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必須知道這個重回人世的獨孤鴻,依然是人,或已成魔……
“似是而非,我著實弄不明白……”終于,戚千里開口了,眼中有股淡淡迷惑,“我只知道我似乎犯了錯,才會讓事情變得如此不可收拾……”
“你沒有犯任何錯!
望著認識戚千里以來,她眼眸中從未出現過的自責與迷惘,皇甫寄書再忍不住舉起手輕撫著她的發梢。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眼眸有多么溫柔……
“我認識獨孤鴻,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我一直以來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在他走至那一步前阻止住他、保護住他……只這回,卻是你代我這么做了……謝謝……”
“謝謝是嗎……”
聽著耳旁的那句“謝謝”,不知為何,戚千里的心竟有些連自己都不明白的苦澀。
因為他其實根本不需要向她道謝,畢竟這世間的因緣際會本就變化莫測,只活該她遇上了、攪進了,然后任憑著自己的“選擇”,決定了自己走的方向罷了……
更何況,他自己不也是這樣的嗎?
選擇一生只遠遠望著一個笑容,選擇守護一個自己想守護的笑容;選擇一個人獨行千里、披荊斬棘,依然執著自己的選擇。
當他在做下那些決定之時,他曾希冀過秋櫻的一聲謝嗎?
若他從不曾,如今,又何必對她開口言謝……
雪,依然輕輕地飄落著,只戚千里卻第一回感受到一股淡淡的憂傷。
因為她雖明白了很多,卻不明白更多。
一直一個人獨自在靈宮生活的她,雖了解很多尋常人不了解的事,但卻不太明了尋常人都擁有的愛、恨、嗔、癡究竟是什么樣的感覺。
希望一輩子都能守護住一個笑容,所以努力守護住她所希望守護的人,那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
寧可只一生望著,卻不擁有,這又會是什么樣的心情?
因為希望那個笑容永遠存在,所以承諾一生一世守護著她要守護的人,這又是什么樣的執著?
而當一個人盡全力地守護別人、且完全不求回報之時,他的人與他的心,又該由誰來守護……
“就他目前的狀態,他應該尚未完全幻化成魔,并且當還有機緣。”
當細雪漸漸停止、一抹午后初陽緩緩乍現之時,戚千里突然笑了。
因為就在方才,她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可以讓自己明白那所有感覺的方法,所以她緩緩地轉頭望向皇甫寄書——
“你就這么告訴她吧……”
“她很堅強,一定會明白的。”望著戚千里清澈至極的眸子,皇甫寄書輕輕點了點頭。
“是的,并且笑容也很美,望著她的笑容,彷佛一切煩心事都可以隨風而逝!陛p嘆了一聲,戚千里輕輕笑著,眼眸中緩緩散發出一抹“我心神往”的傾慕。
“是的……”
皇甫寄書依然輕輕點了點頭,只此刻,他眼眸望著的,卻是一張或許沒那么溫婉、或許一點也不楚楚可憐,但卻開朗的令人安心、放心、溫心的絕美笑顏……
第6章(1)
由戚千里終于可以開口說話的那日起,皇甫寄書隱隱明白了,明白“笑問生”這個人為何會存在于世間——
因為在這絕塵獨立的靈宮里,其實太寂寞也太凄清……
雖名為“靈宮”,但尋常人不敢靠近,靠近者必有所求。
雖名為“靈宮”,但白日間,放眼望去,除了竹林還是竹林,而夜晚里,眼中所見,除了星斗還是星斗……
這樣的日子,戚千里一人竟過了有十年之久!
當明白她的清淡、不羈、堅強、灑脫,她的所有特殊都是由這個外人眼中備極神秘、卻但其實孤單的環境造就而成時,皇甫寄書的心,微微的疼了。
但他又能做些什么?
