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信封上的地址,她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當浦江畔獨棟獨院的花園洋房聳立在虞漪面前時,一閃而逝的驚嘆過后是更深重的疲倦。
前來應門的是個個頭不高的男人,隔著鐵門他的表情是那么的不耐煩。
“對不起,請問楊中仁先生是不是住在這里?”
風狂雨驟,虞漪的臉上早已滿是雨水,她放下手中的行李,空出一只手整理了下劉海。
“你找我們家老爺?有預約嗎?”男人撐著傘,語氣堅定。
“麻煩你和楊先生說,我叫虞漪,他會來見我的!
“呵,好大的口氣。”男人訕笑著,“那就是沒有預約咯?”
“請你向楊先生通傳一下,他真的會見我。”虞漪的口氣有些著急。
“笑話,每個來見老爺的人都這么說。你當自己是誰啦?反正沒有預約就是不能進來,你走吧!蹦腥瞬辉俅罾硭蛑鴤惚阋x開。
“你別走,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見楊先生!庇蒌糁钡嘏钠痂F門來,發出一陣金屬撞擊的響聲。
男人見狀有些氣急,快步走了上來,“你這個人怎么那么不識好歹,你快走,不走我報警啦。真是……”
“阿強,是誰在那里?”另一個中年男子打著傘聞聲而來。
被叫做“阿強”的男人趕忙上去說明情況:“管家,這個女人吵著要見老爺,可是又沒有預約!
管家白了阿強一眼,厲聲道:“這點小事也做不好,老爺正在樓上睡覺,如果吵醒了他,明天就叫你卷鋪蓋走人!
阿強只能低著頭,尾隨管家走近虞漪,先前狂妄的氣勢消散一空,但看到虞漪還是埋怨地白了一眼。
不待虞漪說明來意,管家便開口道:“這位小姐,我奉勸你還是快走。別說你沒有預約,就算你今天預約了,我們老爺今天不舒服一律不見客。所以你還是請回吧!
管家的口吻雖然中規中矩,但卻沒有正眼瞧過虞漪一眼。他眼角的余光始終打量著她,見虞漪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撐著傘,一身樸素的裝扮,他便懷疑是前來投靠的窮親戚。這種人他見得多了,自以為攀了高枝就可以從此飛黃騰達。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你只要傳達一聲……”
管家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虞漪身上,見到門外走來的男人后,他立即上前迎道:“蔣先生,你來啦,老爺正在等你。”
滿臉堆笑的態度和先前判若兩人,虞漪不禁鄙夷道:“小人一個!”
“還不快開門?”管家朝阿強低語道。
見鐵門緩緩開啟,虞漪趁勢想沖進去,誰知剛邁了一步就被管家用力一推,跌倒在地。
“誰讓你進來的?好大的膽子!
不顧一身的狼狽,虞漪掙扎著爬起。傘已經落在幾步之外,密集的雨滴潑灑在她的臉上,嘲笑她的自不量力。不料卻有人先她一步,將傘拾起罩在她的頭上,他不就是那個管家口中的“蔣先生”?
“謝謝!庇蒌艚舆^傘,透過雨滴看到了一張有些嚴肅的臉。是的,不知道為什么她直覺這個蔣先生為人嚴肅,屬于不茍言笑之類。雖然如此,卻擋不住她心底對他的好感。想到這里,她不禁暗自數落自己,真是犯花癡,人家只不過幫你撿把傘而已。
“說了讓你等我,怎么自己就來了?”
蔣先生仍然站在自己面前,虞漪東張西望了半天才發現原來他是在和自己說話。
“我?”虞漪指指自己,一臉迷茫。
“你!”讓她更迷茫的是,蔣先生徑自提起她的行李箱往前走去。
“還不快來?你還想讓董事長等到什么時候?”
“哦,哦,是!痹俨荒茴I會他的好意的話,恐怕就是她的智商有問題了。
“蔣先生,這是怎么回事?”管家探出頭,仍然不敢輕易讓虞漪進門。
“她是董事長要見的人。”
“可是,她……”管家仍舊不依不饒。
蔣先生停下腳步,盯著管家道:“難道董事長要做什么事,還要向你匯報?”
“不敢不敢,蔣先生你請!
緊隨著“蔣先生”的步伐,虞漪穿過花園中的長廊,走進光線充沛的客廳。路過管家和阿強身邊時她還是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來。
“你不問我來干什么?”對這個蔣先生,虞漪充滿了好奇。
“你想來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將她的行李箱物歸原主。
“你是楊先生的什么人?”從剛才管家的態度來看,他的地位應該不低。
“我是他的助理!
見他頭也不回地就要登上通往二樓的樓梯,虞漪有些匆忙地請求:“你能帶我上去見他嗎?”
