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這么好,來送吃食給我?嫂夫人的手藝沒得挑,尤其是她做的甜醬瓜,那可是我的心頭好。
他打開食盒一瞧,甜醬瓜沒看見,都是些佐酒的素食,“我不愛喝酒,我愛吃甜食!
“這又不是給你吃的。”宋弘的眼睛一直盯著門口,馬功成離去的方向,“剛才領著馬功成走的那位是湖陽公主?”“可不是嘛!公主大駕光臨,就為請那小子去府上赴宴——公主殿下親自造訪啊,這小子還真是天大的面子!彼徒o公主的食盒,他不便享用,只能干瞪著眼看著。
宋弘也瞪著眼,卻不是盯著那只食盒。他轉身便走,董宣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跟在后面喊:“你干嗎去。窟@食盒不送去公主府嗎?”
“你留著吃吧!”他走得干凈。
董宣瞧著他的背影感覺有點古怪,“宋兄是在生氣嗎?不會吧?應該不是在生氣……”吞下半盒好菜,他打了一個滿足的飽嗝——
“他生的哪門子氣?”
董宣自給自足,吃得是菜足飯飽,心里仍在疑惑湖陽近日來奇怪的舉動。
身在公主府的馬功成就沒那么好運了,望著滿桌子的菜,卻吃不到嘴里。
原因無二,公主殿下一個勁地勸他喝酒,他滿肚子的酒水,再也裝不下其他東西了。
瞧,這酒又倒上了,馬功成實在無能為力,抱拳告饒,“公主殿下,我實在喝不了了,再喝就……就醉了!
“哪里會醉?當我不知道呢!馬家的男人個頂個的酒量奇佳,你父親是有名的千杯不醉,還有你叔那也是……”她說不下去了,望著他那張酷似馬毅的臉發怔。
不期然,那壺原本要倒進馬功成盞里的酒進了湖陽手邊的盞內,她端起酒一飲而盡,又招呼繁錦:“再熱了酒來。”
“公主,您還是少喝些吧!”繁錦從旁勸道。
上回董大人留宿的時候就同她說了,酒這東西少飲為品,多喝傷身。董大人還特意囑咐她看著點公主,別讓她成天拿酒當水喝。董大人的話有理,她確是該從旁勸著點,“公主,您還是喝點湯吧!今日這湯煮得甚好,來,馬大人,您也嘗嘗。”
“好啊……”
馬功成迫不及待地想吃點酒以外的東西,卻不料近在嘴邊的湯被湖陽公主推至一旁。
“喝什么湯啊?我記得你是最愛喝這賒店老酒的,每次你都把酒燙得熱熱的,倒上了遞給我。你說我手冷腳涼,血氣不通;你說,這酒可祛寒,我當多喝些;你說,等成親后我不必再畏懼冬日,因為你會在屋里燃上火盆,撲了老酒在上頭,讓火燒得旺旺的,讓我的心暖暖的;你說……”
別再說了,她已經把馬功成給說糊涂了,“公主殿下,您……您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是馬功成,家父乃馬將軍,我今年方才十六,怎么會同你說那些……那些……”若按年紀,公主殿下足可以做他長輩了,他可不敢亂了章法。
他起身欲告辭,湖陽比他更快,一步踱到他的面前——他的臉已經讓她方寸大亂了。
“你知道我對你有多么得思念嗎?你知道這么多年來,我一直一直在記掛著你嗎?為什么不理睬我?為什么就這樣匆匆地走掉?為什么?你是要我負疚對嗎?要我一輩子活在負疚中?”
她不忍心再看見那張臉,背過身去,眼淚涌到了眼底,“你的目的達到了,你走了這么多年,我一時一刻都沒有快活過,你的影子留在我的心中,我莫敢忘記……回來吧!我求你,回來……”
她拿起酒壇也不管里頭酒涼如冰,咕嚕咕嚕就往嘴里灌。馬功成看情勢不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后悔怎么沒把師傅拽來。
老天爺聽到了他的請求,那個滿肚子裝著疑惑的董宣晃晃悠悠晃進了公主府。仍舊是大門敞開,宮人侍女不見了蹤影,他熟門熟路地溜達到偏廳,遠遠地就看見馬功成正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對面是胡言亂語的湖陽。
他走到跟前,悄聲從旁瞧著,馬功成撣眼見著他,如同見到了救星。他寧可回家去被馬武將軍打到半死,也不要再跟這兒對著長公主。
“師傅,你幫我擋著,我先走一步。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銘記于心。今日你幫我擋公主,他日生死關頭我幫你擋利器!
