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答她,徑直走到公園小徑口的車站上,瞇眼研究了一會燈箱上的公交線路,選定下車地點離他住處最近的公車。
那路公車很給面子地即刻便來了,他上車,察覺到女孩也跟了上來。他今晚已經應付了一個女人,沒有心思再應付另一個,所以隨便她了。
車上沒多少乘客,易語戈挑了個單座,跟著他的女子走到他身后隔了個座位的地方坐下。即使不回頭,也能感覺到后方不時飄來的不安視線,他只假裝不知。
在接近市中心的地方下車,隱在一條小街里鬧中取靜的公寓大樓便是他的住處,易語戈走近明亮的玻璃大門,突地一嘖聲回頭。
“怎、怎么了,學長?”仍跟在身后的女子嚇了一跳。
“忘了買眼藥水……”不然眼睛會一整夜都不舒服。他皺起眉,“你也該走了吧?”
安允蕙幾乎聽不進他后半截話,很踴躍地接口:“眼藥水?啊,我知道了,街口的藥店是吧?我去買!”
“喂……”只來得及發出個單字,對方已轉身跑了,易語戈無語望著那興沖沖的背影,感覺頭更痛了。
她很快就回來了,不過才一條街的距離,因為跑得太快,有些喘氣,“忘了問學長用什么牌的,我把店員推薦的兩種都買了,應該合適吧?”
“……”易語戈接過她遞來的小盒子,目光停在那張臉頰邊難以忽視的一層薄汗上。
到此刻,他才終于接收到了這女孩身上“很想為你做些什么”的強烈信息,因為太強烈,想視若無睹都難。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決定客氣一回,“那個,你要不要……上去坐一下!
話一出口便后悔了,因為女子即刻現出受寵若驚驚嚇過度的神情,“真的?我可以嗎?”
當他沒說過好了……易語戈閉了閉眼,轉身走進玻璃門,安允蕙也跟進,還很有禮貌地對門口警衛打了聲招呼。
他竟然忘了,這女人在某些方面很缺乏常識。
易語戈盯著電梯的樓層燈想,決定留她喝一杯茶就趕她回去,市中心交通方便得很,不怕叫不到車。
到了他住的樓層,安允蕙在門口很有禮貌地說一聲:“打擾了!
“我一人住,你對誰說打擾?”易語戈指指客廳讓她隨便坐下,先去浴室洗了下臉,微澀的眼睛才感覺好了些。
出來時發現“掃帚”竟然也跑了出來,安允蕙正蹲著逗它。真難得,掃帚從來不會跑到門口迎接他的,大概是聽到了陌生的女音吧。
聽到聲音,女孩轉過頭來,興高采烈地道:“學長,它還記得我耶,好聰明!”
沒有留意到她在說什么,只是詫異于掃帚竟然會回應女孩伸出的手,矜持地將一只前足放于其上。
鮮少有讓掃帚買賬的人,就連葉?,曾一時興起抱掃帚回去,沒幾天又送回來了。雖然沒有明說,易語戈也知道他的貓極易讓養它的人灰心喪氣。
貓與主人一樣驕傲,不輕易近人。
果然沒一會,掃帚對剛進門的兩人失了興趣,悄無聲息地轉身跑開,不知又要窩回哪個房間。
安允蕙戀戀地望著它離開的方向片刻,起身接過主人遞來的茶,道了聲謝才在沙發上坐下。
他也在對面坐下,啜著自己的茶,看她有些好奇地打量他住的地方。
沒多久,女孩將空杯放回幾上,起身告辭。
“要走了?”他有些意外,自己還沒趕人呢。
“因為學長看起來很正常啊!卑苍兽ゲ缓靡馑嫉孛^,“學長好厲害,一點都沒有酒醉的樣子!
她大概是想說沒有和女朋友吵架的樣子吧。易語戈不置可否,也跟著起身,“我送你去坐車。”
“不用了,”女孩連連擺手,“我剛打了電話,讓爸爸過來接我,現在該到了。”
想到什么,她又補允:“我沒有說是學長住在這啦!
“……”
走到門口,安允蕙突又啊了一聲,低頭從包包里找出一樣物事,“剛才買東西時才看到,一直忘了還給你……我有洗干凈哦!
是那條看起來有些陳舊的淡藍手帕,易語戈看了半晌,才伸手接過。
“沒想到學長和我用同樣的手帕,你也喜歡這種顏色嗎?”
他抬起眼,“……同樣的?”
