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君山島似乎已隔兩世。依舊是巨石嶙峋,石壁陡峭;依舊是古木繁茂,綠竹掩映;依舊是舍前蒼松挺翠,瀑布潺潺;舍后小橋流水,清雅宜人。
“日常何所事?茶碗自賞持,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毙g獨自撫琴曼吟。
“洞庭湖是個好地方!辈恢螘r出現的苗奉月斜倚在樹下,百無聊賴地說道:“不過,清淡得過火——小姐也是好興致,一個人在這里悠閑,毫不擔心那些在聚賢廳高談闊論的人!憋w身躍至跟前一壓她的琴弦,“你不怕他們發現真相?"
玄齡慢條斯理地抬起頭,眺望著遠方的山水,“擔心?擔心也無濟于事。既然做了就不怕,怕了就不做。反正,等他們察覺的時候你已帶著東西回苗疆復命了。”
“你是個怪人。”苗奉月望著她,不避諱地坦言。見面之前,她曾經無數次想過與白苗圣姑之間的爭斗會怎生慘烈。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平淡得出奇。
君玄齡是個讓她摸不透的女人。淡然中帶著稚真,高貴中蘊藏平和,敦厚中自有精明。不驕不躁,清新爽利。她相信,在救她的初衷上,君玄齡確實發自內心;在以為其無邪的同時,又不禁為其所做的另一件事而困惑——
為一個男人,她不惜出賣整個中原武林。彈指間,翻云覆雨,把那些前輩,甚至是親生父親玩弄于鼓掌。最可怕的是不諳利刃,卻能把人傷得體無完膚。
君玄齡就是這樣詭異莫測的人。
什么蠱術、幻術,都不如心術厲害。姓君的女人不跟她爭拜月教主的位置,是她的運氣。
“接下來做的,你都盤算好了?"
玄齡修長漂亮的手指一一撫過琴弦,宛若行云流水,平靜詳和地說:"你照我先前所說,不會有錯的!敝讣庖惶粝遥l出“嗆”的一聲響,“你保證過,不傷及無辜。”
“只要我能全身而退。”苗奉月腳步一退,“有人過來了,我先回你房中!睘楸苊庖鹚俗⒁,她悄悄離去。
恢復平靜。
仿佛剛才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不曾有人對話,不曾有人造訪。
玄齡側著芳頰,不用看,聽那明快的腳步也猜得出來者。是誰?全天下除了她那個急驚風的妹子,還有誰會一走三跳?
君玄佩提著裙擺,幾步跑到她面前,氣喘吁吁道:“齡姐!你看你看嘛!我就說我不要嫁給風燭,一點沒錯!剛才偷偷在前廳看到了他,我差點嚇死!若不是少林的不啻大師在旁邊站著,我還以為是土匪來咱們家打劫呢!他那個胡子,把整個臉都蓋住了!就剩下一雙眼睛,還瞪得跟銅鈴一樣大!"握緊拳頭抗議:“你找他來干嗎?我不要嫁給一頭狗熊似的男人!"
“佩兒!你住嘴!"玄齡動怒了。
君玄佩一驚,旋即不甘示弱地頂回去:“齡姐,你好自私!咱們不是同母所生,好歹是一個爹爹!多年來,佩兒始終都很尊敬你,可你有沒有尊重我呢?我有喜歡的人,你不祝福就罷了,竟然還千方百計從中阻撓?要我嫁一個我不喜歡的男人!你算什么姐姐?當初毀婚的是你,不愿嫁的人是你,關我什么事?"
“佩兒,”玄齡心中一揪,心中劇痛,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她猛地想起苗奉月的話——
半年后,她二十四歲的生辰到來的當日,隱藏在體內的隱盅會全部發作,流竄到所有筋脈,也就是死期到了。而在這此前,身體會逐漸出現吐血、低燒、紅疹等現象。
難道,她的大限要到了?
君玄佩不知情,乍見姐姐吐血,以為是自己氣得她如此,嚇得聲淚俱下:“齡姐,你不要緊吧!是我的錯,我不該氣你。你怎么好好的會吐血?我讓爹找大夫給你看——”
畢竟,血濃于水,讓人無法割舍。
“不要!毙g勉強笑著拉著她的手,輕靠她的肩,“好佩兒,姐姐沒事,你別擔心。大概是最近趕路沒休息好,虛火盛的緣故吧!千萬別驚動爹,現在為丟失的東西,他們夠忙了,我們不要去添亂,聽到了嗎?"
