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起來后才發現寧楚真不見了,她連臉都沒顧上洗就趕緊跑出來找人,不只到寧府——不,應該是李府,就是整個洛陽城,不說全找遍,一半也算差不多了,可偏偏就是不見他的人影。
夕陽將落,余暉將少女嬌小的身影拉長,晃動著離去的背影顯得無比落寞。
他是想這樣消失不見嗎?
昨日少年俊朗容顏顯現的驚惶失措又浮現在眼前,心頭莫名地一痛。
以前,她是想著如何賴著他保護自己,可是現在,她只想著他這樣離開,心里會有多難過、多無助。他難過的時候,她想在他身邊,不管他發生了什么事,不管那件事有多么離奇詭異。
“寧楚真!彼賴@。
最后一次回頭,眼前掠過策馬急馳而過的人影,急忙轉回頭,擠進圍觀斗雞的人群。
星月門的人,他們終于找上來了。
難道她故意露出要去揚州的口風沒有迷惑住他們?看來,星月門的人也不很笨嘛——其實,她又哪里知道是店小二見她和寧楚真行俠仗義救了那個姑娘,為了不讓他們被抓住而故意說了相反的方向,沒想到……誤打誤撞倒真的追了上來。
錢多多小心翼翼地側回身,見人都沒有了蹤影,這才長出一口氣,加快腳步跑回客棧。才推開房門,就見本以為失蹤了的寧楚真正坐在她的房間。
笑容還來不及綻開,就被他沉重的目光壓下,連心里都難過了起來。
她踱步到他身邊坐下,輕聲道:“你去哪兒了?”
寧楚真深呼口氣,“我、我……去找以前認識的朋友,他們、他們都老了……真的老了,他們還以為我是——我自己的兒子!彼f,忽然出現了鼻音,看著她握上來的手,像是從那只涼涼的手上找到了溫暖。
“你去找他們了?”這一去,是完全否定了他。
“陳家的小姐聽說都已經嫁人了,”他苦笑,“孩子都快有我這么大了,我……”
錢多多看著他,蓄在鳳眸中的淚就那么流下來,掉在她的手上,溫溫的。她第一次看一個男人流眼淚,原來,感覺竟是那么壓抑,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也想哭的,可是眼睛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淚水怎么也流不出來。
“我好害怕,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多多、多多,我是不是在做夢?你掐我一下吧……我自己掐了好多下,怎么不疼呢,是做夢吧?”
他抱住她,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我一個月前還跟我爹吵了一架——以后我再也不和爹吵了,我一定會聽話,乖乖地去考個狀元回來,不再整天只想著闖江湖了……”
“寧楚真,你,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你,可是,我會陪著你的!
直到聽見濃濃的鼻音,錢多多這才知道自己也跟著哭了起來。
“你真的會陪著我?”
“嗯!彼刂氐攸c頭,“一定!”
“……如果我醒了,你就跟我一起醒來,好不好?”
就這樣,他擁著她,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也沒有察覺。
很長的時間內,只有兩人彼此的心跳。
“多多,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睂幊娴穆曇敉钢硢。娴氖恰婀至,他的心跳得好厲害,不,不只心,好像血液都沸騰了起來——驀地,那身上帶著淡淡桂花香的男子出現在腦海,飛揚的發掃到他的脖子,癢癢的,然后……身體一陣戰栗。
寧楚真停止了哭泣,淚珠仍掛在臉上,修長的手指輕巧地撥開垂在頸間的發絲,像是被魅惑般,不自知地露出邪魅的笑,嘴唇漸漸貼近……
“我也覺得有些怪,好暈……”說著,錢多多頭一垂,倒在他的懷里。
沒有管她不尋常的反應,寧楚真張開嘴,兩顆利牙驟然冒出,就在牙齒即將插入錢多多白嫩嫩的脖子時,有人推門而入——
“這回看你個小丫頭還不——咦,還有一個沒倒?”
憑借著客棧外高高掛起的燈籠斜射入的光,來人清清楚楚地看到曖昧地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男的顯然沒有被迷暈,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你們是誰——多多?多多,你怎么了?”寧楚真莫名其妙,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剛才他在干什么?
“還不動手!”由窗外飛進來五六個人。
“這小子沒中迷藥!”
“早就說了不必如此,怎么做還不都是一樣!”