“是啊,這種手帕我用了好幾年,同樣顏色的家里還有一打。原先是看中它的式樣簡單,沒想到是男式手帕呀?”嗯,總覺得還是秀氣了些,不過是學長用的話……
正揣摩間,突然睨到對方的臉色有些怪異,安允蕙詫異出聲:“學長?”
男子回過神來,“不,沒什么!彼f,將她推出門外,“再見!
門很沒禮貌地在安允蕙的面前關上了,她眨眨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小聲自言自語:“學長果然還是‘有什么’呀……”
難怪了,畢竟才與女友不歡而散。
她嘆口氣。
門內的易語戈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不,他不用手帕,但那條手帕卻在他皮夾里放了許多年。
應該……是高三那一年,為方便備考搬出親戚們視為本家的老宅子,因為有個遠親在就讀學校當行政老師,他得以住進教師公寓的一個獨立小套間,“掃帚”自然也帶過去了。
也許是剛開始不習慣,也許對學校外頭的郊區風景好奇,它經常往外跑,但從來不過夜。
某天早上醒來,發現掃帚竟還沒有回來,貓碟里也沒有被動過的痕跡,等了一個上午,不見蹤跡。雖然是一只個性冷淡又散漫自由的寵物,對他卻有特殊的意義,心里自然生起擔心。
出門在校園里找了一圈,在食堂門口一抬頭,赫然看到那個布告。
“原來是你的貓呀,我還說怎么有些眼熟呢。”在教師公寓里住在對門的校醫說,“現在沒大礙了,不過若被鐵絲纏住幾天都沒人發現就慘了,你可要好好感謝救它的女生!
將掃帚抱進懷里的易語戈聞言抬起頭,“是誰將它送來的?”
“嗯……”校醫撓撓頭,“糟了,忘記問她的名字班級了,不過就診日志上該有簽名,我叫她在食堂門口寫公告,現在該在吃飯吧!
就診日志上是有簽名,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母:Y.H.。
易語戈抱著掃帚出校醫室,不遠處就是食堂,他正考慮有沒有必要進去看一下,迎面卻有個女生訝道:“哦,原來是你的貓呀!”
他聞言停步,看了看對方手上的飯盒。
會是……她嗎?
與他同班的一個女生,似乎頗受班上男生的歡迎,這一年來卻主動頻頻向他示好,因為太明顯,易語戈才會對她有點印象。
但他一向不怎么與人深交,對那女生的意思,也只當不知道。
葉?……Y.H.……倒是很符合。
他猶豫一下,含糊地說:“嗯,謝了!
女生眨眨眼,似乎不大明白他的意思,隨即反應過來,“哦……還好啦!”
現在想起來,那樣的回答,根本就沒有什么明確意思,而看到他抱著貓站在校醫室門口,看過那張告示的人都會知道是怎么回事。
易語戈沒法怪葉?誤導他,她可以說是為了接近喜歡的對象,這樣的心情無可厚非。況且并不是只因誤以為她救了打帚,他就與她交往的。
只是,因為有這層關系,之后她再約他周末出去或是借口問習題調座位,他都沒有像以前那樣拒絕。接觸多了,覺得這女孩頭腦不錯,也有自己的想法,雖然家境同屬優渥,但與老宅里不知世事的堂妹們完全不同。
慢慢就默認了兩人的關系,其間也想過要不要還那條包扎在掃帚傷口上的手帕,但葉?也見過放在他皮夾里的手帕幾次,也沒什么反應。想著對方也許已經忘記了,再說只是一條手帕而已,刻意提起反而奇怪。
他是一個對交往對象要求不多的人,個性在自己接受范圍內就成了,所以與葉?的交往就這么斷斷續續維持了八年。
八年內錢夾換了幾次,每次都考慮要不要留著那條手帕,最后又懶得再想塞了回去。
最近一次拿出來,是因為找不到東西給某個女孩擦那似乎沒有盡頭的眼淚。
安允蕙……允蕙……Y.H.。
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易語戈揉揉眉心。就算現在發覺真相了又怎樣?若不是兩個“掃帚”是他與父親唯一的聯系,以自己怕麻煩的個性,會去養寵物嗎?會因掃帚走失而擔心?會因此而在意碰巧救了它的人?
夠了,他受那個已死的男人影響已太多,不想再繼續下去。
就算當年知道那個女生是安允蕙,也不可能有什么后續,因為她的性格恰恰屬于他覺得麻煩的類型。
易語戈走進臥室,將那條陳舊手帕隨便塞進一個抽屜。
手機發出提示,有短信。
他按下手機,看到葉?的信息:“我本以為你會追來!
他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