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才走出國子監,恭彥便看到撐著一把小傘,站在雪中的小姑娘瑟縮地發著抖。他趕緊走上前去!霸趺磥砹耍俊
“好冷……”
隆冬,雪下了滿城。
小春全身包得密不通風,只露出一張小臉,卻依然覺得冷。
往年長安的冬天也下雪的,可今年的冬天,感覺似乎更加冷冽一些。恭彥不知道該不該笑。
他接過小春的傘,牽著她往一旁有屋檐遮蔽的地方走去!皧呍谶@里等著,我去借輛車送妳回去!毖┑啬酀簦峙滦⊙绢^走不回去。
“大公子,等一下!毙〈鹤阶」┑囊乱o,小臉上有著某種執著。
恭彥轉過身來,微微彎下身,傾聽小春要說的話。
小春直率地看著他道:“你有注意到下雪了嗎?”
恭彥微笑!昂茈y不注意到。”
已經是隆冬了啊。這幾日,幾乎天天都下雪的,今天也沒例外,自午后,停了一宿的雪,又開始飄了下來。瑞雪兆豐年,想來明春該是個好時節吧。
小春咬了咬發抖的唇。惦記著她家小公子交代過的話……冬天第一場雪飄下來時,要提醒他……可她不是很想來,結果就一直拖、一直拖,拖到了天氣變得這么寒冷的現在,怕失信,終究還是來了。
“你會不會冷?”小春又問。
恭彥想笑!安粫。”他穿得很暖,反倒是小丫頭看起來比較冷。小春再度咬了咬唇!澳恰蠊樱埬愣啾V!焙昧,交代完畢,她要回去了。等小公子回來,她可以對他交代了。
“等一下,小春。”恭彥拉住小春的手,指了指她手上捉得緊緊的油紙包,那看起來很像是信!皧吺遣皇峭耸裁?”
小春低頭一看,小臉脹紅起來,連忙將手中的油紙包塞進恭彥手里。
“拿去吧,大公子,這是給你的!眴,小公子騙人。寫給她的信比較短,光是惦惦那重量,也看得出給大公子的信比較長。
恭彥接過那信,無比珍惜地揣在懷里!爸x謝妳幫我送信來。小春,我請妳喝碗油餅湯,好嗎?”
小春猶豫了下,眼巴巴地看著恭彥手上的信,遲疑地道:“那個……我可以一起看一下,那封信上寫了什么嗎?”
“妳說呢!惫┬χ鴮⑿〈豪峙酝栖嚦鰜碜錾獾男傌溙帲蛸u湯老媼買了兩碗熱騰騰的油餅湯。
長安城雖是市坊分離的規畫格局,但街上這種流動式的攤車并不少見,朝廷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未嚴格禁止。
捧著那碗熱湯,小春咽了咽口水,不知道該不該吃敵人……呃,大公子給的食物。
恭彥笑覦著她。“喝啊,等妳喝完,我們一起看信!毙〈毫⒓磧煽谧饕豢谕滔聼釡铧c燙傷舌頭。
恭彥趕緊阻止她莽撞的行為。“別急,反正妳也得等我把湯喝完,妳慢慢喝!
小春吐著舌頭,總算聽話地一口一口慢慢喝湯。
三兩下喝完熱湯,身子感覺暖和許多心她眼巴巴訂著恭彥,無聲地催促他快一些把湯解決掉。
恭彥喝完湯,將湯碗還給站在攤車旁的老媼,拉著小春站到雪下不到的地方,打開那封沾了些許黃沙的羊皮紙,朗聲讀出——
“恭彥,別來多日,甚思念。這是我在路上偷空寫給你的第一封信,希望你能順利收到!
