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根本不給自家主子開口,兩道目光一致轉向冷著一張俏顏的阮真真,異口同聲地問道:“公子,這位是……”元媵還沒來得及回答,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那只雪白皓腕猛然一掙,頃刻間重獲自由,再以千鈞一發之勢,毫不客氣地朝元媵擊去……
“砰”地一聲,阮真真還來不及雀躍自己的報復成功,反而震驚地看著那具被自己一掌擊飛,倒地不起的男人。
有沒有搞錯?他、他居然不會武功?一路上,她認定這浪蕩公子哥兒的行為舉止如此頑劣不馴,多少也該會那么一點點功夫,否則怎可能如此膽大妄為?可是方才,她掌心下觸及的身軀,分明是一個從未修練過內功心法之人!
心虛、慌亂、疑惑,還有一點點的悔意瞬間涌上心頭。她比誰都清楚,自己這一掌的力量有多大,后果有多嚴重。
“公子!”兩聲大叫整齊如一,響徹天際。
接著,兩朵菊花再也不像花了,成了地獄里索命的厲鬼。一個迅速地朝元媵奔去,另一個殺氣騰騰地朝阮真真攻擊過來,動作之快,氣勢之洶,簡直令人咋舌。
“住手!不許傷她……”元媵從地上坐起來,一手撐起身子,一手捂著胸口,氣若游絲,意思卻清楚明白。
“公子!這死丫頭敢傷您,要她死一萬次都不足惜!”被叫住的老頭兒雖然不服,卻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只得死瞪著阮真真,用目光砍得她體無完膚。
怔怔地盯著那個被涕淚交加的老太太抱在懷里,一臉死白的元媵,阮真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過來。”他看著她,再虛弱地喚她。
“做……什么?”她也看著他,卻沒有過去的意思,腳反而朝后退了兩步。
倘若他會那么一點武功,她絕不會生出一絲內疚,偏生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尋常老百姓,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令她分寸大亂。
“跟我進去!彼疽馑M屋。阮真真一咬牙,她一向敢做敢當,如果他就這么死了,那她給他償命就是了!思及此,雙腳不由自主地趨步跟上前去。
“不三不四……”身前的他居然氣若游絲、莫名其妙地冒出這么一句。
什么?他還有力氣罵她不三不四?!
“不許傷她……不許……”阮真真百般不解地聽著元媵斷斷續續地再冒出下一句,抬起頭怔忡地見他腿一軟,身子后抑,一口鮮血直直地噴出來,昏死過去不醒人事。
“公子!”兩聲大叫再一次響徹天際,接著是一陣嚎啕痛哭……
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傷人者”阮真真已經被押進元記當鋪后院,縮在一間收拾得干凈整齊的房屋墻角,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眼前的場面。
她默然地看著那對一見到自家主子就笑得像朵菊花、現在瞪著自己就像對黑白無常似的老人家忙里忙外,忙著替元媵輸注內力,忙著替他煎藥,還忙著……監視自己。
第2章(2)
他們是怕她跑掉嗎?干澀的唇畔悄悄綻出一絲苦笑,她想,若是現在要死的是她,會有人替她擔心、為她難過嗎?沒有。她半生孤苦,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從來沒有一個人真正地關心自己。
幼時,寄人籬下,嘗盡冷暖看盡臉色;少時,被迫習武,稍有一絲不稱意,便是無盡的打罵;成年后,在刀尖上討生活,完不成任務,便要忍受體內毒藥發作之苦。
而眼前那個奄奄一息的人,卻比她要幸福的多。至少還有人打從心眼里關心他、疼他、想救他……她在內心突然萬分羨慕起他來。
“我不殺你!”邊煎藥邊看守著她的老頭兒,瞪著阮真真,嘴中一直片刻不停地念著,時刻提醒自己,生怕自己稍一恍神,便會將她給一掌劈了。
“他若死了,你們殺我償命便是。”她輕聲允諾。這句話令屋里頭的人倒吸一口氣,四道目光像利刃一樣掃過來,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
老頭兒的牙咬得“咯咯”作響,卻斬釘截鐵地一字一句道:“公子叫我不殺你,我任不三就不殺你!”