“好……好吧。”君玄佩點點頭,“不過,如果再吐血,你一定要告訴我們!"
“你以為我的血多,隨便噴啊?"玄齡戲謔地擰擰她的鼻子,寵愛萬分。一閃神,想起剛才的爭執,輕嘆口氣,“你就那么討厭風大哥嗎?"自從回到君山島,她就一直在思索這些問題:是不是八年來,她所執著去促成的事兒是人間最大的悲哀?即使傷害到了身邊的親人,她還是在以愛的名義去掩飾?不敢想,不能想,因為一想就渾身冷汗,就會坐立不安。
“或許我不討厭他,只是若強迫我嫁給他的話,那就會討厭他了。”君玄佩噘噘嘴,“他救過我的命,但沒必要為此就學人家以身相許吧!齡姐,你這個人有時候善解人意,但有時候怪得很!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知道你喜歡風燭,他像是你心里的一個深深的烙印,永遠不會抹煞。那——為什么你不嫁他?你到底隱瞞了什么天大的理由啊!爹是不是也知道?不然,那時候不會幫你圓場。”這是長久以來她心中最大的疑惑。
“佩兒,世上有很多事是早已注定的,沒有理由。”玄齡凄傷的眸子氤氳朦朧,“如果,你要活下去,就必須遵守這個規則。爹爹、二娘、你、風大哥都是我的親人,我希望你們活得愜意一點兒。也許,我打開始就不清醒,所以只能一路錯下去,錯錯錯,全都是錯!我愚蠢、我糊涂,我的失策害得大家跟我一起忍受熬煎,你心里必定恨我、唾棄我,對不對?"
“姐——”君玄佩越聽越不對勁兒,心里七上八下。
“佩兒。”玄齡苦笑著,俯在她耳邊,“你聽著哦,到爹爹生辰那天,我有一份賀禮送給他,送給你和風大哥,送給大家。不過,我不便拿,你代替我去拿,要記住啊,賀禮就在——”
“什么禮物這樣神秘?我們現在看好不好?"君玄佩到底是個孩子心重的人,一聽到有趣的東西,立刻把烏云拋到九霄云外。
“不行,不行。”玄齡受她的感染,好笑地說:“我沒準備好,你看不到的,先忍一下嘛。”
“小氣——”柔柔的撒嬌聲回響在耳邊。
夕陽灑落人間,溫柔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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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
君山島四下燈火通明,喧嘩熱鬧,而后山一片桃花林卻幽靜。陽春三月,恰是桃花爛漫的時節,落英繽紛,景色至臻。
綠衣少女跪坐在兩塊冰涼的墓碑前,素手接著一瓣一瓣桃花,呢呢喃喃——羅裙左右,歪著七八個酒壺。
“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么?"風燭拎著一大疊紙錢,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問。
她從指尖的花瓣中看他,格格笑道:“看你,又是胡子又是戴花,好好玩。”
風燭皺著眉,才要開口斥她,便發現那些酒壺,“你喝酒?你不是反對喝酒的嗎?"死妮子,他們為輿玨和《易筋經》的事弄得焦頭爛額,她倒逍遙快活!七八個酒壺,且都是烈酒,老遠就能聞到充斥而來的酒氣!
“風大哥,你來啦?"玄齡打了個酒嗝,仍是笑個不停,“你遲早會回來。所以——我常常來啊——”他不在的日子里,只有來風姨這里才能找尋到一些回憶。
“是,都被你算準了!彼淅浜叩。
女人,夠狠!明知他不忍心違背她的意愿,勉強來洞庭湖,為何還要一再地點出?是要炫耀她的無往不利?或是特意要踐踏他的自尊?
如果是那樣,那么,這七八壺酒便真的喝對了。
該喝,該慶祝!
“咦?你不說話,在想什么呢?"她醉眼婆娑地喊著,藕臂一揮,花瓣若滿天飛雨,翩然而落,“好玩,有意思,有意思啊!
他不理她,徑自蹲下身,在母親的墓碑前放下一疊紙錢,取出火折子準備點燃。
玄齡見狀,踉踉蹌蹌過去,伸手去奪火折子——
“你瘋了?"風燭震怒地一揮胳膊,不慎把那弱不禁風的身子推倒在地。
玄齡手捏著火折子,趴在花瓣上,像個孩子一樣扁扁嘴兒,嚎啕大哭:“你推我?你敢推我?我去告訴風姨!"
