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黎育清一聲輕斥,打斷木槿的叨絮,她的視線掃過周譯、月桃、木槿、石榴、銀杏,凝聲道:“如果需要靠長輩壓著,才能將丈夫的心攏在手里,未免太悲哀!
“那……”
木槿還要說話,黎育清虛弱地揮揮手,低聲道:“就這樣吧,反正周大夫也說了,我哪里都不能去,你們該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敝茏g走到床邊,欲言又止,黎育清輕哂。
“周大夫安心,雖然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可身為母親,總會顧念他幾分!
“嫂夫人能夠明白最好,我先下去熬藥!敝茏g退下,臨行拉了月桃一把,而其它人也在黎育清的注目下,緩緩退出屋子。
輕嘆,黎育清看向床頂,想起重生那天,所有經歷在腦中飛躍,一幕一幕閃過,澀了她的眉眼。
那時,她是怎么說的?她攥緊拳、對自己發誓:既然上天給了我再一次的機會,我就要活出不一樣的人生。
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她企圖不一樣,企圖努力上進,她改變想法思慮,她學著爭、學著為自己拚搏出一條康莊大道,誰知到頭來,她依然脫離不了命運輪回。
那世,楊晉樺用她的嫁妝,在無數女子床上流連,這輩子,她以為換了個知心男子,下場會不同,誰知到頭來……一樣的,她拚命為他找銀子,而他另結新歡……不,說新歡,對他不公道,那是舊愛,是在他心間擱淺十幾年的女人。
在她進將軍府的第一天,看見頹喪落魄的他緊緊盯著墻上的圖畫,她便明白,這一生,自己是無法同江云競爭,不管是在他的身邊、他的心間,她都只能是第二位。
輸給先來后到、輸給命運安排,她輸得心服口服,甚至豁達地逼自己說出一篇人的一生總有許多抹除不去的際遇的道理,并且逼自己深信。
誰知道……孿生姊妹、一模一樣的臉,都能睹物思人了,何況是張熟悉得教人心痛的臉?說不定她們連舉止言行、性格脾氣都相似呢,哪天齊靳不在了,讓她對著一個與齊靳完全相同的男人,她都不敢承諾自己不會動心。
他沒錯,錯的是她。
如果不是她向他逼婚,如果不是她欺他手腳不便,而皇帝天威、下旨賜婚,那么陪在他身旁治療雙腿的會是江雪,而不是她吧?!也許在世人眼里,他是個堅守舊愛的鰥夫,可回到府中,他有女兒、有江雪,有一家人的和樂融融。
當今皇帝對康黨深惡痛絕,自然不會輕饒窩藏犯人的齊靳,但待改朝換代,齊鏞當上皇帝、為江雪正了身分,這一家人,便再也什么都不缺。
她不過是贏在身分呵,黎府八姑娘、皇帝親封的懷恩公主、皇帝要對天下人明示朝廷對平兩大將軍恩寵的一枚棋子……于是順理成章領著十里紅妝,嫁入將軍府。
明白了吧?清醒了嗎?
難怪他那樣憋屈,難怪他要上書請奏、求皇帝收回成命,難怪他始終不愿意碰自己,難怪……終是她自作主張,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橫插一腳,終是她一鬧再鬧,鬧進府里、鬧到他身邊,鬧得他與自己成為真正夫妻,他是個良善的男人,怎能一再拒絕她全心全意的付出?可這些看在江雪眼底多憋屈。
全是她的錯,她卻還要昂頭挺胸聲討旁人,有道理嗎?她從來都不想當惡人,卻是無意間當了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可不可悲?
他如果肯早早說明江雪的存在,她不會傻到用游方術士的話,不會拿自己只能活到十八歲為借口,苦苦哀求他給自己一個名分,她不會厚顏腆臉,說自己活不過兩年,不會浪費他太久的時間……現在,想起那些振振有詞的借口,黎育清羞紅了臉,她大概是全天底下最厚顏無恥的女子。
傻呵,怎么就對他的不滿視若無睹,怎么就相信起男人對女子的信一讀再讀,是因為心里存了喜意,也許只是因為她的書信寫得太有趣。
士人名儒都愛書,可也沒見他們愛上哪個先賢先圣。
是她的錯,她全數認下。
認錯之后呢?致芬說過,與其花時間埋怨,不如在取舍間試著彌補過錯。
所以她該怎么彌補?有什么好懷疑的,讓位是第一步,徹底消失是第二步……突然間,念頭閃過,她想起自己厚著臉皮向他求親時提起的那個兩年之約,黎育清大笑,她還真是未卜先知呵,居然算準了自己只能在他身邊待上兩年……天底下怎會有女子如她這般愚蠢又聰慧?
坐起身,緩緩走到妝臺前面,她拿起玉梳,細細梳理起自己的青絲,一下下,順起發絲,也梳順自己的心。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權利生氣,做錯事的人不能惱羞成怒,只能羞愧不己;她對自己說,舍棄這段姻緣,才能保有自己的本心,她不能放任自己成為楊秀萱或王氏之輩。
她知道自己并不偉大,女人有的嫉妒,她有;女人會使的手段,她會,倘若放任憎恨在心中發酵,那么遲早有、一天,理智會被埋藏,惡念生起,她會不由自主地恨著不該恨的人,會令自己的心墜入阿鼻地獄。
她必須救回自己,在一步步變得面目可憎之前。
她在妝臺前面坐很久、想很久,也把頭發梳理很久,直到背后傳來腳步聲,她轉頭,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激動、他的愧疚,那是因為……孩子吧?當然,中間定也摻雜了一些罪惡感,畢竟,她為他盡心了兩年光陰。
可以的話,她也想在這個懷里賴上一輩子,但己經梳理清晰的心,她不愿再度放任它糾結成團。
輕輕推開他,她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他溫暖的眼底隱含寵溺,他……一定會成為好父親,黎育清對他釋然一笑。
“清兒……”他有千百句話,可話到嘴邊,卻半句都說不出口。
她沖著他笑,不鬧了,她照齊鏞所說的“安生過日子”。
她的笑戳痛他的心,千言萬語到最后,化成無奈的三個字,“對不住。”傻!該說對不住的人是她,她想明白了。
她拉著他坐到床沿,低聲問:“能夠告訴我,過去幾天發生什么事嗎?”
她還愿意和他說話?!這個念頭讓齊靳心花怒放,像是急欲表現的孩子似的,他連忙說:“大皇子出逃,皇帝、皇子們生病中毒,幸而周譯出面,否則情況將一發不可收拾。但幕后之人行事隱密,我每查到一點線索,才要動手逮人,他們就會在前一刻意外身亡,無奈之下,我和齊鏞想了個辦法……”
“以自身為餌?”
“對,兇手毒害皇上和齊鏞不成,他的消息既然靈通,必會知道周譯是我的人,因而懷恨在心,狗急跳墻,我拋出舊疾復發為餌,自會引得賊人出手。我本做好一切布置,可那賊子居然把江雪擄去、迫我投降,幾次交戰,因心有顧忌,均落入下風!
“我趁夜潛入敵營伺機救人,卻發現自己小瞧了對手,還以為他們不過數十人,我帶出去的暗衛將近兩百,怎么也能打贏這一場,卻沒想到他們埋伏在后頭的竟有數千人,救人不成,我反落入敵手,幸好十三叔領兵前來,方將敵人一網打盡!
黎育清皺眉,能夠想象那場戰役有多慘烈,不敗戰神都能落入敵軍,對手定不是易與之輩!澳侨耸钦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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