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木涼氣定神閑地拿出一摞撲克,以利落的手法在并攏的膝蓋上交叉洗牌。安藤雪傻傻地望著他,以看珍禽異獸的眼神。
這個家伙徑自恍然大悟后一言不發地往回走,任她怎么問也不回答;貋砗缶蛷乃强氨葯C器貓的四維旅行袋里,變出一副紙牌。還一反常態地熱絡,招呼其他人過來打牌。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種人?他以為自己是誰啊。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明明從一開始就板著臉對別人說了大堆刻薄話。他不怕這種邀約被拒絕嗎?
桂木涼抬頭,又是那種露出兩排白牙的笑法。在別人或許會是爽朗的表情,出現在他身上,就是怎么看怎么包藏禍心。
“紙牌?”青柳碧感興趣地湊近,“畢業旅行后就沒玩過了呢!
“是嗎?青柳小姐上的是京都的女子學校吧。”桂木涼輕輕一笑。他是那種只要愿意,就可以和各種人都能相處的類型。當然了,百分之九十的情況下,他都不太樂意就是了。
“你怎么知道?”青柳碧眨眨濃密的睫毛。
“畢業旅行+紙牌=女子學校!惫鹉緵龊唵慰偨Y,望了眼安藤雪,再補充,“兼,對比自己年輕的女孩子,永遠很溫柔!薄昂呛。你把女子學校形容得很危險哦?上Р粚!”青柳碧微笑,“我讀的是東藝。男女五五!
“東藝?那不是很厲害嗎?很多聲優、演員、歌手,都是從那里畢業的啊。”安藤雪恍然大悟,“難怪青柳小姐的舉止特別優雅。好像女演員一樣華麗!
“哪里。雖然接受了模特的培訓,但后來還是只當了個普通的女職員。”青柳碧微笑回想,“年輕的時候,很容易把未來想得太簡單!
“直下先生也參加吧!惫鹉緵霾煌J值亍皣W嘩”洗牌,濃密的劉海下目光微爍,“還有羽野先生,我們同車共濟,用玩牌的方法可以消除旅途的寂寞哦!蓖A艘幌,他補充,“也可以忘記死人的事!
“你不要用這種不敬的語法……”安藤雪剛抗議。
桂木涼立刻改口:“死者,是死者對吧!泵髅骶筒畈欢嗟恼f法,女人就是不可思議!
“我不擅長這個……”不出安藤雪預料,羽野砂小聲地拒絕。
“一個人胡思亂想時間反而會很慢!惫鹉緵鎏崞鸫浇,微微一笑,“羽野先生不是希望列車快點到東京嗎?”
“對呀,一起來打牌吧!鼻嗔绦τ鼗仡^,“婆婆也來嗎?”
“我腦筋不行了!逼牌藕吞@地看著青柳碧,幫她順了下耳邊的頭發。
“婆婆真像我母親……”青柳碧微笑著,任由婆婆整理肩膀上的碎發。
“不是有說法嗎,老年人都一樣!逼牌挪[起眼,“年輕人也都一樣,全是莽莽撞撞!
“那么,玩什么呢?”直下守感興趣地盯著桂木涼手里的紙牌。
“十三點。”桂木涼說,“但是要加懲罰。點數相差最遠的人要講自己的事!彼麖娬{,“這樣才有趣呀!
安藤雪看著他臉上詭異的笑容不禁毛骨悚然。不曉得桂木涼又想出什么整人的惡作劇。
比較奇怪的還有一個……她望向跟著她一起換到左邊的羽野砂,原本以為這個人怎么都不會被說服的。但是很顯然,他盡管不情愿卻還是和大家坐到了一起。大概比起勉強自己做不愿意的事,他更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被孤立。
安藤雪望了眼窗外流動的夜色。
懲罰游戲、講故事以及殺人事件,這些有什么關聯嗎?她滿頭霧水,但是卻肯定桂木涼這么做有他的理由。
十三點。
紙牌游戲中最簡單的一種。
從2至10,每張牌的牌面等同數字;ㄉ婆c王牌則為半點。參加游戲的人可以根據自己手中現有的牌決定是否繼續要牌。翻牌時,誰最接近數字13,就是贏家。但是一旦大于13,就必輸無疑。
“我覺得‘十三點’是一種提醒人們不能貪心的游戲!卑蔡傺┒⒅种械拿坊10。再要一張,會更接近勝利;但是萬一要到的牌大于三,她就算出局,“所以我還是一張就OK吧!
“只是單純運氣問題。”直下守微笑地望著手中的方片6,“我得再要一張!
“……”羽野砂看著抓到的王牌,什么也沒說,繼續抓牌。
“我很擅長玩這個的!鼻嗔绦Σ[瞇地,大方地說,“再要牌!”轉了兩圈,別人都不要了。只有羽野砂和青柳碧還在不停地要。
“怎么回事啊。”安藤雪窺向那二人,“你們的牌面那么小嗎?”
“……”羽野砂瞪著手里一把的半點牌。無論如何都不想講故事,他咬牙,“再要一張!”
“你也要嗎?”桂木涼微笑望向青柳碧。
“嗯!”青柳碧笑瞇瞇地伸手。
桂木涼推給他們一人一張,羽野砂翻開牌,面色突變,而青柳碧依然滿面笑容,然后大家亮牌。
安藤雪的是十點。直下守是十二點。桂木涼是七。羽野砂最后一張牌不幸摸到十。加上先前的成了十四點。
“羽野先生的牌好慘……”安藤雪同情地說,“前面八張竟然全是花牌,只能算四點,沒想到最后這張是十,一下子就出局了!