那神態、那動作都和十幾年前的小玄齡一模一樣,看得風燭一顆心糾結著,惱也不是,氣也不是,好像他真的欺負了個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
天曉得他只是伸伸胳膊而已——
“我祭我娘,你攔什么?"
玄齡紅紅的眼睛眨呀眨,表情和兔子有得比,無辜地道:“我沒有攔著你!我沒有!我只是不讓你點火,你看,這里有好多花,我不要你燒它們,不要不要!"
“無理取鬧。”風燭翻個白眼,奇怪那天她在醉仙樓喝了一整壇燒刀子,竟沒醉得一塌糊涂,奇跡。
其實,酒不醉人人自醉。
若玄齡不想醉,她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保持清醒,但若是刻意想糊涂一些,就最容易不過。
“我沒有無理取鬧!"她嘟著紅唇,小手負氣地往他身上摔花瓣,“你不相信,就自己聽聽,你趴過石碑這里,可以和風姨說悄悄話哦。我告訴她,你不相信我,還推開我,兇我!"
風燭看她醉得不像話,邁開大步,上前一把拉起她——
“啊!痛痛!"玄齡發髻上帶著的望仙鈿掛住他胸前的衣襟,一扯一帶之間,柔順的青絲雜亂無章地糾纏在上面。
風燭按住她聳動的香肩,“別亂動,你越拉越緊!
是誰規定女人要帶這些累贅的東西?全都是鋒利的金銅片所制,不小心就會劃破手!而且,墜子跟麥穗一樣綿細,發絲卷在里面,不能扯又不成拽,死結嘛!
風燭本來就不是個好耐性的人,現在更被氣得點火就著!他的大手自不如女人家纖細,心里一躁,動作粗魯起來,疼得玄齡眼淚汪汪直喊疼,清醒許多。
無意瞥見他腰上纏的滌凡軟劍,她索性用力一抽,抓著彼此間糾纏不清的那團青絲,一劍斬下!
噌噌——
風燭一怔愣,手里還捏著半截斷發。一剎那神經上有好幾根弦隨之崩斷!
發髻散落,一頭長發垂肩,恰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她芙蓉般的面頰襯著三千青絲,漫天花瓣,美艷不可方物。尤其是一雙含淚的眸子,蘊情脈脈,最斷人腸。她不知所措地扔掉劍,呆呆地望著僵硬的他,小嘴微張,欲訴還休。
他晦澀地開口:“這是你的最終決定?"
她不語,不能語,也無法語,腦子一片空白。
“很好。”他微一閉眸,旋即睜開,轉身的時候,手一松,任那斷了的青絲飄落在血紅的桃花瓣上。
“風大哥——”一定是酒,是酒讓她迷失了理智,發自肺腑地叫喊從唇畔溢出,如此地心碎一定是酒,是酒讓她迷亂了心神,不由自主地跑上前去伸出渴望的雙臂,如此的迫切,如此地肝腸寸斷。
他頓住腳步,被她的反反復復折騰地疲憊不堪。
“你要我死!”
“不!你胡說!"她點著腳尖,捂住他的唇。
他是她的命啊,她愛他愛得飛蛾撲火,拋棄了所有,換來的竟是一句“你要我死”?
他灼灼的眼眸布滿血絲,拉下她的手,雙臂一攏那纖細的腰,俯身去吻她的唇。
兩人明知犯規,卻無力停下,仿佛一滯便會玉石俱焚。
他的吻移到她的兩靨,舔到了咸咸的淚。想問,又怕再聽到傷人的話,他有感覺,雖然此刻抱著她,但懷中的軀體隨時都有消失的可能。
她的身子緩緩傾倒,連帶著他一起落在桃花紛飛的世界里。
“我會還給你們自由……”
風燭一震,如被冷水潑頭。
玄齡凄傷絕艷的臉上綻放著無限風情,沒有給他過多的時間去思考問題,雙臂攬住他的脖頸,拉下來,主動去親吻他有些刺唇的虬髯面、滾動的喉頭——
這世上,你說獨不能負我,我又怎能忍心負你?
