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被他斬頭的竟然是她愛人留下的念想兒;原來,他們第一次在賒店相遇,她正祭掃完亡夫;原來,她竟有這樣一段曲折的經歷。
原來,她真的很愛死去的愛人!
想著她的那些遭遇,董宣的心口隱隱散著痛,為了她,也為了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覺得心痛,他不知道。
他只想見她,好想好想看見她。
這樣想著,他的腳不由自主地往公主府走去,沒料到在公主府門口竟不期然撞見了宋夫人,“嫂夫人,你在這兒做什么?”她手里提著食盒,是要給公主送吃食嗎?
宋夫人見著他如同見到救星,“董兄弟啊,見到你就太好了。我在這里等了半天了,都不見人出來,我又不敢貿然闖進公主的府邸,真不知道怎么辦才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宋夫人高興得有些語無倫次,忙不迭地把食盒塞進他的手里,“你幫我把這個給公主送去,是我自制的一些小菜,也不知合不合公主的胃口。雖然我夫君對我說,公主府里什么山珍海味、美味珍饈應有盡有,根本不會在意我這點東西?晌乙彩窍胍槐砦业男囊,你知道的,要是沒有公主的恩德,我夫君和我恐怕只有到陰曹地府里相會了!
董宣替湖陽收下了,“嫂夫人,其實你不用擔心,別看公主冷冰冰的,其實為人挺隨和的,你的心意她一定會收下的!彼绞亲煊残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宋夫人聽董宣這么說心里直犯嘀咕,上回公主賜她毒藥的時候,董兄弟跟公主還是一副有深仇大恨的模樣,這才幾日的工夫,怎么兩個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當然,她不知道公主殿下是怎么待董兄弟的,不過這董兄弟看上去好像沒把公主當公主。
把食盒交代了出去,宋夫人也放下心來,轉身她正要走,忽然想起些什么,倏地停了腳步,“董兄弟,董兄弟,有些事我不知當問不當問!
她吞吞吐吐,聽得董宣心內著急,“嫂夫人,我打初到都城就與宋兄結交,我被貶去江寧這幾年,你們夫妻二人仍然時時記掛著我。我重返都城,宋兄是第一個為我接風洗塵的。都這么多年交情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您有什么話就同我直說了吧!”
既然他都這么說了,宋夫人不再隱瞞,“你和我家夫君情同兄弟,你可知他是不是跟公主起了什么沖突?”
“這話是怎么說的?”宋兄和湖陽起沖突,不該!且不說湖陽公主乃宋兄的救命恩人,單只論尊卑,他也不敢無視公主——當然,他董宣自個兒是個例外。
宋夫人開誠布公,將這些日子以來宋弘的種種怪異都說給他聽——
“按理說,公主殿下救了我夫君,我們夫婦倆該對她千恩萬謝才是。我想公主殿下必定有數不完的奇珍異寶,錢財她定是不放在心上的,所以我就精心準備了些祖傳的小菜。
“剛開始,夫君倒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很是高興。那日,他拎著食盒出門,說這便給公主送去。去的時候還好端端的,可回來的時候卻陰沉著臉,一連幾天都很不高興似的。我問他,公主可喜歡我的手藝,他怒火中燒地責備我不知天高地厚,說公主根本看不上這些玩意。
“聽了他這話,我便說,千金萬金不如誠心。既然公主不愛我們送去的東西,無論如何咱們夫婦二人也該上門向她真心道謝。誰知他把我罵了一通,說女人家打理好家里便是了,不該管閑事。我暗自揣摩著,難道他跟公主殿下起了什么過節——你說呢,董兄弟?”
這番話別說是她自己了,連董宣聽著都糊涂,“改日找個機會,我同他談談。嫂夫人,你也別把宋兄的話放在心里;噬蠘O力推行新政,他又是實施新政的得力能臣,事情一多,難免脾氣不好,你多擔待點!
宋夫人點頭,“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還會跟他計較這些嗎?”她又忙著囑咐他,“你見著公主,替我向她道謝。這食盒里裝著十二道精心烹制的小菜,你請公主嘗了,她喜歡哪道,麻煩董兄弟你報予我,我好再做!
她是真心感謝湖陽公主的再造之恩,要知道救下她夫君的命,就等于救了他們夫婦倆的命!
董宣拎著食盒走進湖陽公主廂房的時候,她正頭痛得厲害——宿醉的痛苦她是日日感受日日受。
“你當少喝些了!彼麆袼,也不管她聽不聽得進去。
湖陽斜了他一眼,繼續撐著快要裂開的腦袋,“董大人你是不是走錯了府邸了?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將門上公主府的匾額再換大些!
