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小警員的指示,虞漪走進那間辦公室,大約五十平方米的房間內空無一人。虞漪環顧一周才發現辦公室的左邊另辟蹊徑,附帶一個獨立房間。透過之間相隔的玻璃,她看見了她在找尋的人——蔣辰愷。
正當她要推門而入,才聽見里面傳出另一個男聲,原來里面除了辰愷還有其他人。虞漪在門邊的沙發上坐下,見到辰愷的身影她始終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她不愿打擾談話中的兩人,想待他們結束談話后再進去。
“昨晚沒有回去?”龔田武手握著速溶咖啡,從蔣辰愷睡眼惺忪的模樣和沙發上的薄被等種種跡象,他便可以得出結論。
接過龔田武的咖啡,蔣辰愷就著喝了一口,卻皺起了眉,“你什么時候喝加糖的咖啡了?”
“口味總會改變的嘛!睂χR子,龔田武拔下了一根白頭發,“你看我頭發都白了,早就不年輕咯!
看了蔣辰愷一眼,龔田武若有所思道:“以前只有那些重案能讓你整天窩在辦公室,不分白天黑夜。自從你分配到常規治安組,我還以為你早就養成了固定的生活習慣。想不到你居然又故伎重施!
聽出龔田武口中淡淡的不滿,蔣辰愷卻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不論怎么改變,你都還是我的長官!
“本來我這個位子可是你的,要不是……”
“今天天氣不錯啊。”蔣辰愷故意打斷他,撥弄著百葉窗的角度。
見他的態度,龔田武便自覺地噤聲,百無聊賴地翻著辦公桌上的臺歷,突然放聲道:“天哪,辰愷,昨天可是個大日子!去年的今天不就是我們重案組揚眉吐氣,破獲歷史上最大的一件跨國犯罪大案,也是你終于解放的日子……”
興奮的意識突然被辰愷不自然的表情所打斷,龔田武自覺又選錯了話題。
“是啊!笔Y辰愷調轉過頭,給了龔田武一個安心的笑容,“也是我結婚的日子!
沉默了良久,龔田武還是選擇發問:“那你昨天怎么不回去?讓她一個人在家!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面對這個日子!笔Y辰愷煩躁地拉緊百葉窗的繩索,“刷”的一聲百葉窗被整個拉起,陽光瞬間溢滿整個房間。
龔田武踱步到他背后,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
“我知道你難做,但與其這一年來你想盡辦法躲著她,何不當初就把話說清楚,反倒來個輕松,也算是個了結。你現在每天一大早來得可比清潔工人還早!
“我和她已經結婚了!彼届o地說著事實。
“是,我知道,但你這樣做全是為了破案!”龔田武激動地揮動著雙手,作為辰愷的上司,是他間接造成了他的困擾,所以對于這個問題他比誰都有發言權,也更負有責任。
“我當初就建議你和她把話說清,虞小姐也不像是不講道理之人,自然會理解我們的處境。我們也是別無選擇之下,才出此下策?墒、可是……”龔田武有些氣急,一想起當時蔣辰愷的一意孤行,他就氣不打一處來。
“可是你居然婦人之仁!現在好了,弄成這副樣子。你不能升職也就算了,還把你分到這個婆婆媽媽的常規治安組來,分明是上面不滿意你的作為。更讓我想不到的是,你以前可是一分鐘都坐不慣辦公室的,可你還主動要求退出重案組。好,就算你蔣辰愷淡泊名利,這些全都不計較。但你看看你現在的日子,活得多累啊!币豢跉鈱⒃捳f完,龔田武的臉上已是漲得通紅,倒了一杯水便“咕咚咕咚”地灌下。
“我和她是夫妻!狈瓉砀踩ミ是這么一句,和龔田武的激動相比,蔣辰愷多了份淡漠。倚著窗,向外眺望,也不知他將龔田武的話聽進去了多少。
“是,我知道。你和她已經結婚了嘛,你要對她負責。既然要負責,自然不能讓她承擔風險,也理當退出重案組!边@都是他當時給他的解釋,龔田武沒好氣地重復著。
“算了,不說了!彼麩o奈地揮了揮手,“你啊,聰明一世糊涂一時!
一把推開辦公室的門,龔田武卻被眼前的人所震住。
“虞小姐?”