我沒有負你,無論是人,還是心,都只屬于你。離開你,只是為還給你和大家一個自由。
從此以后,你們可以不必再為我熬煎,盡管做想做的事情。我不會再自作聰明地去為你們布置。
太累了,我已沒有精力去設想……
等你知道我在幕后策劃后,或許更恨我……
我最愛的人……請你不要用那樣癡狂的眼神看我,我會割舍不下。
花落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憐儂情癡一片。
深夜。
從一場醉生夢死中回來的風燭,剛要回房,就注意到門口兩個久候多時的人。
“是你們?"
君玄佩拉著另外一個面容敦厚的男子走過來,她高仰著頭,“不能是我們嗎?"
風燭淡淡地瞥向她身后的男子,“唐公子!
唐孤鴻微微一笑,抱拳還禮,“風兄!鄙頌樘崎T三少主,沒有遺傳到唐家怪異莫測的秉性,反而顯得敦厚老實,性格無華。
“你當我不存在?"君玄佩一叉腰,不滿地嚷嚷。
“哦,二小姐也來了!憋L燭懶懶地應道,一推屋門,說道:“既然有客到,請進來談話!
“客人?"君玄佩冷笑,“還不知道誰是主誰是客呢。”
唐孤鴻苦笑道:“佩兒,別這樣!
“笨蛋!他是你的情敵,你還跟他客氣?"君玄佩真想擰掉他那顆豬腦袋,看看里面是否都是豆腐渣!
風燭長腿一伸,斜靠椅背,望著面前一對活寶,“你們來我這里是表演打情罵俏的?"
唐孤鴻剛要說話,就被君玄佩猛地拉到后面。
她揚著眉,憤憤道:“你少欺負老實人!我告訴你,今天來這里就是要跟你開誠布公說清楚。別以為我爹爹和姐姐偏向你,我就非要嫁給你不可!去做你的春秋大夢吧!"纖纖玉指一點唐孤鴻,“你看到他了嗎?我就嫁給他!"
“是嗎?那恭喜你了!憋L燭不感興趣地聳聳肩頭。他現在只想著玄齡的事兒,一直覺得不安。
玄齡一直是推拒他的,何以今夜沒有像往常那樣執拗,反而主動地熱情相對?
她之前不是要他娶玄佩?但是,今夜卻只字未提……
打從北少林歸來后,她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清清冷冷,讓人捉摸不透。盡管在他懷里,可根本觸摸不到存在的實感,若一縷輕煙,虛無飄渺。
玄齡,好像要羽化登仙一樣……
羽化登仙,連他都覺得可笑的字眼,卻無比貼切。
若會成仙,他愛的女人定然是天界最絕美的仙子!只是,仙子就快樂了嗎?哼,真是那樣的話,為什么會有“只羨鴛鴦不羨仙”?
君玄佩被人第無數次撂到一邊,視做透明物地對待。她忍無可忍地“咚”地一捶桌子,怒喝道:“你欺人太甚!我警告你,這不是開玩笑的事情!你若識相就別再比下去,干脆早點退出。反正,你老兄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你,大家在一起都不爽快。”
“你跟我說有用嗎?"風燭一抬眼,陰鷙地說:“這個主意是你二小姐的父親和姐姐的決定,不是我!
君玄佩說道:“那是權宜之策,我不清楚你跟我姐姐之間玩什么把戲,但不要拿我當賭注!你愛她、她愛你,你們兩個成親不就天下大吉了?"姐夫和丈夫一字之差,千里之別,人的一念之差可就會是兩種天地。
“你說你姐姐……愛我?"風燭挑挑眉,輕嗤一聲,“你怎么知道她愛我?當初毀婚的人正是她!"
“她為何毀婚,假若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會知道了!"君玄佩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不過,有件事我倒可以跟你說說,至于能不能說明什么,單看你怎樣去想了!闭f著從腰間取出一個白布小包,亮出三枚銀光閃閃的細針,“你看,這是什么?"
“繡花針!憋L燭撇撇唇,不以為意。怪了,這君家兩姐妹都開始喜歡攜帶女紅針線了?
“它不是普通的繡花針。”君玄佩的嗓音暗啞,眼波流動,一一掃過屋內兩個男人,突然抓住唐孤鴻的手,在他的手背上用力一刺!
唐孤鴻悶哼,疑惑地道:“佩兒,你為何扎我?"
君玄佩怪異地笑問:"笨瓜,疼不疼?"
旁人聽了,會以為她是瘋子!哪有這樣往心上人的手背隨便扎針的女子,并且,笑呵呵地問疼不疼?
唐孤鴻還真能承受,眉都不皺一皺,算是君二小姐的絕配。
風燭佩服!
