何時會有隊友受傷,卻沒想到第一個掛彩的竟是自己。
摔下馬的那一刻,見隊友們毫不猶豫地掉頭過來,以肉身保護當下無力自救的自己,讓恭彥覺得心頭暖熱。
他翻身上馬。祝晶騎在他左側。
“別逞強!彼嵝阉。
恭彥笑了!昂!
祝晶仰頭又道:“別因為想贏毬而受傷了。與其勝了這一局球賽,替我討回個心頭的暢快,我更寧愿你平安無事!
恭彥訝異地勒馬頓住。“妳知道?”
知道他是因為想要崔元善在祝晶面前說一句道歉的話、知道他是因為不要她心里替他覺得委屈,才主動挑起這場爭戰?
祝晶深吸一口氣,低語道:“我不笨。而且,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一時間,恭彥無法呼吸!皧叴_實是!
“你們兩位,快過來準備,要開始了!”木子靜站在球毬場東側的邊線大聲喊。因為劉次君、阿倍仲麻呂、吉備真備這三個男人都不好意思打斷那兩人之間的私語,只好由他來了。
“就來!弊>з康靥痤^!拔覀兛鞖w隊!”
第十二章月下波羅毬(2)
待兩方各六馬,再度回到邊線,新一回合的鼓聲隆隆作響。
有點氣憤對手刻意讓恭彥受傷的青衣隊員,胯下神駒如箭矢齊發般沖向球場正中央的波羅球-
脫腓紫,著錦衣,銀鉆金鞍耀日輝。
來吧,來打場馬球吧!脫下排紫色的官袍,換上青色的錦斕衣,足下銀色馬鐘與胯下金鞍閃耀著有如太陽般的光芒。
場里塵飛馬后去,空中毬勢杖前飛。
馬毬場中,塵埃隨急馳的馬蹄高高揚起,盡管有高燭燃照,然偶有片刻,圍觀群眾幾乎看不清楚毬場里的情況,唯見一顆金色圓球在勾月狀的球杖不斷揮擊下,擁有生命般靈活地飛動。
毬似星,杖如月,驟馬隨風直沖穴。
木毬如星,木杖如月,馬蹄電奔雷馳間,青衣騎者接連擊球入門穴,得勝再得勝。
人衣濕,馬汗流,傳聲相問且須休。
球賽進行到后來,人人衣袍盡濕,馬兒熱汗直流,卻沒人想要在這時候結束比賽。
或為馬乏人力盡,還須連夜結殘籌。(敦煌遺書·杖前飛·馬毬)
但倘若是對方氣數已盡,想要求饒,那還勉強可以接受。
木子靜與呂祝晶已先后攻下三籌,同隊男兒當仁不讓,也陸續得到勝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