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官府,誰知道這個黃三兒會如何說話?萬一將丁氏供出來,那郭家滿門就鬧笑話了,郭英郭銘治家不謹,有了這樣一個笑話,郭銘想要爭這個嫡子之位,難度又增加了幾分。連帶著郭家未出嫁的幾個女兒,也要受到影響。
丁氏聽丈夫要將黃三兒送交官辦,心中驚慌,可是偏生又找不到理由來阻止。
郭菀央冷眼看著周圍的一切。郭銘心中舉棋不定,丁氏心中驚慌失措,只有水蕓香卻是滿臉歡喜。心中不由嘆息。
郭菀央自然也希望想要借這個機會將丁氏整治下來,免得她再對水蕓香起這樣那樣的心思。只是郭菀央知道,丁氏乃是龍江衛指揮使的侄女,叔父是正經掌權人物,又深得皇帝信任。郭家雖然是侯府,這些年郭英稱病,兩個兒子都在家中賦閑,雖然有寧妃在宮中,卻也是一個不如何得寵的。
這樣情況之下,郭家雖然也不懼與丁家交惡,但是能不與丁家交惡還是不與丁家交惡好。
若是丁氏名聲掃地,郭家定然要將丁氏送回娘家。送回娘家,此事就再也沒有轉圜余地。若是丁家繞過郭家,直接將報復的矛頭對準自己姐弟,那自己姐弟根本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一瞬之間,郭菀央渾身冷汗。
只是這郭銘一句話已經落下,卻是要如何阻止?
就在門外的小廝想要沖進來的一瞬之間,郭菀央已經有了主意,當下跪倒,說道:“父親,這個黃三兒的確可惡,不過這里鬧了這么大的事情,不告訴祖母祖父,直接送交官府,似乎有些不大好。還請父親息怒,先請祖父母示下才好!
別的辦法沒有,就先搬出祖母罷。
祖母自然知道其中的輕重。這侯府,不管里頭有多少見不得人的東西,外頭總是要風風光光。
心中卻是不免嘆息。自己真的很有做圣母的潛質呢。
郭銘方才一句話出口,就已經后悔。不過堂堂侯府,居然被騙子騙到這個份上,不說兩句狠話,人家都當郭銘是好欺負的不是?只是話一出口,立即就想起這件事,多半與自己的妻子有關。自己現在絕對不是與丁家破臉的時候。
聽女兒搬出祖母,略一沉思就知道女兒的意思,當下點頭說道:“女兒說的是……這事是得告訴老太太!
正說著話,就聽見門外的小桃的聲音:“二老爺,二太太,老太太派李子姐姐前來傳話!
郭銘與丁氏,都將眼睛放在郭菀央身上。郭菀央跪下,說道:“父親母親見諒。孩兒聽了兩個丫鬟的稟告,以為這是絕對要緊的事情,因此就自作主張,吩咐玥弟前去稟告祖母了!
丁氏眼睛里幾乎要噴出火來。郭銘卻是點點頭,說道:“你說得也是正理。及早稟告老太太也是該當的!
說話之間,就看見小桃帶著李子進來了,后面還跟著郭玥與茱萸。郭玥見水蕓香跪倒在地上,忙撲過去,抱著水蕓香的肩膀,放聲大哭。郭銘倒是渾身不自在,說道:“蕓香你且起來……方才是錯怪你了。”
丁氏冷哼了一聲,卻不說話。郭銘得知自己稱呼錯了,不自覺的身子一顫,隨即轉過臉,狠狠的盯了丁氏一眼。
郭菀央冷眼看見,不免暗自點頭。這個父親雖然是個氣管炎,卻還不少無藥可救。以后想辦法罷。
水蕓香站了起來,李子含笑見過二老爺與二太太,才說道:“看現在的情形,老太太竟然是多慮了……二老爺與二太太原先就是最聰明不過的人,水姨娘雖然還沒有正是奉茶過名分,闔府里的人,卻都稱呼做姨娘了,這就等于是承認了。既然是姨娘了,哪里能隨便就許人送出去?何況還是玥哥兒的生母,被送出去,將來玥哥兒如果有個出息,前程也要受到影響,更要被同僚取笑……二老爺與二太太,怎么會做這等糊涂事兒呢?”
郭銘尷尬的笑道:“原先是被這賊子欺瞞了,F在才知道,原來這個賊子,就是上我們家來,想要拿個十五貫來詐人的。幸好不曾上當。正要將這個騙子拿下,請老太太示下呢!
李子含笑說道:“既然這樣,奴婢也就不多說了。既然這樣,那就請老爺先將這個賊子綁了,送去外院,請郭安大哥他們先審問著……奴婢先去回了老太太了。只是奴婢卻不知道具體經過,要么,勞動七小姐一趟,請七小姐跟著奴婢過去回報一番如何?”
郭銘見老太太重視自己的女兒,當下也沒有其他話,說道:“這就去罷。”
去了養榮堂。馬夫人正斜躺在貴妃榻上,拿了一盞燕窩湯,正一勺子一勺子慢慢的啜著,聽郭菀央利利落落將事情經過說明白,這才抬起眼睛,看著郭菀央,悠悠的問道:“既然是這樣,你希望郭安他們,審問出一個怎樣的結果來?”