“連男人都會覺得被刺一下痛,女子呢?"君玄佩不理會風燭的神態,繼續說:“你八年前胸前受傷的事情,記得吧!"
“記得,拜你所賜。”風燭怎會忘記這么印象深刻的事?恐怕那會是他一輩子受得最嚴重的傷。禿鷲的爪子抓破了皮不說,又傷及肺腑,不知流了多少血。若非師父“祝融野叟”及時趕來,他早就魂歸離恨天了!他有三個月不能下榻行動,有一段日子連呼吸都困難乏力。然而,時隔八年,“我不覺得,你會良心發現跑來跟我致謝。”
“你不稀罕,我謝不謝都不重要了。”君玄佩把三根銀針擺在他的眼前,“我要說的是,傷痛不只折磨你,照樣折磨姐姐。你們都不會想象得到,她那樣一個溫和的人會做出如此激狂的事!你在屋子里面治傷,姐姐在外面給你縫那件劃破的衣裳,聽到你慘叫,她一下握緊了拳頭,三根針全部在她掌心里,竟從手背穿透!痛苦?你能體會那種痛苦嗎?姐姐愛不愛你我不知道,你問我?哈!可笑!"
繡花針從掌背穿透?
風燭驟然放大的瞳孔前立即閃過一幕景象,不久前在小溪邊,玄齡給他補衣裳的時候也曾刺到手上好幾次!那個時候,他以為是她手拙,不善女紅所致——
他從來都沒想到,那是針上是她凝結的血淚。她總是騙他,為什么要這樣?
他問過她的問題,現在更想再問一次——
她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
有情恰似無情。
他的手一一撫過園桌面上放著的三根銀針,冰涼的觸感帶給他一種撕心裂肺的刺痛。
銀針明明在眼前,怎么就跟扎在他的心里一樣呢?
三寸銀針,寸寸心,根根椎心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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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跟蹤。
苗奉月緩下腳步,不著痕跡地注視著四周的動靜。自到君山島以來,她頭一次感受到強烈的壓抑。
光天化日下,是誰在監視她?為什么要監視她?她只是一個小小落難女的身份進入這里,一向深居簡出,不曾和中原武林的諸位掌門碰面,盡量收斂鋒芒,為何還是引起他人的注意了?
悄悄地,她袖筒中的花粉末已經準備到位。
“走得這么慢,在等我不成?"話落,人影閃現,風燭慵懶地揚揚唇,長腿蹬在對面的大樹上,身軀斜歪著,說不出的愜意。
“風爺!泵绶钤录泵θf福,眨眨眼,“您是來找小姐的吧!她今日還沒起呢!要不,我到內院叫醒她?"
“不必。”玄齡昨夜肯定休息不好,莫說她,他亦徹夜難眠。好好睡一覺,或許現在對她來說是最好不過的事。
“哦,風爺無事,那奉月就先去為小姐準備洗面水!闭f罷,她繞開他欲走。
風燭側過臉,“急什么?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币皇胀龋獠街了恼胺,“奉月,我記得你說你來自南蠻邊境,對吧?"
“是!泵绶钤滦⌒囊硪淼夭煅杂^色。
“據說,西南一帶有不少奇花異草,對于它們的氣味,你應該十分熟悉吧?"
“那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一些,但不算多。”她閃爍其辭。
“是嗎?那這種植物——”他從懷里取出一包粉末,“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苗奉月一抬首,眼底掠過異樣的光芒,趕忙搖頭,“不知道,這看上去好像面粉,碎得實難分辨。”
“面粉?你覺得它像面粉?"風燭似笑非笑地抿唇,伸手把粉末湊到她的鼻端,“好好聞聞看!"
苗奉月反射性地往后一躍——
“奉月姑娘,你躲什么?"風燭哈哈一笑,面色逐露森寒,“輕功不錯嘛!
“風爺,您說……說的哪里話?"苗奉月賠笑,干澀異常。
他不語,大手一扣腰部,長劍閃電般亮出,直指她的眉心,“你真能偽裝,差點騙過我!比舯灰粋小小的魔教妖女蒙混住,他的臉也差不多丟盡了。
苗奉月盯著額前幽寒的劍尖,面不改色。
風燭看穿了她的身份,卻和那時君玄齡一樣沒當眾揭穿,既然有所忌諱,諒他不敢輕舉妄動——
“不愧為六扇門的捕頭,洞燭先機啊。說說看,你是何時發現了我的身份?"