“你們是誰?”寧楚真明知故問,青衣的,是搶錢多多做十二房小妾的吧?
一位看著年長的男子邁近一步,“你將這丫頭交給我們,我們兩不相干!
“我不會把她交給你們。”
“那就怪不得我們了!睅讉人默契十足地提著劍刺上來,寧楚真松開錢多多,抽出擺在桌上的刀?上趿俗筮叺囊粍Γ瑩醪蛔∮疫叺囊粍,手臂已被劃了個大口,他反手當胸就是一刀,鮮血噴出落在他的臉上。
胸口火一樣的東西像要爆發一般,鳳眸閃著暗紅色的光。嘴角輕揚,一笑間,距離最近的一個人已被他一刀劈成兩半,噴出的血散落在身邊的每一個人身上。寧楚真一臉的鮮血,可是,卻像得到了巨大的滿足一般,綻開血紅的笑。
“你……”所有人嚇得膽寒,并不是所有人都怕死,可是這種死法……
寧楚真長臂一伸,拉過距離最近的人,低頭狠狠地咬下,對于耳邊的慘叫似乎充耳不聞。
“魔、魔魔魔魔魔……鬼!”
寧楚真右手一擲,大刀貫穿青衣人胸膛,他就那么直愣愣地倒在地上,眼珠子幾乎瞪掉地上。這時,能跑的早已使出吃奶的勁跑了,只剩一個腿軟得站都站不起來的人躲在墻角。
“……”
他走近的每一步,仿佛便是死神的鐘聲敲了一下。
“我真的……餓了。”
晌午,太陽正當頭,一絲風也沒有,矮屋前的柳樹了無生氣地垂著。
陽光穿過窗欞,灑在床上姑娘的臉上,像被分割了無數塊。
“她怎么還不醒?”外屋有人問。
“可能迷藥下得太多了吧!
“……往來客棧的命案跟她有關吧?你看送她來的那個男的,臉上身上還都是血呢,將人晾到這兒就沒影兒了。”
“誰知道呢,我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只要我的銀龍就夠了!
“……好像,那個銀什么龍什么的是我為你打開的!
“你是我徒弟嘛,你的不就是我的!
“……”
聽著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錢多多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房間簡陋得只有一張床和擺在正中的破舊的桌子、椅子,再來,就是墻上掛著的一幅財神爺的畫片——
很破的房子,可是她記得這里,胡小蘭的家。
江湖傳言由他手制出的武器萬金難求,只是不知為何淪落至此,住在這樣的房中。不過,光是看臉也知道他有多古怪,沒準就是愛住這種四壁空空的地方吧。
她怎么會在這兒?記憶中,她不是應該和寧楚真在一起嗎?
他抱著她,可她——暈倒了,是迷藥,那股淡淡的香味她還記得。
她“騰”地坐了起來,抬起左右兩臂緊張地聞身上的氣味,老天,她已經近半個月沒洗過澡沒換過衣服了,他抱著她——這些天她一直刻意和他保持距離就是為了不想他聞到身上的酸臭味,結果……還是難逃“一死”。
“你醒啦?”胡小蘭一臉燦爛笑容,這個笑容自從他得到銀龍就沒下過他的臉。
屋里面左一聲右一聲的呻吟讓他想裝作沒聽見都不行,果然,進來就看到她五官都快擠到一起,滿臉的懊悔。
她不是答應把銀龍給他了吧?
“說好了啊,你早答應我了,幫你把銀龍解開,它就歸我了,怎么樣我也是不會還給你的啦!”
“銀龍?”錢多多抬手,果然上面已經沒有任何桎梏。
“……我怎么會在這里?寧楚真呢?”她終于回過神。
“寧楚真是上回和你一起來的少年?他把你放在這兒就走了,還請我照顧你——銀龍我是不會還你的!
“他呢?去哪兒了?他說了嗎?”
“銀——”
“我又沒說要!”錢多多不耐煩地打斷他,“我只是想知道寧楚真去哪兒了!還有,他有沒有受傷?”
胡小蘭一聽她沒有想要回去的意思,悠閑地蹺起了二郎腿,抓起破桌子上面的破茶壺,對嘴喝了一口,“他有沒有受傷我是不知道啦,反正他滿身、滿臉是血!