不過終究皇甫寄書還是想出了他能做的事的,那就是——每當大雪初晴時,帶著她離開那間太過寂靜的竹屋。
雖有時皇甫寄書與戚千里也會聊聊天,但更多的時候,是皇甫寄書背靠樹干,讓戚千里輕靠在他的懷中看書、發傻、假寐,而他吹笛。
在那持續了整整兩個月,讓眾鳥、山禽都安靜聆聽的悠揚笛聲之中,戚千里的傷勢大抵痊愈了。
既已痊愈,皇甫寄書自然沒有繼續留下的任何理由。
因此那日午后,在冬山國大臣突然上門求見時,皇甫寄書識相地悄悄避開,然后回至竹屋開始打包行李。
而當戚千里回竹屋之時,望見的便是那如同過往十年一般的寂靜與寬敞。
“我走了!弊咧疗萸Ю锷砬,皇甫寄書輕輕說著。
“你是該走了。”
戚千里點點頭,沒有挽留,因為她沒有任何挽留的理由。
“保重!
“慢走不送!
腳步聲,緩緩向竹屋門口走去,而后,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沒有目送,因為戚千里根本沒有轉身,更沒有回頭。
其實她明白,皇甫寄書這回之所以出手相救,只為還她一個情,并且尋求一個解答。
如今她既已傷愈,再加上他心中對獨孤鴻之事已初步掌握住了起因及原委,自然沒有留下的道理。
緣起緣滅,天之常態,她戚千里本就比任何人都了解。
但緣起緣滅也必有其理,所以在將他們攪在一起的獨孤鴻之事未徹底解決之前,她那聲“別過”就暫且先省下吧……
果然,離開靈宮之后的皇甫寄書,首要之事就是繼續尋找獨孤鴻,因為既然獨孤鴻極有可能還存活于人世間,那么他就沒有不繼續尋找的道理。
但他的尋找,依舊是獨自一人,因為這是他一人對秋櫻的承諾,與對自己的執著。
不過盡管仍是獨自一人,此回皇甫寄書的心境卻與過去完全不同。
他不再那樣慌,不再那樣日日惴惴不安,而這全因他相信戚千里,相信這個真正與獨孤鴻交手之人的審慎“預見”……
兩個月后,當皇甫寄書由南國回來時,像往常一樣,他去至了秋櫻的住處,表面上是路過問候,實際上是暗藏關心,畢竟自三年前,秋櫻官拜征南大將軍的父親去世后,她已成為孤身一人!
“師兄,謝謝你來看我!
望著皇甫寄書一身的風塵仆仆,略微削瘦的秋櫻眼眸里依然如同過去一般的明亮。
“師兄,我曾親自去找過戚公子,但卻怎么也找不著他!蓖瑯酉襁^往的每一回,當夜幕靜靜低垂,而皇甫寄書起身準備離去時,秋櫻站起身來輕輕說著,“所以若師兄有機會遇見他的話,請再替我道一次謝!
“好的!甭犞餀训脑,遙望著遠方凈湖的方向,皇甫寄書淡淡說著,“若有機會的話……”
是的,若有機會的話。盡管這個“機會”,約莫是不再有了……
雖然一切似乎都與過去沒有什么不同,但皇甫寄書還是發現了一些古怪。
因為當秋櫻送著他緩緩向大門走去時,突然,一個車隊在大門前停下,而由車上跳下的那些仿若宮中侍衛的人,開始將一箱箱的七彩織箱由車上卸下,再一一抬入府中。
“櫻姑娘。”望著這不尋常的景象,皇甫寄書的眉頭微微皺了皺。
“是的,師兄!甭牭交矢臅暮魡,秋櫻溫婉地抬眼望向他。
“發生什么事了?”望著秋櫻那張明顯是強顏歡笑的臉,皇甫寄書的神情是那樣凝重。
他不得不凝重,因為這么多年以來,除了牽涉到獨孤鴻的事外,他從未在秋櫻眼底看到如此倉皇失措而又無助、絕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