“青柳小姐的呢?”桂木涼十指交錯,托著下頜,劉海下幽亮的眼睛注視著青柳碧。
“二十九點!鼻嗔涛⑿Ψ。
“什么?”安藤雪和羽野砂都吃了一驚。
“你早就超了,為什么還要牌?”安藤雪無法理解。
青柳碧狡黠微笑,“對呀。其實我第一張牌也是十,本來想再靠近一點,結果第二張拿到八,反正也是輸了,”她大大方方地承認,“不如拖一個人下水啊!
“你真聰明!惫鹉緵鲟坝鹨跋壬男睦硭刭|不好?吹綄κ忠,就以為她的點數很小,結果自己也跟著要,反而一起出局了!
“按照十三點的玩法,出局就不計點數了!卑蔡傺c點頭,隨即小聲叫,“那羽野先生你很吃虧呢。雖然你只超了一點,卻和青柳小姐一齊出局了。而青柳小姐反而從必輸無疑的立場贏到扳回一城的機會!
“對!鼻嗔替倘,“十三點,是膽量與細心并存的游戲。”
“那青柳和羽野現在抽牌,誰的牌大,誰就受罰!”桂木涼將手中的牌熟練地一洗,隨即在膝頭鋪成流暢的扇面。
羽野砂心情很糟地隨便抓了張。結果果然是他輸。
“那么,就是羽野先生要講自己的故事嘍!庇眯睦響鹛舆^一劫的青柳碧合起雙掌舉過頭頂沖羽野砂作了個對不起了的姿勢。
羽野砂望著她呆了一呆,旋即低頭又開始咬指甲。
安藤雪滿頭黑線地想,羽野先生又開始緊張了。這么不愿意說話的人竟然是教師,真是無法想象啊。
“……抱歉,我不能說。”羽野砂的聲音沙啞而低柔。像雪片一樣,涼涼軟軟的,太過輕柔反而無從抗拒。
“但是,這樣就違反游戲的規則了!痹趧e人沒有開口前,他自己接了下去,“所以,用其他的方式來罰我好了。青柳小姐……”他沒有抬頭看她,只是說,“我可以畫你的畫像嗎?”
“哎?好棒。我很想看羽野先生的畫呢。”青柳碧眉眼彎彎,“剛才幫羽野先生收拾畫具時,我有看到羽野先生的素描簿哦。水粉的花朵,好漂亮……”
“嗯。顏料里,我最喜歡水粉!闭劦疆嫯,不愛講話的羽野竟然多說了一句。
“為什么?”安藤雪不明白,“水粉不容易保存吧。”她以前也加入過學校的美術部。
“因為能夠溶于水……”羽野砂還是低著頭,很輕地回答。
這叫什么答案?水粉當然能夠溶于水!不然怎么叫水粉!
“那是只有到了紙上,才能描繪出具體顏色的顏料。在落筆之前,不論怎么調和,都不能先行預料。落紙之后的那一筆,會變成怎樣。因為它會與紙、與水相融合,產生奇異的變化!鼻嗔梯p聲細語,“對吧!弊詈螅髁恋难劬ψ谱频赝蛴鹨吧。
“對……”羽野砂低笑一聲,“就像人的命運一樣,其實是一種化學。不同的人遇到不同的人,產生不同的結果……”
“那么,羽野先生也要為我畫水粉嗎?”微偏下頭,青柳碧調整好坐姿。
“不……你是用素描才能畫出的女子!庇鹨吧按蜷_他大大的素描薄,他并不看青柳碧,竟然就能毫不猶豫地飛快落筆。
安藤雪聽不懂羽野砂和青柳碧的對話,只是出于好奇期待著羽野砂的畫。
第二把牌的輸家是直下守。
“我的故事嘛……”他淡淡地揚眉,“很平常。像普通人一樣念書,工作,為生活奔波,就是這樣嘍!
“那個……”安藤雪鼓起勇氣,“直下先生是做什么工作呢!彼是懷疑他的身份。
直下守輕輕笑了,握著一張牌的手指像是為難似的摩挲著嘴唇,“很普通的上班族。你們不會想聽的!
“每個人都不認真地遵守規則!惫鹉緵錾鷼獍愕卮蛄藗響指,“這怎么行!
“……”直下守從容微笑,表示他不會再談下去。
“那么這樣吧!惫鹉緵龉雌鸫桨辏鲆荒ㄐ皭涸幃惖男θ,“比講故事更具現實意味的是發生在我們身邊的兇殺,直下先生,如果在我們中有人要為兇殺案負責,你認為是誰?”
果然開始了。安藤雪悄悄地瞥向桂木涼,下意識坐直身體。
“如果有什么人該‘肯定’負起責任……”直下守交加十指,寧靜微笑,“那么應該是被害者!
“被害者?”這個答案太古怪,安藤雪不由得反問,向直下守投去詢問的眼神。
“所謂兇殺,常常都不是無緣無故的。被別人憎恨的人,往往有他被憎恨的理由。如果做錯了事,我會抱著即使被我傷害的人殺死也不埋怨他的想法。”直下守噙著縷淡淡的笑,“所以,如果一定有誰該負責任,那么,在沒有找到兇手的時候,就只有被害者了!
“聽起來像在為兇手開脫!惫鹉緵鲛陕涞睾吡艘宦暋
“我只是覺得兇手也很可憐。”直下守垂下眼簾,看著自己交疊的雙手,微笑,“我并不知道誰是兇手,但我了解,那一定是不幸的人。會產生殺害別人的意圖,或者早就有了被別人殺害的覺悟,這兩種人,都很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