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可以這樣若無其事、假裝毫不在乎嗎?
當初把她從身邊趕走,別人看他或許無情冷漠,但唯有他自己清楚,他才是最后悔的那個人。
她從十二歲就纏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若要說她煩人倒也不是真的,她其實很識相,他需要安靜的時候她就絕不會打擾他。那一路陪伴,她在他的身邊待了十年,幾乎長成了他心上的一塊肉,親手割下,怎能無感?
他常常想起她的聲音、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撒嬌纏著要他陪她吃飯的模樣,想起她總會打電話叮嚀他記得偶爾也要放松一下自己的口吻……
究竟是誰在折磨誰?
念頭至此,他旋身折回店里,再次走到她面前。她抬頭見到他返回,表情顯得有些錯愕,也有些驚惶。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他發現自己居然有股想俯首吻她的沖動。
當然,他還沒沖動到這般程度。
“……我知道你在盤算什么,”他咳了聲,將自己的獸性先藏好,“你在考慮該不該搬走。”
她張著嘴,僵住。因為他說對了。
看著她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得沒錯,她果然又想發揮那遠古時代小女人的識相精神。
他撫撫眉間,嘆了口氣。
“很久以前你對我說過一句話,”他沉吟了幾秒,才繼續道:“你說,你這輩子最不可能會做的事情,就是離開我。我有記錯嗎?”
一聽,她訝異,沒料到他會記得。
怔愣了幾秒之后,她如夢初醒,急忙搖頭。
他見了,滿意地揚起唇角。所以,既然她記得,而他也記得的話……
“那就不準走,留下來把那句話兌現!
語畢,他沒再多說什么,直接轉身離開了咖啡店,留下滿臉困惑的她。
周昕瑞呆茫地坐在原位,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漏聽了哪個字?
否則……子博怎么可能要她“不準走”?這不可能吧?他趕她都來不及了,怎么可能留她?
倏地,她驀地驚醒,追了出去。
“子博!”這么重要的事,她得問清楚才行,“方子博!”可騎樓間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一杯咖啡擺上桌,作為和解的開端。
徐裕盛從文件里抬起頭來,見是方子博,他露出了微笑。
“我聽說你昨天請假!焙茈y得,這家伙除了病假之外,從未缺勤過。“你去找她談過了?”
方子博只是簡單點了個頭。
“所以呢?有個結論嗎?”徐裕盛欣然地接受了那杯咖啡。
方子博側頭想了想,那算結論嗎?而后聳聳肩,沒有絕對的答案,“大概吧,我不太清楚!
“為什么會不清楚?”徐裕盛露出了一絲訝異,順手拉來一張椅子,“坐著吧,你站著我好有壓迫感。”
方子博照辦,但事實上,他根本毫無久坐的打算,他只是來送杯咖啡,順便為那天的事情道聲歉而已。
“那天我的反應過度了,抱歉!
“唉,抱歉什么,我根本沒放心上。”徐裕盛笑了笑,擺擺手,真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也無話可說,尷尬地坐著,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半晌,方子博輕吁了口氣,低聲道:“介意我問一句不太恰當的問題嗎?”“嗯?”都什么交情了,怎么可能介意?
“……在你看來,我愛她嗎?”也許旁觀者清。
聽了,徐裕盛先是一愣,隨后卻笑了出來,這惹得方子博微微蹙眉。
“笑什么?”
“我笑,是因為在我看來,你根本愛死她了。”他搖搖頭,不可置信,“你真的沒有自覺?”
方子博答不出話。
“你如果真的毫無自覺,那你的感情遲鈍度連國中生都不如。”
“去你的!狈阶硬┤滩蛔】嘈。
徐裕盛拿起那杯熱咖啡,遞到唇邊,道:“我一直不懂,為什么你們兩個可以搞得這么復雜!
若沒有愛,她何必遠從南部只身來到臺北,進了一所爛學校,只為了可以每天見他一面?若沒有愛,他何必自掏腰包租套房讓她住,只為了減輕她打工的負擔,還特地每個星期空出兩天去陪她?
這兩個人的感情,好到無需言語,旁人一目了然。
然而有一天,不知道為了什么原因,他把她趕走了,就在他大三上學期結束的那個時候。
徐裕盛一開始以為導火線是那個纏人的學長,可后來據他觀察,事情似乎又不是那么單純。
就算問了,方子博也從未松口過。
但他看得出來,那女孩的離開對方子博造成很大的殺傷力。從前他只是冷漠了點,后來他幾乎完全沒有笑容;過去他本來就很用功,那件事后他更是瘋了似的把自己埋在書堆里。
更糟糕的是,他渾然不覺。他完全不覺得自己哪里反常,甚至深信自己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憶起過去種種,徐裕盛想起自己在資料庫里看見“周聽瑞”三個字的時候,當下的心情有多么激動。
“你們本來可以在一起的,不是嗎?”他忍不住又問了一句,“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承認她?”
他發誓,他從來就沒有興趣當別人的紅娘,只是他真的看不下去,才忍不住替那個女孩敲了這家伙的龜殼一把。
不料,方子博竟自嘲地笑出聲。
“哦?換你覺得好笑了嗎?”徐裕盛挑眉,雖然他不懂對方的笑點在哪里。
“是啊,我們本來是可以在一起沒錯。”方子博想起了那一夜,他們的確是差一點點就能夠在一起。就差那么一點……
“然后?”他聽出弦外之音。
方子博先是默然,而后不自覺地拿起桌上的原子筆,在兩手間轉弄著。
“我當時問她,她追我追了十年,為什么要這么執著,她對我說!”
突然,他的聲音像是梗在喉嚨,遲遲說不出口。
“……說?”徐裕盛等著下文。
好半晌,方子博抿抿唇,才道:“她說,她這么執著的原因,是因為我和她的……前世!
短短幾個字,遠比他想像中還要來得沉重。他原以為自己已經淡忘,沒想到如今再從自己口中轉述一次,卻仍然還是心如刀割。
“這樣不好嗎?”突然,徐裕盛冒出了這么一句。
“。俊彼读讼,沒料到對方會是這種奇特的反應。“這樣應該要好嗎?”
“這代表她永遠不會變心,不好嗎?”
“這怎么會好?”方子博自嘲苦笑了聲,“這代表她那十年來,眼里看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她幻想出來的那個前世!
“你又知道了?”徐裕盛卻嗤笑他,“你不是她,怎么能斷定她看見的是什么?”
聞言,方子博頓住。這話聽起來也許有點古怪,但似乎也有幾分道理。
徐裕盛明白他動搖了,便繼續道:“人的想法本來就有差異。有人為了你長得帥而喜歡你,有人為了你聰明而喜歡你,她為什么不能為了她所相信的信仰而喜歡你?你的前世不是你嗎?”
說到此,他把那杯熱咖啡往保溫杯旁一擺,又道:“你給我的咖啡,倒進我的杯子里,還是你送給我的咖啡啊。有差別嗎?”
他逗笑了方子博。
“……你的例子很爛,”方子博閉上眼,深呼吸,卻也嘆息,“但我懂你的意思!
“懂?懂就好。”
徐裕盛笑了開來,順手拿起咖啡啜了一口,還是忍不住再念了一句:“與其拚命想搞懂她愛你的原因,不如先問問你自己!你到底想不想要她?”
一句話,敲痛了方子博的胸口,也像是敲醒了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