任不三?阮真真似乎有些明白,為何元媵要說:“不三不四……不許傷她”,不三不四,其實是這兩人的名字?怎么會有人叫這種名字?聽起來還蠻好笑的,但阮真真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他要死之前,居然還惦記著她的性命,不許旁人來殺她。
她做錯了嗎?錯手打傷了一個難得一見的好人?她從小到大從來沒遇到過好人,她不知道什么樣的人才算是好人,似乎這一次遇到了,卻又被她打得就快丟了性命。
阮真真繼續縮在屋角,雙臂緊緊地抱住自己的雙膝,悄悄地將臉埋進臂間,哭了……
☆☆☆
元媵沒死。他不僅沒死,還活得好好的,不僅活得好好的,之后還變本加利地做盡缺德事。
乍聞他身受重傷,隨時要去地府投胎超生,那群稍早變著法兒難為阮真真的一伙人爭先恐后拍馬趕到,黑壓壓的擠了一屋子。
“要不要緊?有沒有性命之憂?”
“到底是昏了還是掛了?怎么沒一點動靜?”
“就是,怎么好像出的氣比進的氣還多咩!”此時夜幕降臨,幾個人擠成一團,高舉著火燭,居高臨下地瞧著那位躺在床榻上,閉著眼仍然昏睡不醒的元家公子,七嘴八舌地問著屋內唯一的女大夫。
女大夫一言不發,只抿嘴一笑,走到桌邊拿起紙筆“刷刷刷”地開著藥方。
“哦,明白了,能開藥方就是還有救,照這么講,他一時半會死不……”圍在床榻邊的老板娘,話說了一半,突然噤聲,識時務地瞧了瞧一直守在屋里的神情萬分緊張的兩位老仆,趕緊收口:“啊,我的意思是咱們元公子一定能長命百歲,禍害千年……”聞言,老仆滿意地收起殺人的目光,終于放下了心。
這看診的女大夫年紀不大,卻是鼎鼎大名的神醫之后,她愿意出手相救,公子便肯定是死不了啦,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一定要去放鞭炮大大地慶賀一番才是!
只可惜,這屋里除了他們二人這樣喜出望外歡欣鼓舞,再找不出第三個了。
聽……“唉!”有人在嘆氣。
“完了完了,這下沒搞頭了!”有人在哀嘆。
“這誰下的手?怎么這樣輕?下手前沒吃飽飯吧?”有人在詢問。
“月大夫,你不會診斷有誤吧?不如再診一遍?誤診了就不太好了……”還有人在質疑女大夫的水準,似乎不將病人診出個病危誓不甘休。
一直呆在墻角,忐忑不安,備受良心譴責的阮真真,在聽到這些話后,愕然地無法置信自己的耳朵。他們……不是元媵的朋友嗎?就算不是朋友,也該是鄉親、鄰居什么的,就算沒有情誼,也應是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故要咒他去死?
“咳!這下欠他的帳又賴不掉了,到這個月底,我算算……一共是一百三十四兩六錢銀子。我的天啊,我得趕緊回家看看還有什么能當的!闭f話的是開私塾的皇甫先生。
“那算什么呀,我可還欠他兩百八十九兩銀子,我那幾口薄田他又瞧不上眼,當也當不出去!”扛著鋤頭、卷著褲腿,剛從田里聞風趕來的小瞿一臉苦大愁深。
“哎,我說,曲賬房,您親自跑這趟來,是想趁著元公子掛了,好混水摸魚收回這座宅子是吧?鎮口那間破屋長年失修漏雨,您這貴人實在住不下去了哦?”客棧老板娘笑嘻嘻地損著人:“瞧您這算盤打得可真響!不過我就搞不懂了,您老好歹替各家管著帳,這么些年了,平時里掙的銀子都花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