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在刻的是何焯的印章,她喜歡為他刻各式各樣的章,印在他的書集里,融為一體。
他的腳落在她的面前,手一歪,刻刀在她的指尖劃出了一道血口。她把手指放到口中,甜腥氣迅速蔓延。
“你不會這么早就跑來提親吧?”
“我等了你一夜!彼谠洪T外站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到底是想明白了。
何夫子隱約察覺他面色不善,卻還打著趣:“你還真是著急!放心,就算衛成器來提親,也不會趕這一大早的。”
“他不會來提親的!彼麉拹涸俾牭剿闹e言,厭惡再看到她虛偽的笑容,厭惡她的一切,“我都知道了!
“呃?”難道他說的是……
“不要再掩飾了,也別再欺騙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全都知道了!焙戊虩o法控制地沖她喊了起來。
何夫子仍在狐疑,“你……你怎么了?我……”
“我知道衛成器是誰,也知道你們之間的關系,我只是不知道你——對你,我徹頭徹尾全然不了解,我根本就搞不清楚你對我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何焯調轉頭,他想了一夜,以為自己已經夠冷靜了,可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還是無法控制的憤怒,因為她的欺騙,由來已久的欺騙。
“也許我是自私,一心想擁有你,卻又愿明媒正娶。但至少,我對你是坦白的,我坦白地表現我的情感和我的私心。自始至終我從未欺騙過你,可你呢?”
他無法在跟她相處下去,他怕再多待一刻,他就會不受控制地朝她發泄自己的怒火。那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不想傷害她,卻深深地傷害了他自己。
如今,他唯一可做的就是抽身走人。
他疾步往外去,見他匆匆的背影,何夫子知道她最害怕的事發生了。她快步跑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何焯,并不是你想的那樣,其實我是……”
他抽回自己的手,眼睜睜地看著她摔倒在地,刻刀在她的掌心劃出明亮的紅色。他怔怔地看著,只覺得心口堵得慌,卻什么也不愿去做。
“在儒茶青幽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故意跟我打賭,要我娶你,也是事先就設計好的吧?一直說什么不相信我會實現諾言,其實只是為了激起我的君子之心吧?現在呢?這一摔又是為了挽留我?夠了,何夫子,或者我該叫你衛夫子,衛大小姐——別再用你精心編織出的虛偽去蒙蔽我了,別再想用些假的東西拉住我的心——從今往后,我們……你和我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干。”
他近乎逃命似的跑出了何家,何夫子望著他漸去漸遠的背影捏緊了手,疼痛讓她打起精神。
他不會就此走掉,他們不會就這樣結束,他會回來的——她告訴自己,何焯一定會再次回來的。
何焯與何夫子鬧翻,頭一個倒霉的就是衛成器。
“堂姐,你饒了我吧!我……我大概酒后失言,跟儒茶青幽的喏喏小姐說了,我也沒想這事竟會傳到姐夫那里啊!堂姐,堂姐,你不要生氣,我……我去給你把姐夫求回來就是了!
衛成器算是怕了這位堂姐,自打她不讓他再進何家書坊,他們家老頭子就斷了他的月供。從管家到賬房沒一個給他取錢使,沒了錢,他大少爺可就不再是少爺了。連店小二看到他都不住地提醒:您什么時候把賬上的錢給結了?
沒錢就連體面也沒了,他除了向堂姐求饒還能怎樣?
想要求得堂姐的原諒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求得那位姐夫的體諒,他們倆和好如初,堂姐才能放過他啊!
攆著轎子,衛成器馬不停蹄地來到何府。正碰上何焯心緒不佳,向廉親王告了假在家中修養。
他難得彬彬有禮地請大姑娘通報一聲,不想大姑娘直接回說:“衛公子您還是請回吧!我們家爺什么人也不想見!庇绕涫悄氵@個騙子合伙人——這句話她暫且藏在心里。
不見?沒關系,這何府不就這么點大的地方嘛!他扯著嗓子在這里喊,何焯就是把腦袋埋進被子里,也是能聽見的。
“我說姐夫,姐夫!你也別生我堂姐的氣了,估計她也是給你逼得沒辦法了,才想出這么條妙計——你要當它是奸計也成。∧阆氚,這世上哪個女子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當計策?這萬一不成,這輩子可就毀了。再說嘍,娶這么個老婆回家多好啊,以后什么都不用煩,動心思的事都交給她去辦,咱們大男人只要負責玩玩鬧鬧就成——你說是吧,姐夫?”