“少林寺的藏經閣!泵髡f了,他懶得再打啞謎,“通往藏經閣的路共有兩條,一條是我和不啻大師、玄齡來時所經的路,另外一條則是眾齋房所通往那里的路。你借著給玄齡拿外衣的機會,提前跑到藏經閣盜經書,等我們聚集在藏經閣時再姍姍來遲!不過,你是直接從齋房來的——試問,小和尚跑到禪房報信時,你不在場;而警鐘響起前,你已拿著衣裳遞給玄齡,那么,你憑什么論定我們一群人聚集在藏經閣前,而不是禪房?我記得我說過,玄齡的輿玨丟了,必須麻煩不啻大師,除非你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否則,絕不可能從齋房的方向走來,而應是順著我們的路線一步步地跟來!"
“好好好!"苗奉月心服口服,拍拍手,“果真名不虛傳。只不過嘛——”面色一沉,“你當時知道和現在知道沒什么區別,僅僅是早晚的問題,你——沒膽量揭穿!"
“呲——”
劍光劃破她的眉心,一絲血順著眼角淌落,傷口薄如蠶絲,不細看,幾乎看不出來,“你最好聽我的,不要動她一根毫毛,否則我保證你會被碎尸萬段!憋L燭如同鬼魅附身,陰寒地警告。
沒錯,他最大的弱點是玄齡!
若不是顧慮他人控制下的玄齡會遭險,相信苗奉月的人頭已然落地多時。玄齡的變化,看來就是身邊環境使然。
該死的!
他這個笨蛋一味地讓著她,順著她反而害了她!昨夜,他們彼此那么親密的時候,她也不曾對他吐露一點一滴心事,究竟,女人的腦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苗奉月的手輕輕捏開劍尖,笑道:“可惜你被蒙在鼓里,僅窺一隅。你的寶貝玄齡沒你想象中的脆弱,她可是厲害著呢。”
“你少在我面前玩花樣。”
“花樣我玩不過兩位!彼纳碜勇窟^來,拉過他壯碩的胳膊,下巴枕在上面,“不過……你若愿意加入苗疆,我倒愿意做你的擔保人。保證,日后有你大展宏圖的機會。”
“憑你,也想駕馭我?"風燭沉沉訕笑,拇指與食指一勾她白皙的下頜,吐道:“不自量力的東西!
苗奉月花容陡變,咬牙道:“我為你好,你卻不識抬舉!那君玄齡把你當猴子耍,你依舊癡心?呵——”為何每個人都對君玄齡青睞有加?好像在她的光環下,別人是生是死,是榮是辱都失去了意義!
“我怎樣與你無關!彼詈诘难垌莸剞D為陰惻。
苗奉月的臉一陣青一陣白,顫聲道:“好,好得很,咱們就走著瞧!看看是誰笑到最后!"甩開手,拂袖而去。
這次,風燭沒有阻攔她,只靜靜地看著她離開。
他的手指掠過的樹,脫落一大塊的樹皮,指印入木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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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齡的確尚未起身。
宿醉,她幾乎耗盡體力,根本沒有合眼休息,滿腦子的思緒理不出頭,憔悴難當。
快天亮的時候,好不容易昏昏入眠。
熏香裊裊,芙蓉幔帳隨著一陣微風緩緩揚起,兩道黃色身影渺若孤煙,輕飄飄立在榻前。
“圣姑。”
“圣姑。”
恭恭敬敬的呼喚,不含一絲怠慢。
淺眠的玄齡幽幽轉醒,目光聚集,她稍稍有所吃驚——面前多了兩個生得一模一樣的黃衣女子,從穿著打扮來看,全都以鈴鐺環佩裝飾衣裙,頭戴包巾,額上小巧的月牙墜子閃耀著亮燦燦的光芒。
“你們是——”
其中一個稍高的女子說道:“圣姑,我們是拜月教的護法,屬下名喚:月輪;她是屬下的雙胞妹妹月痕。我們奉教主之命,陪同黑苗圣姑前來接您回苗疆。”
“回去做什么?"她輕輕撩起柔順的長發,動作十分優雅地挽了一個松松的發髻。
“圣姑,您是白苗的繼承人,屬下必須將您安全送回總壇,然后與黑苗圣姑角逐,得以選出下任拜月教主!