虞漪對著他微微點頭,想要擠出一絲禮貌的笑容,無奈卻毫無笑意。雖然她和辰愷結婚已經一年了,可是這位龔長官還是叫她“虞小姐”。在他眼里,她根本不是辰愷的妻子。
“這、這個……”龔田武尷尬地看看她,又回頭指指蔣辰愷。剛才門沒有關,她應該都聽到了吧。
“對,我是來找辰愷的!
越過他,虞漪的視線落在辦公室里的辰愷身上。他顯然已經看到了她,臉上的表情是錯愕,是懊悔。
“虞漪……”蔣辰愷走到她面前,低聲喚道。
“那你們聊,我有事先走了。”龔田武見情勢不對,趕緊走為上策。
“你……”
辰愷看著一臉倦容的她,沒有上妝的面容上有著失眠烙下的黑色印記,一身絳紅色的晚裝下擺已有褶皺,她的眼眶似乎有淚,鑲嵌在她有著血絲的雙眼中,這些是她空等他一夜后留下的記號。辰愷的眉頭輕皺,心底流動著深深的歉意,他想要說些什么,喉頭卻似哽塞般出不了聲。
“哦,我看你一夜沒有回來,我……我怕你出事……既然……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回去了……”
虞漪語無倫次地解釋著,說完她便要轉身離去,她不想再從他口中聽到任何更殘酷的言語。
“虞漪!背綈鸺泵ι焓掷∷挠冶。
“你今天晚上想吃什么?牛肉好嗎?不然我給你燒你最愛吃的奶油螃蟹好不好?”虞漪忙不迭地問道,不給辰愷開口的機會。
“你……”蔣辰愷拉著她的手漸漸放松,他的喉結上下移動著,欲言又止的神情是一種沉痛。
“啊,我想起來了,家里還有翻譯沒有完,今天就要交稿,我先回去了!
她急急地走,忘了說“再見”。辰愷沒有去追,他怕當自己攔住她太過混亂的腳步后看到的是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龐,那樣會讓他的心更無所適從。他只是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直到淡出視線。
訥訥地急步走著,直到轉了幾個彎,確定辰愷沒有跟上來也再也看不到后。虞漪才扶著墻,緩下速度,再也強裝不下去。低著頭,讓眼淚滴落在地面上,幸好今天她長發披肩,能夠遮掩些窘相。
“小姐,你找到蔣Sir的辦公室了嗎?要不要我帶路?”
面前熟悉的小警員使她重新強打精神,堅定地點了點頭后大步走開,她忍受不了旁人好奇的眼光。
“阿蔡,你認識這個女人?”
“我哪里認識,是她剛才向我打聽蔣Sir的辦公室!
“聽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她好像就是蔣Sir的太太啊!
“她就是蔣Sir的太太?那個害蔣Sir下放到基層的害人精?”
“噓,你小聲點,人還沒走遠呢!
虞漪的腳步踉蹌了一下,卻還是堅持直起上身昂首走下去,她不能給他丟臉。
窗簾已經換上了冷色調的海藍色,春天的腳步已經逼近,可是虞漪卻沒有感覺到絲毫暖意。面對著顯示器,她的思緒卻沒有停留在整頁的西班牙文上。
在她和辰愷的這場婚姻里,她一直覺得自己是那個失敗者,因為她付出的感情比他多得多。她承認她自私,憑借對辰愷的了解,她知道只要自己無條件地付出,他會覺得虧欠她,就不會離開她,他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
但原來,事實并不是她想的那樣。在這段失敗的婚姻里,他們兩人都遍體鱗傷。原來失去自我的并不是她一個,他也同樣吃著苦果。
他或許愛她,或許不愛,或許愛的并不是那么多。唯一確定的是,她真的好愛好愛他,愛得令她不想放手。當初就因為她的堅持,他才會陪她走了這一年的路。是不是以后她還要用她自私的堅持來套牢他一輩子?
這是溫柔的束縛,以愛的名義。
她心里很亂,一整天對著電腦,卻沒有翻譯好一頁。
“在從紐約港駛往勒阿弗爾的六萬噸豪華巨輪上,吉爾·薩福德的臉龐顯得消瘦又堅定,是的,她很堅定。她將無名指上的婚戒取了下來,投給甲板上吹奏著英格蘭小調的藝人,就如同一般給小費的婦人一樣,帶著驕傲的神情越過他們,F在,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書里的女主人公也和她面對一樣的情況嗎?
她和他,是不是也走到了盡頭?
窗外,有細雨飄進來,她依然記得,她第一次見到辰愷也是個下雨的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