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凈五指按在胸口,掌中感到溫熱下的律動。她的心跳很清晰,而她,也清晰地聽到心中的回答——
一瞬間,夠了。
女兒家如水如江,曲曲折折玲瓏心,是用來疼的啊。就算讓她明事理識輕重,也不能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就最好,慢慢教也好!
我干嗎要斗那王爺,我只要默默兒,只要默默兒就行了。呵呵,我只要默默兒做我的媳婦。
默默兒喜歡做什么,我就陪她一起,她愛怎樣都行……
傷好了,也就不痛了。
我想娶你作媳婦兒,你不要想那個王爺了,忘記他,把他丟到河里喂王八,以后我來寵你,我來疼你。
呵呵……捂額低笑,披發站在墨畫前,女子神色幽淡。
盯著這幅畫,她仍有些心涼,可毫無預兆地,耳中竟響起拿鶴低徊的聲音。一波一波,像熱流竄入四肢百骸,心,仍涼,卻沒了發顫的寒意。
“傷好了,也就不痛了……傷好了,也就不痛了……”輕輕念著,秀氣的臉上慢慢升起悅笑。早哭過了,哭得太多,早已沒了淚水。
是啊,無論心傷身傷,傷好了,疤痕淡了,的確就沒那么痛,沒那么癢了。這么簡單的道理,她懂,只是想不通想不透,所以把自己禁在一方天地里不愿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去愛人,但,拿鶴那晚的一席話,解開了她的心結,說不動心,是騙自己呀。
王爺想以他的標準來要求她的言行,要她識大體,要她知錯能改,偏偏啊,偏偏,驕慣了縱慣了,她不愿意改。這一點,必定是王爺沒料到的。拿鶴卻不同,他們算起來相識時間雖長,相處的日子卻屈指可數,但無論以后會如何,他的話……令她心動。
是的是的,王爺并無惡意,目的雖好,她卻只有痛,沒有疼愛感啊,誠如拿鶴所說,就算是為了她好,王爺的方法……恕她不能苛同。
他說女子是用來疼的,他說……他來寵她疼她?
他呀,這個拿鶴。
心一旦動了,自然就會偏,偏了,當然就會變。
要變心,只在那一瞬間的事啊。
她想,她是喜歡拿鶴的。
他本就極易惹姑娘家喜愛,她初時當他是朋友,也不討厭他。如今他的話正對了她“死不悔改”的意,繞在心頭的怨念被他沖散,喜歡他也是自然。
捫心輕嘆,她不回避自己此刻的心意。
王爺……唉,忘掉吧。心都變了,再提王爺也是無用。誠如拿鶴所說,傷好了自然就不痛,至于是什么造成了傷痕,就讓它隨著傷口的愈合淡去算了,記在心里只會讓自己更難受,倒不如——忘光光。
“你就不要老是想著那個王爺,想我啊,我不錯的!
他的話乍響耳畔,她的反應又是一陣輕笑。這人吶,不只有點瘋顛貪吃,臉皮也出奇得厚呢,可,她動了心,喜歡這個笑起來三彎月牙、一心想著“聲東擊西”的大男孩。
突地,他的話又在耳畔響起,引來她瞠目,隨后,又搖頭笑起來。
她這個樣子,算不算是……水性楊花呢!
一天半了,整整一天半了耶!
蹲在漏壺邊的黑影撥著指頭細細數數,有些哀怨地低嗚:“又過了半個時辰,現在是一天半又多半個時辰了。”
嗚……默默兒已經一天半又半個時辰沒理過他了,他到底說了什么惹她生氣的話?不會呀,就算是尋常姑娘家,他的三以原則絕對不會讓她們生氣,而默默兒……是他喜歡的、準備當成媳婦拐回家的姑娘,當然更不會惹她生氣。
啪啪!狠狠拍打自己的腦袋,曲拿鶴想不明木默為什么不理他。
時近黃昏,因為長秀特別吩咐,別苑的下人平常就極少接近木默居住的小院,除了幾個服侍的或打掃院子的婢女。現在趁長秀被下人叫去處理雜務,他抓緊時機來到院中,就想見默默兒一面。
閣樓里有三個聲音,他聽出是婢女,有些心急地自語:“怎么還不走,到底在說什么?快走嘛,快去給默默兒端晚餐去,不然長兄回來又要抓我去畫‘守株待兔拳’了?熳呖熳,別打擾我!