將手中的小銀勺放下,馬夫人重復了一句:“不要用話來敷衍我。”
話中有些森森的意思,郭菀央打了一個冷戰。
很簡單的問題,卻又是極復雜的問題。
或者說,無論怎么說都是一個不討好的問題。
郭菀央手心冷汗涔涔冒出,終于說話:“郭安什么都沒有問出來……不過就是京城里的一個破落戶兒,偶爾聽說侯府和善的事兒,于是就異想天開制造了偽證,想要上侯府好好的敲詐一筆錢財,卻不想被侯府看破,如此而已!
馬夫人微微瞇著眼睛。郭菀央的心跳猛然再度加速。馬夫人的神態讓她敏銳的感覺到了什么,只是卻是無法可想。
馬夫人干咳了一聲,眼睛兩條細縫里透出兩道鋒利的光線,正落在郭菀央的臉上。她的聲音沙啞而沉重:“我的孩子。你以為此事就如此容易作罷?即便你甘心,難道你安心?”
“甘心”“安心”兩個詞,就像是兩枚刺兒,狠狠的扎在郭菀央的心上。
郭菀央說不出話。片刻之后才硬著頭皮說道:“若查出不一樣的事情來,只恐家宅不睦,并非好事!
這句話卻是讓馬夫人略略有些感動,說道:“難得你小小年紀,卻能為家里設想如此。然而,”話鋒再度一轉,說道,“你父親向來沒有小妾,之前也曾有兩個通房丫鬟,前些日子又被逐了一個回去。你姨娘有了兒子,升姨娘已經勢在必行。如此形式之下,你若是放了這一碼,卻是如何能讓你姨娘安穩生活?”
郭菀央低眉斂目,說道:“求老太太相救。”
“糊涂!”馬夫人猛然怒喝起來,說道,“求人不如求己。自己不想辦法杜絕將來的禍害,卻就是幻想著要我老婆子相助?卻不說我老婆子年紀老邁,即便年紀不老,身子壯健,養榮堂與東跨院卻也有距離。關起院門來,里面的事情,我怎么管的著?”
馬夫人這樣的暴怒態度,讓郭菀央隱隱明白了什么。當下雙膝跪地,說道:“老太太。孫女只是一個庶女,雖然蒙受老太太寵愛,在這等環境之中,也只能勉強能自保而已。何況母親到底是嫡母,孫女縱然也不甘,也要看在父親的份上。出了這等事情,孫女實在不知所措,只望老太太教導我!
馬夫人微微點頭,說道:“你能顧全大局,不是在人前隨便就揭穿黃三兒的真背景,已經是難得的沉著穩重了。你父親暴怒之下,要將黃三兒送交官辦,也是你及時出言提醒。別的且不說,就這一件,你就是我郭家的功臣。然而你也應該知道,一味的忍讓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此事就此作罷,也容易讓人生了得寸進尺之心,家中又再生出什么幺蛾子出來。更何況經過了這樣一出,你已經成了嫡母的眼中釘,你就如此放心?”
郭菀央只說道:“孫女已經是手足無措,望祖母教導!”
馬夫人嘆了一口氣,說道:“家里爭斗,與戰場爭斗,其實也沒有多大的區別。不過是情形更加復雜罷了。要戰勝敵人,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使自己變得更強。”
郭菀央腦子倒是反應不過來。要戰勝敵人,只有使自己變得更強。這理論她懂……可是在這場嫡母與庶女的爭斗之中,她處于天然的劣勢,又如何使自己變得更強?
馬夫人看著郭菀央的模樣,滿意的一笑。說道:“男子要使自己變得更強,需要在官職上下功夫。只有手中有權,別人才不能輕視。身為女子,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卻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路就是給自己選一個好丈夫,另一條路,卻是讓自己的丈夫變強!”
這番說辭,聽著很有道理,郭菀央心中卻不是滋味。不過自己現在也不是與這樣一個世俗觀念爭斗的時候,當下只是聽著。
馬夫人看著郭菀央:“你知道前些日子,我為何要讓你一個年幼的女子與三姐姐一道去參加賞桂之會?我對于你的一片苦心,你可知道?”
郭菀央心中明白了什么,一時之間,卻又覺得這種猜測實在太過荒唐。囁嚅著說話:“孫女著實不知!
馬夫人站起身來,邁步走到郭菀央的身前,站定:“你當然知道。你若是不知道,如何會在太子妃面前,寫這樣一首頹喪不祥的詩?”
這句話就像是匕首一般,直刺向郭菀央的心窩。郭菀央心中驀然一跳,說道:“孫女著實年幼,真的想不到其中關鍵,還望祖母明說!”