“我不懂得任何苗疆蠱術,無法駕馭那些珍奇異獸;更不識得南蠻花草樹木,如何運用它們御敵?你們瞧得清楚,我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連自保的功夫都沒,要怎樣服眾?"
“這……屬下們無權置喙圣姑的命令,既然教主已經下令讓我們兩姐妹帶您回去,那就不管任何理由,您都勢必要回苗疆去。”
“如果不答應呢!彼龘P眉問道。
“那就莫怪屬下無禮,即使攪得洞庭湖天翻地覆,也要帶您回苗疆復命!
兩個護法說得一板一眼,口吻不含一絲感情色彩。
這時,苗奉月推門進屋,她看到屋內的兩個黃衣人時,胸中不禁燃起怒焰,“我說過你們的任務,你們也該清楚自己的職責,難道想逾矩不成?"
月痕欠身施禮,“圣姑,教主除了交待咱們聽從你的指派外,另外還有完成一件事,那就是把白苗圣姑帶回,這一點希望圣姑諒解才是。”
“你們——”
玄齡揉揉太陽穴,乏力地說:“你們不要吵鬧,我這里又不是拜月教的總壇,要鬧回去鬧。月輪月痕,你們不要光明正大地出現,這樣的打扮太引入注目,會壞了黑苗圣姑的計劃,等到事情一結束我自然會跟你們回苗疆,所以現在你們都別再現身,清楚了嗎?"
“你答應跟我們回去?"兩個護法異口同聲,以為聽錯了。她們都做好強行帶人的準備了,哪里料到會這樣順利?
“不錯。”該面對的始終逃不掉,何況,她一走會連帶著解決很多問題。
兩護法興高采烈地一齊點頭施禮,“屬下暫且告辭,圣姑保重!
等她們一離開,苗奉月頓時變臉,五指扣緊玄齡的脖子,殺氣騰騰道:“你想反悔?"
“我若返回,就不會承認那些計劃是由你來完成的。”玄齡面不改色,只是有些蒼白虛弱,“你以為,中原武林失去的幾樣東西是容易得來的?丟了《易筋經》,少林在江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難以保持千百年來的泰斗風光;洞庭湖的輿玨可以調動八百里精英;加上剩下兩樣我說的物品,你一旦得到都是不世之功,假如我想邀功,則大可不必與你協定,回去當圣姑就好,何必多此一舉?"
“我看你自始至終都在耍我們!你先前答應,不過是穩軍計,等你目的一達到就撕毀當初的契定!泵绶钤玛幚涞匦Φ溃骸拔业娜棠鸵灿邢薅,你最好不要惹惱我!否則,我可不能保證會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情,到時,你就等著慢慢收拾殘局吧!"
“我回……苗疆根本不……影響你繼承衣缽,你不必……為此掛……懷。”玄齡一陣咳嗽,忙以繡枕旁的帕子拭唇。
苗奉月搶過來,展開一看,繡帕上一灘刺目的血跡!
“你開始吐血了?"難怪她要回苗疆去,看來八成是難以忍受這病痛的折磨。
“是,我開始吐血,然后會低燒,接著是紅疹,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玄齡抹去嘴角的血痕,半是嘲弄半是感慨地說。
“你決定回去,是為這個?"苗奉月覺得事有蹊蹺,“你會答應嫁給我們黑苗的男子來保命?風燭呢?你不是背叛了他?"
“我背叛的何止是他?"玄齡一勾唇,淡淡地說:“我會把能給他的都給他,算是我欠他的,以后生生死死、男婚女嫁互不干涉,我不會再過問他。從今往后,我只想著如何活下去就好,畢竟,我是個平凡的女人,能負擔的僅僅如此。”
“你卻灑脫,倒枉費那個男人一場空歡戀!泵绶钤卤身仄诚蛩拔乙詾榫g有多高貴的情操,看來也不外如是,難逃生死束縛。你可知道,風燭已看穿了我的身份?不過他遲遲不動,那是因為他以為你在我的控制之中,所以畏首畏尾。”
“我難道不在你的控制中?"玄齡好笑地下了榻,來到梳妝臺前梳發,柔順滑膩的發絲在指尖穿梭。她望著銅鏡中的人影,與有榮焉的驕傲不曾掩飾:“他是風燭,我們瞞得他一刻,能瞞一輩子?既然目前他認為我被你掌控,那最好,你就順著他的意思玩下去,這個時候他不會輕舉妄動壞你的大事。”
“你可真是狠哪。”
“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