最末一句,“狼子野心”一覽無遺。
又蹲了一陣,蹲得他兩腳發麻,兩個婢女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慢悠悠地關了閣門,慢悠悠地往外走去。
“搞什么嘛,占著我的默默兒,害我不能……啊,我的占有欲也是蠻強的耶!蓖蝗恍盐,他收口怔愣,不一刻又笑起來,徑自點頭——“沒關系,我的媳婦兒嘛,我當然要占有欲強一點才行!
不再多想,輕悄悄躍到閣樓外,門窗緊閉,害他什么也看不到。將耳貼在門上聽了聽,沒聲音。他有些急,輕輕叫了聲:“默默兒,你在里面吧!”
驀地,屋內傳來一絲細微響聲,似衣物落地。
“默默兒?”
“你……曲拿鶴,你在我房外干什么?”屋內傳出斥責。
嗚……終于理他了。差點痛哭流涕,他左跳右跳,興奮道:“默默兒,我可以進去吧?”
啊,他好興奮。
捂上胸口,心跳有點快。啊呀,他這個樣子很像戲里的小生呢,躲在花叢邊等待偷偷幽會的小姐。
“不行。”屋內斷然大喝。
哀怨立即爬上臉,雖然想著她看不到,他仍然皺起臉,委屈道:“為什么不許我進去?”
“你……天黑了,你跑到我這兒干嗎?”
“我想看看你嘛。”讓他進去,讓他進去,讓他進去進去進去……
“明天再看,長秀呢?”為何長秀沒守在院中,竟讓他跑到房外來?
哀怨的臉微呆,下一刻立即染上濃濃的妒意,“你找長秀干嗎?他不在。”
酸,他感到自己一下子變得好酸,就像娘做的醋茄子,吃過之后就連呼出的氣他也覺得是酸的。
“他不在,你卻在。”屋內人輕念一句,又提高聲音斥責,“走開,不要站在外面!
“為什么長秀可以在,我就不可以在。默默兒,你偏心,不公平!倍自陂T外,他抱著腦袋繼續酸——酸他自己。
“我真的想娶你做媳婦呀,不要想著那個王爺了,他沒良心,嫁給他不會有好結果的。”酸酸的腦袋瓜本想再找些惡毒的話刺一刺那王爺,轉一想,那人不在,毒也毒不到他,索性放棄。
重重嘆氣,他正要再叫,突聽房內傳來一聲驚呼,后又傳來桌椅相撞聲,顧不得多想,忽地站起,也不管大門是不是拴著,一腳踢開沖了進去。
沖了進去……
屋內立著巨大屏風,一匹棗紅健馬繡畫其上,前蹄飛揚。屏風后,熱氣裊裊……
“關門!逼溜L后傳來怒喝。
“呃?好好!睕]多想,依言掩緊門,他下意識地栓上,“默默兒?”
“別過來!
“為什么?”進都進來了,哪有不見她的道理。再者,他方才聽到她的驚叫,不確定她安然無事,他一百個一千個不放心?觳嚼@過屏風,他誓要確認她安然……安然……
呃?好漂亮。
邁過屏風的人瞪大眼,眼睛一眨不眨,就怕錯過眼前美景。
他的默默兒……嘿嘿,原來,他的默默兒剛才是在沐浴呀,難怪不讓他進來。
嬌美的人兒身上僅穿著一件單衣袍子,而且,只裹了一半,雖穿上合歡襟,光滑白皙的美背卻有大片春光……喂飽了他的眼。
滿臉通紅,木默回頭,驚詫怒瞪,“看什么,還不出去!
就是因為起身穿衣時,被他突然冒在門外的聲音嚇一跳,害得她又撞桌子又翻椅子,卻不想還是讓他給撞門而入。
月牙變成圓月,他千辛萬苦找回自己的意志,緩緩走近她。
“你……你還不出去?”她詫異,手忙腳亂欲拉起單衣,不想單衣被他一把拉住,炙熱的眸子沿著雪背滾動,最后,停在后背心臟處的細長疤痕上。
疤很細,可以推斷刀鋒尖利而削薄。
那一刀……
突然捂住自己胸口,俊美容顏上完全斂去笑。
她要拉上單衣,他卻死死捏住不放。要斥罵他,突然感到背心處履上一抹涼意,來回滑動,令她一時僵呆,忘了罵。
他干什么?是他的手?他……他在亂摸什么?
“痛不痛?”
“……已經不痛了,曲拿鶴,你、你放手啊。”她不習慣。
他嘆氣,如她所愿放開,她趕緊拉上單衣,突然,他的手環上腰間,一把將她帶入微冷的胸膛。微微縮肩,她皺眉。
這不能怪她,剛沐浴完,他的身子相較于她,微帶寒氣。
她掙扎,他卻摟得更緊。交疊的后背慢慢溫熱起來,他將頭埋在她頸側,靜默半晌,沉沉道:“我應該早些來,應該早些的!