呸呸呸!董宣暗叫:童言無忌——什么擋利器?咒他死?
董宣稀里糊涂被推上了火線,眼見著湖陽就要轉身瞧見他了,他趕緊背過身去,不想湖陽淚眼婆娑地撲到了他的背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馬毅,你怎么可以……”
馬毅?不是馬功成嗎?
董宣更糊涂了,鬧了半天,她相中的不是馬功成!
可這個馬毅又是什么人?
這女人還真厲害,先是宋兄,再是馬功成,現在又鬧出個馬毅,她身邊到底有多少男人?
他東想西想的當口,后背已經被淚沾濕。她抱著他,緊緊地抱著他,“馬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
原來,她這么些年沒嫁都是因為那個叫馬毅的家伙。
什么人這么好福氣,能讓尊貴天下的長公主待字多年,為他守節?馬毅……馬毅……
他也姓馬!
哭累的湖陽公主昏睡過去,董宣將她扶上了床,吩咐繁錦好生侍候著。其實不用他多說,繁錦也會把他們家公主當成命一般呵護著。
見她睡得香甜,他反倒睡不著了。滿腦子里就只有那兩個字——馬毅!
越想越睡不著,董宣決定去一個地方。許是他去得太早了,人家大門還沒開,他就坐在臺階上等。
怎么會不早呢?現在才三更天呢!馬將軍府上全都在呼呼大睡。他就坐那兒等啊等,等到都快變成馬府門前的石獅子,門終于大開。
馬武將軍大清早就看見董宣坐在門口,頭一個反應就是——“馬功成,給老子出來!你做了什么惹你師傅生氣的事了?快給老子滾出來——”
“別別別,”董宣索性捂住他的嘴,省得他把馬功成招來了,他反而不方便問事了,“其實今天我來是有件事想請教馬將軍,不知道可方便尋個僻靜的地方!
僻靜的地方?馬武將軍眼珠子一轉就有了主意,“到我書房去吧!”
在馬將軍府邸,沒什么地方比書房更沒人去了。
關起了書房的門,董宣也不繞彎子,單刀直入問馬武將軍:“敢問馬將軍,馬家是不是有個名為‘馬毅’的?”
馬武將軍一怔,“敢問董大人怎么會提及我兄弟?”
“兄弟?馬毅當真是將軍的兄弟!边真給他猜中了,“不敢隱瞞將軍,昨夜湖陽公主宴請功成,約莫是喝得有幾分醉意,湖陽公主竟哭著喊出‘馬毅’這個名字。不是我多事,只是……”
“我明白!瘪R武點頭,“早前,公主就已經問我覺不覺得功成長得頗似已故的毅弟!
已故?已故?董宣驚詫不已,“馬毅將軍已經……已經……”死了?!
“這事說來話長!瘪R武對他慢慢道來,“當年,皇上尚未登基,正與王莽爭奪天下。馬毅無意中遇見了黃姑娘——湖陽公主閨名‘黃’字——從此便一見傾心,我領著馬毅向皇上提親,皇上在考慮了月余之后終于答應了這門親事。
“按照當地的規矩,他們二人先定了親,只等戰況安定,便讓兩人成親。誰知道他們倆尚未正式嫁娶,馬毅就戰死在棘陽。
“后來皇上登基,黃姑娘被封為湖陽公主。為了維護長公主的體面,我們馬家一直不提這層關系。皇上為了顧及公主喪夫的心情,也不提及。漸漸此事就被人們淡忘了,今日要不是董大人你特意來問,我是決計不會說的。”
馬武長嘆一聲,對董宣道:“恐怕你還不知道,被你砍了頭的公主府大管事馬奴本是馬毅的隨身侍從。棘陽一戰前夕,馬毅他深知此戰兇多吉少,臨行前將馬奴派到了湖陽公主身邊,馬毅吩咐馬奴替自己生生世世保護公主。
“約莫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雖然明知道馬奴仗勢欺人、為非作歹,可公主還是容下了他。要知道,公主向來治家嚴謹,身邊的宮人、侍女全都恭敬順從,不敢胡亂作為——馬奴是個中例外。我知道,公主殿下是因為思念馬毅才會格外縱容那個狗奴才,可到底那狗奴才還是被你給殺了。
“我不是說你做得不對,那狗奴才橫行多年,傷人性命,早就該殺。只是……只是,傷了公主的心啊!連馬毅留給她的最后一點念想兒也這樣斷了!
馬武將軍的話沖進董宣的心窩,久久無法平息,或許這輩子也抹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