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小姐,今日是你生辰……”這日原該休沐的,勤湘遲疑著,雖說皇詔事大,然戰事也非一兩日內就能開打,眼前該過的日子也該過上才是,何況是小姐的十五歲生辰!
“無妨。眼前怎么讓老太爺、老太夫人過上好日子才是要緊。勤湘,時間不多,你去找管事,要他傍晚前將府里賬本、庫房點清,晚上我回來要看。趕緊去吧,我梳理一下,盡早上鋪子一趟!敝苣钏呎f邊動腦,把所有事在心里過了一回。
“我幫小姐梳發!鼻谙孀邅。
“趕緊把事情辦一辦,清點庫房是件麻煩事,你幫著管事一起做仔細了,先忙去吧,梳理我自個兒來就成!
“我一會兒讓阿書過來!鼻谙嬷缓玫。
“讓阿書在大門等,我馬上就好!
“可小姐還沒用早膳,再急也該把早膳用了—”
“你等會兒弄點花卷餅讓阿書帶上,我到鋪子得空了再用。其他的事,等我傍晚回來會跟大家說清楚,往后日子大家得辛苦些,我一定盡力保大家都能安生。”周念霜語氣不由沉重幾分。
“小姐……真會打仗嗎?”
“該來的躲不過,你先忙去,晚點說!敝苣钏虬l了勤湘,換上男裝,梳發洗漱后,快步出了門。
周念霜腦子里千百樁事一擁而上,幾乎亂成團。
第1章(2)
出了大門,阿書已在門外候著,他斯文漂亮的臉覆上一層薄怒。
阿書八成是為她沒先用早膳就出門而生怒,周念霜想。
阿書十一歲時被周老太爺買入府,當時周念霜才五歲,阿書熟讀詩文又懂武,一看就知出身自好人家。
十年前腥風血雨的京都,與富貴沾得上邊的好人家,不是被抄、就是全族遭殺。當年周老太爺出城談買賣,回程順道巡一回前幾代太祖古厝—百年前得了轅朝圣君延康帝親賜“皇家當鋪”匾額,之后周家當鋪第一代女大朝奉將該地打造成城郊古厝,并且引了天然熱泉,終年不歇。
周老太爺便是在古厝發現了身上負傷的阿書,懂點醫理的阿書似乎正藉古厝熱泉來療傷,周老太爺問起,阿書始終不肯說自己是哪里人,只道是南方來尋親的,但親人皆遭難。
其實阿書的口音若是細聽頗有幾分京都味,可周老太爺沒再多探問,只是見阿書一人孤苦無依卻相貌堂堂,氣度不凡,不忍將他一人留下,便告訴阿書,家里缺一名小廝,往后小姐掌家,需要小廝跑腿護衛,阿書當即應了差事跟周老太爺回家。
十年來,阿書教周念霜識書讀經,如今她精通琴棋書畫,阿書厥功至偉,阿書懂的比周老太爺請來的教書先生更多,客人拿來鋪子典當的珍寶,價高的珍品她總習慣先讓阿書看過后才出質價。
周念霜的鑒物能力,一半來自曾掌家的老太夫人,一半來自阿書。
周家的“皇家當鋪”九代傳女不傳子,是第一代女大朝奉立下的規矩,接掌皇家當鋪大朝奉者,需從母姓。不過,周家九代以來人丁單薄,除了第一代大朝奉生了兩名女兒,一個十五歲那年染風寒死了,另一個女兒繼承皇家當鋪之后,連著九代單傳,周家代代僅得一獨生女。
周家曾經風光過,聽說第一代大朝奉不但一生獨占轅朝安國親王的寵愛,就連高高在上的轅朝圣君延康帝,終其一生也愛慕著第一代大朝奉。
轅朝延康帝鼎盛時期,亦是皇家當鋪最為風光的榮景,光是鋪子便占去熱鬧東街五大鋪面,安國親王在皇家當鋪旁開了家古物坊,更曾傳為一段美談。
當時整個京都莫不艷羨周家女大朝奉的好運,攤上個安國親王已一生榮華富貴不愁,還能得了帝王青睞。延康帝雖得不到周家大朝奉,卻收周大朝奉為義妹,一生疼寵恩待她……