“我是替宋夫人給你送食盒來的。”他揭開食盒,見到他頗為喜好的一道菜,“有桂花糖藕?你真該嘗嘗,清涼香甜,醒酒醒腦。”
他夾起一塊,不由分說地塞進她的嘴里。被迫吃下桂花糖藕的她正欲發火,卻被那香甜綿軟的味道給壓下了火氣。酒喝多了,一夜過來肚子里空空的,她確是餓了。
不用他們招呼,繁錦自動自發地取了兩副碗筷,“董大人,你陪我們公主吃著。”
“為什么要他陪?”她就懷疑了,他怎么把個公主府當成了他縣衙的后院,時不時就跑來逛逛,一點不把自己當外人。
董宣不僅不用她這個主人招呼,還反過來招呼她:“先嘗嘗這個,再吃口這個……宋夫人說謝謝你救了她夫君,她說她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的救命之恩,所以精心烹制了幾道祖傳的拿手小菜,你喜歡哪道,只管同她說了,她每天為你做也不打緊!
那女人心思純良,湖陽心領了,嘴上卻一點不討好,“公主府里多的是名聞天下的大廚子,不用她多事。再說了,這女人也真奇怪。我要搶她的男人,又要她死,她還來感謝我?傻不傻?”
她就是這點不可愛,嘴巴毒,心卻是最好的。董宣睇了她一眼,“我知你說要下嫁給宋兄,還有要毒死嫂夫人,都是為了救宋兄——干嗎總愛當壞人呢,湖陽?”
“咳咳咳——”半片桂花糖藕卡在湖陽的嗓子眼里,差點沒把她嗆死,“放肆!你叫我什么?”
他當沒聽見,刻意岔開話題:“這桂花糖藕做得好是好,就是這桂花糖味道次了點,你該嘗嘗我腌漬的糖桂花呢!”
他還會做糖?這男人對糖的嗜好簡直要登峰造極了,湖陽真要對他另眼相看。
他會的遠比她想象中多得多,“我做的糖桂花可不是用糖腌的,而是用梅泥浸出來的!
“梅泥?”她的腦中泛起無限遐想,“泥土泡的桂花也會香甜?”
“你還真是公主殿下,連梅泥是什么都不知道呢!”董宣連比劃帶描述地絮叨著,“夏天黃熟的青梅摘下來打成漿,放在炎炎烈日底下暴曬。連曬三日之后方取了篩子過濾,把凈好的梅漿擱在一旁。等秋日里樹頭上的桂花開了,取盛放之極,香氣濃郁的時日采了,放到梅漿里浸著,隔日撈出瀝水,再撒上鹽巴裝進罐子里,壓了竹片,拿泥土封了口,待想吃的時候就取出來。這樣做出來的糖桂花放上個五六年也不怕,色香味如新采摘時一般,香氣濃郁卻不粘稠,口感甜美卻不膩味!
他說得連她都不禁心動了,他偏在這時丟下食餌,“下回你去我家里,我從窖里取了糖桂花請你吃甜湯!
她很想擺出公主的架子呵斥他休要亂了尊卑,可是……好吧!為了他描述中極品糖桂花,她就暫時放下架子,與他同流合污。
兩個人湊到一起大快朵頤,繁錦從旁看著萬分滿意。每每董大人到府上來,雖然公主總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可都能多吃點飯菜。
這董大人還真是有意思,比那個什么大司空宋大人質樸多了,喜怒都寫在臉上,不用人費心去猜。
“董大人,您日后常來。
繁錦笑吟吟地躲了出去,惹得湖陽在后面罵道:“這小蹄子,到底誰是主子。克巩斊鸺伊。”
“這都是你平日里沒真心把她當成奴才才成這樣!”他對她的性情早已了如執掌,嘴硬心軟是她的本色。
兩個人喝著聊著,不覺夜色已深。所謂酒壯慫人膽,在酒的慫恿下,董宣咋咋呼呼叫嚷開來:“湖陽……”
“你叫我什么?”他又叫她名字了,這回她可沒聽錯。
“嫁我吧!”
“……呃?”這檔子她開始懷疑她耳朵有沒有壞了。
他端著酒盞,有一句沒一句地嘟囔著:“宋兄是因為家中已有夫人,所以才不能娶你。我至今孤身一人,你……嫁我吧!”
她沒有說嫁,也沒有說不嫁。
這倒不錯,起碼沒有斷了他的前景,讓他可以有事沒事就往公主府里跑——這一個月下來省了多少飯錢!
他造訪公主府的頻率已經到了每到晚飯時間,不等他到,繁錦就不開飯的境地。
所以結束縣衙內的公務,他馬不停蹄地就往公主府里趕,生怕湖陽等他等到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