“蔣先生”的腳步稍有停頓,回首對上她期待的眼神,暗自嘆了口氣。他難得日行一善,想不到也會惹麻煩上身。
“我替你問一下董事長!
“謝謝你,麻煩你告訴他,我叫虞漪。”虞漪的臉龐上立刻綻放出笑容。
“小姐,你把雨水擦一下吧。”
虞漪接過傭人遞上的熱毛巾,坐在沙發上邊擦著臉邊環顧四周。這里和她記憶中已完全不同,記得以前還是中國古典的風格,可現在客廳的擺設大行英倫風。原來的清朝花瓶被換成了郁郁蔥蔥的鳶尾,一套紅木的家私成了如今松軟的橫條沙發,墻上的唐寅仕女穿上了中世紀的舞鞋,端立在鏡子前有些不知所措。
虞漪走到書架旁,唯一不變的就是這排可以移動的書架,上面的玉制鎮紙仍是印象中的雙龍吐珠造型。
“喂,你別碰!”
下意識地縮回手,虞漪看著從門口風風火火進來的楊步修。
“修少爺。”一邊的傭人紛紛彎腰行禮。
“哪里來的野丫頭,一點規矩也不懂!睏畈叫拮M沙發內,蹺起二郎腿,瞥向虞漪的目光帶著苛刻的審視,“這是你能碰的嗎?老頭子平時最喜歡這玩意兒了。要是敲壞了,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本以為虞漪會嚇得趕緊求饒,卻見她不以為然地站在原地,楊步修驚訝地揚了揚眉,手一揚招來身后的傭人。
“她是誰?”
“是蔣先生帶來的!眰蛉水吂М吘吹卮鸬。
“呵,原來是蔣辰愷的人,怪不得那么小家子氣!
楊步修起身在虞漪身邊環繞了一圈,虞漪盡量忽視他不懷好意的目光。
“蔣辰愷眼光倒不錯,長得挺標致的,可惜啊……”楊步修舉起食指,在太陽穴周圍轉悠,“腦子不太靈光,否則怎么會跟蔣辰愷呢,你們說是不是?哈哈。”
“請你說話放尊重點!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夸你漂亮還不算尊重?哦,我知道了,你是因為我說你腦子不好才不開心!睏畈叫拮叩接蒌舯澈,湊近她的長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發上有一陣清新的洋柑桔氣味,“跟著我不就聰明了?”
虞漪快步離開他,正要發作,卻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
“伯父!币姷綏钪腥剩瑮畈叫薏坏貌皇諗恳恍,急忙走上前去攙扶。
楊中仁的注意力卻完全集中在樓下亭亭玉立的少女身上,忍不住激動地喚道:“小虞,你們終于回來了?”
“我回來了,爸。”
一聲“爸”令在場所有人都傻了眼。楊步修睜大了眼望著虞漪,他怎么從來沒聽說這個老家伙有子女?就連站在楊中仁身后的蔣辰愷也不禁蹙了一下眉,但他更注意到楊中仁說的是“你們”,而不是“你”。
楊中仁快步走下樓梯,張開雙手迎接迎面撲來的身影。
“虹霞呢?”楊中仁四下張望,掩不住失望地嘆道,“她沒回來?她還是不愿意見我?”
在楊中仁的懷抱里,虞漪搖頭哭得更兇。畢竟是久經人事的老將,見虞漪如此反應,楊中仁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但馬上他便自我安慰道:“她不愿意見我也沒關系,這次我就和你一起飛美國,我不相信你媽舍得把我們都擋在門外!
“媽,媽她……她去世了!
晴天霹靂,楊中仁立刻向后仰倒,幸好虞漪和蔣辰愷及時扶住他。
在沙發上靜坐了許久,楊中仁虛弱地問道:“她什么時候走的?”
“就在上個月,暈倒在舞蹈教室里,送去醫院卻再也沒有醒過來。醫生說是由于大腦供血不足引發的猝死!
虞漪從行李箱里取出骨灰盒,遞給楊中仁,“爸,我把媽帶回來了!
楊中仁顫抖著雙手接過他的愛妻,“她在美國有提到我嗎?”
“其實,媽一直很惦記你!辈蝗桃娝麄牡臉幼樱蒌魟e過頭去,恍然之間,她覺得眼前的男人老了好幾歲。
楊中仁對著骨灰盒上清秀的女人照片終于放聲大哭,“虹霞,你現在已經不在了,你可以原諒我了嗎?”
“小姐,老爺說他不下來吃飯了。你看現在可以開飯了嗎?”一知道虞漪是楊中仁的女兒,傭人們立刻改了稱呼,連開飯都要她決定。
“我上去看看爸!
“你讓董事長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不知為何,虞漪看了“蔣先生”一眼,然后點點頭,交代傭人們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