只是如此風光的周家當鋪也隨著轅朝一同盛極而衰,一代不如一代,現下當鋪已移到東市街胡同巷里,伙計一人、掌柜一人,以及她這個負責鑒物的女朝奉,當年延康帝親賜的匾額,周老太夫人在四王之亂初起那年,為了避禍已取下收入庫房。
福禍相依,是周老太夫人常掛在嘴邊的教導,“皇家當鋪”的匾額在轅朝鼎盛時期是富貴平安符,但到了轅朝末年,群雄爭戰,百年前圣主延康帝親賜的匾額就成了招禍大旗,盡管再舍不得匾額蒙塵,也得趕緊取下匾額保一家平安。
周念霜不勝欷噓地想,覆巢之下無完卵是極有道理的。改朝換代、爭戰四起,百姓自然過不上好日子,眼看來年京都就要有更大的禍事……
確認自己重活一回的周念霜,滿腦子轉著該怎么讓僅剩的親人得以無憂安享晚年。
她兒時滿心想恢復皇家當鋪的雄心壯志,似乎再無希望也顧不上了。
阿書見周念霜有片刻呆怔,不知神游到哪兒去,語氣略帶嘲諷的開口道:“大朝奉要不回去先用過早膳,好讓腦子醒醒神?”
“阿書,我們時間不多。”周念霜嘆氣,想起死前,阿書極力反對她往南逃的決定,現在看來不管看人或看事,阿書始終都是對的。
阿書原覆著薄怒的臉,軟和了,這丫頭肯定是煩心周家上上下下往后的日子。
“大朝奉,再不濟,還有阿書護著周家,不會有事的!彼跑浡曇簟
“阿書,以前我不聽你話,是我不對,現在我若開始習武還來得及嗎?”
阿書似笑非笑,“大朝奉擔心戰爭?”他挑眉,這丫頭他看著她長大,出落得亭亭玉立,一日一日……她的笑,像藤蔓滋生霸住他的心、纏住他的骨……
“我該聽你的話,你向來是對的。從前你逼我習武,我卻耍賴,說反正我有阿書就好!
周念霜想起七歲時,阿書逼她學武,她什么事都聽阿書的,偏偏只有習武這事她死活不聽,耍賴、撒嬌……纏著阿書說再也不肯習武!
那日上午阿書讓她蹲半時辰馬步,那在大太陽底下曝曬的痛苦滋味,她嘗一回就熬不住了。
阿書若有所思,神情冷了幾分,問:“大朝奉從前說有阿書,所以無須習武,現在又想習武,是覺得阿書不會留在周家?”
她想起河邊挨那一刀的痛、想起死前閃過阿書逼她習武的嚴厲模樣,她很后悔也同時領悟沒有誰能一直在誰身邊,即便親如夫妻,大難臨頭時,恐怕都要各自飛。
“阿書,是我錯了……我想習武,現在開始來得及嗎?你從今天開始教我好不好?”
“大朝奉沒回答我,你想習武是覺得我會離開嗎?”
“沒有誰能一輩子在誰身邊。阿書,我昨晚作了一個夢,我夢見自個兒在河邊被一群土匪殺了,萬一我一個人……”
“阿書不會讓小姐一個人!彼鄄ǖo,隱含堅持。
“我是說萬一—”周念霜說,卻被阿書打斷。
“阿書不會讓萬一發生,除非……”他沒將話說完。
“除非什么?”
“除非小姐不要阿書!彼M她眼里。
周念霜心頭倏忽震動微熱,阿書他……這是……
“阿書,我……”她頓了會兒,竟不知該說什么。
若不知注定的命運,她也許會欣喜雀躍,她一直很依賴阿書,他有千般萬般好,根本無可挑剔,倘若不是生在這動蕩時代,阿書肯定是人中龍鳳,怎可能成為她的小廝!
可惜……她重活一回得付上代價,她必須成為“死王”的女人、必須得到“死王”的青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