他說什么?想側頭,可一動就觸到他的……是唇嗎?
想了想,她還是不要亂動的好。
“我應該早些的!彼钗豢跉,讓鼻腔里全是她的清香,“默默兒,如果我早些來找你,你就不會受這種苦了。我真傻啊,真是傻瓜,明明兩年前在黃鶴樓的那一晚就喜歡你了,竟然白白錯過兩年時間。若我早點把你奪過來,早點把你……奪過來……”早點明白自己的心思,就不會讓她受那王八蛋一刀啊。
或許,在更早,在四年前,當她躍下樓的瞬間,那個驕縱的姑娘就已經印在他心上了。他蠢他笨啊……
“痛不痛?痛不痛?”低喃著,不是要她回答,他只想問,問問而已。
是問她,也是問……自己。
痛,當然痛。僅是看到疤痕他就心痛如劇,若是親眼見到刀入她胸,他只怕會發狂。
那個姓魯的……叫木玉昔是吧,他記下了。但凡和曲家人為敵,他不會讓他有太好的下場。
“曲、曲拿鶴,不痛,早就不痛了,你、你先放開!边@樣的他,真讓她陌生又心悸。
“默默兒,我來寵你縱你,我來愛你,我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樣就怎樣,我不攔你,不阻你,我不要你改什么,不要你明什么事理。所以……當我的媳婦好不好?”打蛇隨棍上。
“……”初時僵硬掙扎,習慣了他的摟抱,她慢慢收了戒心,放柔身子靠在他懷中。他的話讓人窩心而溫暖,她正感動呢,不想他突然插上這么一句,她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呵,這個拿鶴。
“默默兒,好不好?”偷偷香一個,在她耳垂啄得一吻,他追問,心中不忘將木玉昔罵個狗血淋頭。
王八蛋,要人懂事的法子很多,不管什么時候,只要有耐心,又何必走那極端。來不及?若有耐心,若相信與自己長年相伴的人,還怕什么,還有什么來不及的啊。最后,那男人卻讓她來受此遭難和后果,根本是自私又不公平,美其名是教人成長,其實是他自己笨自己蠢。
穿胸的一刀呢,那男人竟然狠心刺得下去?
不管他的最終目的是什么,一刀下去,賭的是人命。那個男人王八蛋。
“你……先放手好不好?”小臉通紅,耳邊又麻又癢,她無奈,只得退而求其次。
“不放。”突然想到他是撞門而入,怕她生氣,他索性賴皮到底,“默默兒,你應允做我曲家的媳婦,我就放手!
“……”
“默默兒……”
“你看那幅畫!痹氚膺^他的手推開,抬眼看到神景八幽,心頭一動,她的聲音也變得幽幽起來。任他不老實地在脖上偷吻,她也不覺得失禮,“那是他們送給我的。”
他瞟了一眼,瞳眸重重瞇起來。
“是王爺和……當朝首平章施大人!币郧安环䴕猓Q姓施的為狗官,如今心平靜氣提起他,卻好像陌生一般,完全沒有恨意。
“紫塵拂玉肌,風透繡羅衣。”他將話含在嘴邊,靜靜聽著,沒插話。
“我曾勸王爺不要太親近施大人,那人……城府太深。每次看到他,我的心里……總有些顫顫的。有時,我甚至覺得他是故意在王爺面前提我的不是,他……”
突地,他問道:“這畫是姓施的畫的?”
“是!
“……”
耳畔又靜下來,她微微側首,有點奇怪連他一絲呼氣也感覺不到,“拿鶴?”
不要叫他,他正在品嘗悶酸氣。
“我改天也畫一幅送你。我畫得比他好。你……你也掛在床頭天天看……這樣才能天天想我。”他咕噥,臉頰不住蹭著她的秀發,猶如狗兒在主人腳邊撒嬌。
低頭看他的手,她哂笑,“我總在想,我到底要不要改,改掉我的恃寵而驕,別那么出言不遜,對那些公主駙馬禮貌些,明理一些。王爺重創我,無非是想讓我大悟。教一個人成長的最快方式,莫過于讓那人狠狠跌倒再爬起來!彼龂@氣,“可無論我怎么說服自己,心里總是不服不愿不甘心。我不想改……拿鶴,你明白嗎?”
“明白!彼]著眼,長長的睫毛完美地呈現在她瞳中,“不改就不改,怕什么。默默兒,我不會強迫你改。你要殺人,我幫你望風,你要放火,我幫你倒油,你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