他扯著嗓子終于喊出了效果,門里那只倒霉蛋陰著臉開了門,說出平生從未說過的一個字:“滾——”
“哎喲,這是叫誰滾呢?”
這人來得真不是時候,何焯定睛一看,立刻上前賠不是:“這話原不是對您說的——八爺,您怎么來了?”
廉親王打頭就瞧見正站在屋檐下的衛成器了,他們倆雖說不常見面,可逢年過節的,衛家二爺也時常領著這小子去王府里請安,他倒也熟悉。只是這幾年,二爺外放,他們這對表兄弟倒是有日子沒見了。
“這不是成器嘛!你怎么跟我府里的人鬧上了?”
衛成器見到八爺趕忙請安問好:“這當中有點誤會,我今日是特意來向何先生解釋的!
“怎么個誤會說給我也聽聽,也都不是外人,一個是我府上的上賓,一個是我表弟,我來幫你們二位化解化解!
“其實也沒什么……”
何焯想岔開話題可惜已經遲了,衛成器像蹦豆子似的,把何焯和何夫子之間那點子破事全都給倒了出來。聽得廉親王時而皺眉,時而大笑。
“是這樣。窟真是巧了。”廉親王拍案而起,“我今兒來,一是想看看何先生休養在家是否身體不適,二就是想給何先生說門親?汕闪,我要說的這人不是旁人,正是我這位表親何夫子。”
“?”大姑娘嚇得半張著嘴巴,何焯索性驚得說不出話來。
廉親王見他們這么大反應,忙從旁解釋:“說起來,何夫子也是我大舅的遺孤,之前流落在外,我也照顧不上。前些日子,二舅,也就是他父親……”八爺指指衛成器道,“他來同我說了,說是要把何夫子入了衛家家譜,我說這是好事,也告慰了大舅的在天之靈。二舅又說何夫子已近二十尚未婚配,求福晉給做個媒,找戶好人家給托付個終身。也不知福晉怎么想的,一下子就想到何先生您也至今未曾婚配。
“我本覺著先生跟何夫子不太合適,她一個印書的,配你這么個寫書的,到底差了些。然福晉倒勸我,這些年也沒顧上這么個親戚,她受的那些苦,她如今的局面也是我這個做哥的錯。
“我一想這話也是,叫了她進府來見見,又讓福晉從旁瞧著,好在品行修養都是不差的。等入了家譜,抬了旗籍,那也是貴人,配給先生拾掇拾掇家事倒也還成。遂我才斗膽擔了這份唐突,把這事攬上身——先生,您看?”
何焯悶著頭半天未吭聲,久久之后方道:“八爺開這個口,于何某是天大的恩典,本不該推辭的。然何某與何家小姐之間多有芥蒂,這親攀得怕是不合適吧!”
八爺略點了點頭,“剛剛成器也說了你們之間的誤會,我這位表妹也是太厲害了些。這事先生也不急著回絕,先放著,待過些時日再說。先生看,可好?”
八爺都這樣講了,何焯再怎么不快也不能夠一語回絕,只好暫且放下。他心想,等過些日子八爺提親的這份心漸漸淡了下來,再行回絕也未嘗不可。
有一點他得說白了,他是不想再跟何夫子這女子有任何的牽扯了,所以她也不用再動任何心思。
何夫子未料會這么快再見何焯,前些日子他才指天發誓再不見她的。
她狐疑地瞧著他,他倒先開了口:“我是不想再見你的,你也不用再動那些歪門邪道的心思。”他悠悠一嘆,臉上盡是不屑,“你倒是厲害,竟把八爺都請動了。你有這份能力,何苦為難我來著?什么達官顯貴,什么名門望族不好嫁,非盯著我做甚?”
“看來八爺已經去見過你了?”
她這是什么口氣?搞得像她比他還無奈似的!何焯心頭火越燒越大,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飲盡,喝進肚里才覺得那水味道怪怪的。
“這……這是什么東西?”
“沾在手里排字的,昨天的,有點臭了呢!”
這會子她的坦率讓他想吐,一邊嘔著那些臟東西,他一邊哀叫連連:“現在你怎么不騙我了?”
“是你要我別再騙你的!彼┌!
“我還要你別再毀我名聲呢!可你居然請動了八爺!边@個死丫頭,怎么一點都不知道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