馬夫人注視著郭菀央,片刻之后才說道:“雖然你姐弟向來居住在外面,可是這些年來的情形,我卻是調查得清清楚楚。之前年幼也罷了,這兩年,你卻是幫了你姨娘大忙。尤其是近半年來,你做的一些事情,足以可見,你是一個有腦子的女子。你的腦子,與你的年齡,非常不相稱。”
此時天色已經昏黑,丫鬟青瓜點亮了燈盞;椟S的燈光下,郭菀央驀然感覺面前的馬夫人,渾身上下散發出異樣的讓人窒息的氣息來。
郭菀央只是訥訥的笑道:“祖母謬贊了……孫女著實不懂祖母的意思。”
馬夫人微微搖頭。片刻之后才說道:“不要一味的裝傻弄拙。你定然能夠聽懂。”頓了一頓,才說道,“因為你年幼,前些日子我派你前去寧國公主府,也不過是存了一個讓你露露臉的心思。只是沒有想到,在六娘與吳夫人的擠兌之下,你果然大放異彩,只是你卻終于存了一點小心思。你其實直到,憑借你的才華,若是你不寫那樣的句子,五年之后,你說不定就能進入皇城!”嘆息了一聲,說道:“今上乃是草莽出身,對身份門閥,倒是沒有如前朝一般看重。你一個庶女,說不定也有機會一飛沖天!
郭菀央低下頭,一聲不吭。在這個目光如炬的老太太面前,啥謊也不要撒了罷,老老實實承認了罷。
馬夫人微微嘆息,說道:“你不愿進入皇城,固然是浪費了一個絕好的機會……然而終究是你自己的意愿,我也勉強不得。只是我必須告訴你一個道理,你一個庶女,想要護著姨娘,護著弟弟,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給自己選一個好夫婿!”
郭菀央微微苦笑。老夫人今天對自己發了這么大的脾氣,原來是想要與自己計算當日賞桂之會上的舊賬來著,順帶想要威脅威脅自己,讓自己日后乖乖聽話。
馬夫人見郭菀央唯唯諾諾,只管點頭,終于覺得有幾分滿意了,當下說道:“今天之事,老身沒奈何還是要幫你母子三人一把……今天晚上,你去勸說你姨娘,叫她自己提出來,前去尼庵帶發修行了罷!
郭菀央低聲說道:“老太太……此事欠公!
馬夫人低笑了一聲,說道:“公?這個世界上,只看誰有實力,哪里有什么公不公之類的說法?你姨娘娘家沒有任何力量,你母親娘家卻有力量……郭家難不成還要因為你姨娘得罪你母親?”
這樣赤果果的說法,讓郭菀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馬夫人撫摸著郭菀央的頭,說道:“你姨娘留在家中,定然還會生出更多事端。如果你與郭玥都是蠢笨之輩也就罷了,問題是你們都并非蠢笨之輩。祖母固然不愿意就此得罪丁家,卻也不愿意你與玥哥兒,兩個前程遠大的孫子女,遇到什么事情。更不愿意郭家的子女,最后卻與郭家反目成仇。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你姨娘暫且受點委屈!
郭菀央聽馬夫人說話聲音轉向溫和,當下哽咽說道:“我姨娘才二十七歲,又無過錯……如此就青燈古佛……孫女心中怎忍!
馬夫人微微嘆息,說道:“城外的慈云庵,是供奉觀音大士的,我們郭家每年都要送上幾千兩香油錢,主持與祖母關系也是非常之好。我就將你母親托付給她。日子雖然寂寞了一些,然而只要熬得幾年,你出嫁得一個好夫家,你自然就可以攜帶姨娘一道去夫家過日子;蛘咴龠^幾年,等玥哥兒出息了,讓他將姨娘從庵堂里帶出來,也是一樣快活過日子。你現在已經十歲了,再過五年,也就能出嫁了。”
這樣的許諾,郭菀央只能哽咽著道謝。馬夫人的安排,果然很好,果然是為水蕓香考慮……可是真正的意圖呢?
郭菀央知道,馬夫人費了老大的勁,與自己說了這么一篇話,其主要內容,不過是一句話罷了。
那句話就是:你要乖乖聽話,嫁進我給你選的夫家!你的姨娘,現在就是我的人質!
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郭菀央卻是要向祖母道謝:“多謝祖母為姨娘著想費心……孫女這就回去,今天一定要說服姨娘!
馬夫人贊許的點頭,說道:“至于你母親那邊,也不用太擔心她會怎么針對你姐弟。畢竟沒有兒子,她還要靠著你弟弟上進。所以,告訴玥哥兒,凡是還是裝傻,忍著罷。另外……我會讓郭安先將口供拿下來,我先收著,你母親也就不敢過分了!
郭菀央氣得簡直要在心底破口大罵。這位祖母大人,明擺著之前就拿著這個主意了。卻直到現在才說給自己聽,不就是為了逼自己低頭?
只要拿到黃三兒的伏辯,馬夫人藏著,丁氏難道還敢囂張?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郭菀央再度向祖母道謝。
馬夫人笑道:“說了半日話,人也累了。你還未曾用過晚飯罷,就在這里用一些!
郭菀央倒也不客氣,當下就應承了下來。馬夫人的晚飯很簡單,郭菀央卻是狠狠的吃了一大碗。馬夫人在邊上笑瞇瞇的看著,說道:“多吃,多吃,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