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博一愣,答不出來,他無法違心地說“不想”。
平心而論,以他身處的工作環境、以他握有的工具,要查出她的下落,何難之有?他只是一直在制止自己別去觸碰那一道脆弱的防線。
然而這渾蛋卻輕易地就把那條可憐的線給剪斷。
半晌,他終于無話可說,只是放開了對方的衣領,扔下那疊資料,掉頭走了出去。
他前腳才一踏出,同事后腳便圍了上去纏著徐裕盛猛問。
“喂喂,子博是吃錯藥啦?你們兩個怎么搞的?平常交情不是很好的嗎?怎么突然就翻臉了?”
徐裕盛苦笑了下,拾起被拋下的那只資料夾,嘆了聲,“沒事啦……他在天人交戰,過幾天就好了!
但,真的會是這樣嗎?他自己也很懷疑。方子博那個人平常沒什么情緒,可情緒一來便是驚濤駭浪,簡直不是人類可以應付的程度。
想想,他又心虛地干笑了兩聲。
資料上顯示,周昕瑞已經在這兒住了三年。
雖然鄰居他沒認識幾個,但住了五年下來,左鄰右舍的幾張熟面孔他好歹也都見過,他實在沒理由完全碰不到她。
所以原因只會有一個。
她清楚他的作息,而且刻意避著他。
他的作息其實說來也挺好掌握的,每天朝九晚五,但因為人手不足的關系,他幾乎每天都會加班到晚上九點多,偶爾遇到特殊的案子,則會在半夜、假日……等等一些非上班的時間出動值勤。
除此之外,他的生活只能用“規律”兩個字來形容……好吧,是“無趣”?陀^分析起來,要避開他真的不難。
于是,方子博特地請了一天假,他依慣例早上八點半離開家門,卻在駕車離開了社區之后,在九點十分左右再度折回。
他故意把車子停在巷口外,然后開始等候。
有一部分的他其實是在賭。賭她或許再過三十分鐘就會下樓去買早餐;賭她就算不吃早餐,至少過了三小時之后也該下樓買午餐。
果然,不出三十分鐘,一個女人走出了公寓。
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那曾經熟悉、如今卻略顯陌生的身影。
方子博直勾勾地望著她,無法移開目光。
她變了好多。發型變了,人也瘦了,氣質亦是成熟了不少……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都過了六年,誰能毫無改變?
那么,他在她眼中是否也是如此?變了許多,變得陌生?
他下了車,靜靜地跟著她的腳步。
她低著頭,步伐不急不緩,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完全沒有注意到后方的他。方子博不自覺露出了苦笑,她這點倒是和以前一樣粗心脫線,哪天半夜被尾隨了都不知道。
最后她走進一家星巴克,點了一杯熱可可、一份可頌三明治,然后選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入座。
她還是沒有注意到他……他剛才甚至還排在她的后方。
方子博忍不住抹抹臉,沒想到她對環境的洞察力是如此令人不敢恭維。是因為認定了他去上班,所以毫無戒心了嗎?
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被這么粗心的傻丫頭瞞了三年,教他這個刑警情何以堪?他見她從背包里拿出平板電腦,狀似開始瀏覽著什么文件還是網頁,他則點了一杯熱拿鐵,在等待飲品的同時,視線從未自她身上移開。
他沒想過她會變成軟體工程師,真的,死都沒想過。
當然,他以前就知道她其實很聰明,只是不愛讀書、不肯用心而已,但他沒想到她居然會走上電腦工程這一途。他總以為她會往社會人文路線發展,或是服務業方面……獨獨理工方面是他料想不到的。
第6章(2)
“來賓一百九十六號!”
此時,服務生突然揚聲喊了他手上的號碼,打斷他的思緒。
他頓時回神,領了咖啡之后,毫不考慮地往她的位置走去。她始終低著頭,專心一意,他不經意瞄了眼她的平板,似乎是英文技術文件。
他叩的一聲將杯子放上桌,挺自然地在她對面坐下來,她終于被引起了注意。這人干么坐她對面?這是她瞬間的困惑。
于是周昕瑞本能地抬起頭來,卻在四目對上的那一瞬間,她傻了。她張著嘴,瞪大眼睛望著對方,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發誓,他絕對在她眼中讀到了“想奪門而出”的念頭。必須承認,這樣的發現讓他很壞心眼的暗笑在心。
半晌,方子博率先打破沉默。
“很驚訝嗎?”他微揚唇角,可在這個節骨眼卻反而顯得好像笑里藏刀。
她驀地清醒過來,像是定身咒被解除的那一瞬間一樣夸張。
“呃……我……早餐……這里附近……”她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比劃著沒有意義的手勢,直到她發覺好像哪里不對勁的時候,這才一愣,道:“你……不是應該去上、上……”
“我不是應該去上班了,是嗎?”說完,他啜了一口熱拿鐵。
她又呆了。
他將紙杯擱回桌上,道:“對,我本來應該是要去上班,可是路上我想一想,被你這樣耍了三年實在是太不甘心,所以我又繞了回來,想當面問問你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一段話說得周昕瑞啞然無言。
所以這不是巧遇。他知道了,知道她在這里已經住了三年。
她啟唇,閉上;啟唇,又閉上,反反覆覆數次,卻始終吐不出個完整的句子。她試圖解釋,但是過往的經驗告訴她——他不會聽,也不會信。
吐實向來只會自傷,然后害他心煩。只會這樣而已,毫無其他意義……
見她低頭沉默許久,方子博漸漸不耐煩了。他傾身向前靠了些,低頭看著她垂眸的模樣,“你不覺得你應該稍微解釋一下這是什么情形嗎?”
她揚睫,怯生生地迎向他的視線。
“我……其實一開始沒打算瞞這么久。”他的視線太逼人,她忍不住又低下頭去,“但是我真的找不到適合的時機——”
“什么才叫適合的時機?”他打斷了她的話,諷道:“三年來都找不到的話,我看接下來的五年你也一樣找不到!
他說的沒錯,所以她反駁不了。
兩人陷入了難以忍受的沉默。她偶爾抬起頭來看他一眼,見他眉宇深鎖,很是不悅,心里便是一陣煎熬。
天知道她從來就舍不得他生氣、難受。
“……對不起。”她到底還是讓他受氣了。
“為什么要道歉?”她什么不說,偏要道歉,這讓他更為光火。
“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生氣……”
“廢話!”他并沒有咆哮,但口吻卻是嚴厲的,“換作是你,你不氣嗎?整整六年,我以為你終于把我放下、去過你自己的生活,可結果是什么?你居然就住在我對面,而且我還是從別人那邊知道這件事!”
對,他是氣,氣得想拍桌,但他氣的肯定是自己。
她悶悶的說不出話來。這三年間,她一直不敢露面,就是害怕有朝一日終將得面對這樣的場面。
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成為配得上他的那種女人,可她真的不知道“那種女人”又是哪一種。
為了更懂他的思維,她投入了理工科的世界;為了體會他的生活步調,她也讓自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他去上班,她便在家里著手接回來的軟體開發案子;他下了班回來,她便跟著休息。
她過的幾乎是他生活的翻版。
半晌,她仍是低著頭,沉默不語。
他放棄了。
或許就像六年前他說過的那句話一樣。就算他們繼續下去,也只是互相折磨而已,痛苦永遠大于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