見小春露出不高興的神色,他跳過一段令他心頭暖烘烘的話,讀著祝晶在絲路上的見聞——
“商隊即將進入隴西,邊城比我想象中還要熱鬧;沿路上,都有往來不絕的行旅,但說華語的人漸漸少了,說著西域各國胡語的人漸漸多了,我忍不住想知道,你初到長安時,是否也曾因為身邊盡是說華語的人,而無比想念家鄉的口音呢?直覺認為,小春可能在你身邊,要你把信念給她聽,所以接下來,我想用我從你那里偷學來的語言告訴你——(絲路)……”
小春像是著迷了般地聽著,直到聽見恭彥吐出她的名字,而后改說日語時,她張大眼睛!靶」釉趺催@樣!”
恭彥差點笑出來,像疼愛自己的妹妹那樣,摸摸小春的頭。省略了那段日語,直接跳到最后一段,小春可能會想聽的部分。
“……所以,若小春果然在你身邊,那么請轉告她,我也想念她。雖然我已經在寫給她的信里講過了,但是我想她一定比較喜歡從你那里聽到我講這句話。那么,就先到這里,康大叔在催我了,我會再找時間寫第二封信。代我問候次君大哥和阿倍他們。呂祝晶于隴西草筆。庚申年(開元八年)十月己亥。”
小春靜靜聽著恭彥讀完祝晶寫來的信,信中那口吻,像極了她家小公子在耳邊對她說話的樣子。
大半年的思念總算稍稍緩解了些,她沒有再問恭彥隱去的那段內容講了什么。想來大抵是小公子只想給大公子一個人知道的事。
她看著恭彥將羊皮紙重新卷起,并珍惜地收進懷里,突然覺得眼前這個人跟她的處境有些許相似呢。在思念著同一個人的情況下,她似乎……不能討厭他了……真不喜歡這種感覺啊。
像是察覺了小春的困擾,恭彥對她微微一笑!靶〈,我送妳回家好嗎?”他遞出友善的手。
小春掙扎許久,才遞出手,讓恭彥握住,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泥濘的鞋子,她支吾道:“……不可以告訴小公子喔……”
“告訴他什么?”恭彥笑問。
“就那個……我……”本來不想把信給你的事。
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了。小春慌忙抬起頭,卻看見恭彥溫柔的眼神。
“大公子……”
“謝謝妳特地送信來給我,我很感激。”恭彥真誠地說!爸雷>猛酒桨玻娴氖翘昧,對不對?”
小春紅著臉點點頭!啊拧⑧!
恭彥抬頭看著紛紛白雪,笑道:“推算日子,他應該已經出玉門關了吧!
“祝兒,該走了!贬t者回頭喊道。
“好的,就來。”呂祝晶再回頭望了玉門關最后一眼,而后轉身走向候在一旁的駱駝,在醫者的幫忙下爬上駱駝,自己拉起韁繩。玉門關外,是無盡的瀚海。出了玉門關后,就正式進入西域了。西域諸國雖屬大唐藩屬,仍歸安西都護府管理,但畢竟已是異域。
雪剛停,商隊趁著積雪不深,加緊趕路。
將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匆匆拋在身后,轉瞬間,就出了大唐國土。
出關后,他說服舅舅讓他單獨騎一匹駱駝。經過半個月的練習,醫者總算能稍稍放心手讓祝晶自己單騎。
呂祝晶適應力極強,很快便適應了商隊艱苦的生活,原本擔心他會耐不住風霜的胡商們,也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他不叫苦,又樂天知命,有好奇心,學習力極強,而且特別有語言天份,早先還不是很靈光的粟特語,在大半年的旅程中已經漸漸流利。
與商隊上下打成一片后,這孩子甚至開始問起經商的訣竅,教商隊主事者康居安也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還有件事值得一提,那便是他一有空就寫信,寫很多很多的信,隨時帶在身上,一遇到往長安方向走的行旅,就托人送信回家。絲路之行雖然辛苦,卻也充滿機會。域外的風情更是多采多姿。
康居安這一生已走過絲路許多回,每一回都有嶄新的體驗。他著實熱愛這一片金黃色的大地。祝晶騎著駱駝跟在他身邊,原本白誓的小臉被烈日曬成蜜色,燦亮的眼睛有如一對晶瑩的黑寶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