“……怎么會這樣?!”錢多多“騰”地跳到地上,跑到他面前,連鞋都忘了穿,“你說他滿身滿臉是血,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那個樣子你怎么能就那么讓他走了呢?”
“我為什么不能讓他走?”胡小蘭推開她,“你擋著陽光了!
“可是他、他能上哪兒去啊,他都沒有家了……”是啊,胡小蘭憑什么不讓他走?又憑什么幫著她攔住他——
幫著她?是啊,是幫她,她想在他身邊。
“你也不用這么失魂落魄,誰離開誰都能活。對了,剛才有個人來找你!焙√m漫不經心地說。
“找我?”什么人能到胡小蘭這兒來找她?“誰?”
“我!”
屋外傳來男人渾厚的聲音,緊接著,人已經大步走了起來。他身著藏藍色的長衫,眉間一顆朱砂痣,三分正氣,卻有七分邪氣。
一見他,錢多多倒退了兩步。她認識他,他是雇她去偷珠子的那個胖子的同伙,這么快找上門來了?!
“姑娘,我找你找的好苦啊!
“其實,我也一直想找你們的,不過,你也知道星月門一樣在追我!
錢多多苦笑,退回到床邊,將鞋穿上。陽光分明照在背上,她卻感覺有絲陰冷,“客棧里,放迷藥的……是你們?”原本她以為是星月門,可是現在他們也出現了,她反而拿不定主意。
如果是他們,那么寧楚真現在在哪兒?
藍衫男子目送胡小蘭關上房門,坐到他原來坐的位置,“我還沒小人到要放迷藥的程度!
“姑娘想找我們?那可真是難得,當初,難道不是姑娘私吞了交易,甩開我們的人嗎?姑娘難道有個同樣相貌的雙生姐妹,是我不知的?”他一笑,錢多多更冷了,“我們也不多廢話了,把珠子交出來,我還是會把約定的銀子給你——要知道,是你背信棄義在先,我這樣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彼紤岩蛇@么仁慈的事是不是他做的。
“當然,我當然會給你?墒悄悴粫詾槲疫@么傻吧,這么多人追殺,我還將它帶在身上?”
“把眼睛放端正了,不要想找機會溜出去,我會放暗器的。”
“……”她這算不算逃出狼窩又進虎穴?
“再見。”
“有空來串門!
“不送了!
“你們這對見死不救的師徒!”錢多多咬牙,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師徒不幫忙不說,竟然還一臉幸災樂禍地在門內恭送她——和挾持她的他!
“還沒嚴重到死的地步。”藍衣人淡淡的神情,“所以,也不算見死不救。”
“……差不多了!
“差很多,你還有呼吸。”
錢多多瞥了他一眼,立刻屏住了呼吸。
“不要耍了!彼{衣人有點頭痛。
“我沒有耍,我只是想證明,我沒有呼吸,也還是活著!
“所以,差很多!
被他繞進去了。
“我們就要騎著它去許城?!”錢多多不滿地指著面前高大的白馬,“它是很好看沒錯,可你不能要我和你共乘一騎吧?好歹我也是個女的,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和你坐在同一匹馬上!”
“那你是說你想和星月門的人同乘一騎?”
“哈!”錢多多嗤笑,“都是你在說,什么星月門,我怎么連根毛都沒看見?星月門的人在哪兒?!”
“那兒!
像是回應她的問話,一時之間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二十來個袖口繡著星月的男人,個個手中提著劍,提防地看著——不是他們,是四周。
“雖然我不知道他們為什么守在外面卻不進去捉你,但,如你所見,他們真的在!
“……就當我沒問,你們……還是消失吧!卞X多多垂頭喪氣地道。
“這個男的都能把她劫走,我們應該也沒問題吧?”
“應該,沒問題!
“還是小心一點好!
錢多多和藍衣人面面相覷。
“他們要小心誰?”她問。
“應該不是我!
“小子!”一個尖嘴猴腮的男人揮劍,扯著脖子喊,“這丫頭你不能帶走,她是我們的——寶珠也是我們的,趕緊交出來,不然我們殺你們個干干凈凈!”
“她,我是不會給的!彼{衣人口氣淡淡的,可態度卻很強勢。
“由不得你!上,兄弟們,那男的不在!”
“呼——”不再是遠距離喊話,星月門的人全都圍了上來,形成一個半圓形的包圍圈。
“那男的怎么會不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