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明白為什么,看著他這副窘迫的神情,心口涌現一股暖熱,霎時什么愁怨傷心全都煙消云散了。
「嗯!箘⑾阄亲,用袖子把眼淚擦干凈,向他保證道:「往后,我不再動不動就哭了!
也不會再為此教他不忍、教他難受了。
是啊,她不是本就明白,自己自小追隨到大的常君哥哥,就是個面上倔強固執,其實私底下心軟得要命的溫潤男子呀。
枉她口口聲聲說要報恩,要把家人照顧得無微不至,對他,她又怎能這般嘔氣、不體貼呢?
「常君哥哥,對不起!顾龂肃榈拈_口,「是我想不周全,惹你誤會,還讓你煩心,以后我不會這樣子了。」
劉常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心底又是暖和又是激蕩又是歉疚,亂七八糟得像翻倒了五味瓶似的。
思慮不周的明明是他,罵人吼人的也是他,天下間也就只有她這個傻姑娘會對肇禍兇手「賠禮道歉」。
「以后你還是少出門好了。」半晌后,他突然冒出了這句話。
「啊?」她微張小嘴,一臉茫然。「不出門怎么去賣字畫?」
「照做就對了,還頂嘴!顾袂橛幸唤z古怪,負手就要離開。「我餓了,做點吃的給我!
「吃的?喔。」劉惜秀看似不情不愿,腳下卻自動自發地往灶房方向走去。「那我去煮,馬上就來……你等我。」
劉常君直到她離開了自己的視線,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像她這樣的老實笨蛋,出去肯定輕易就給人,連個骨頭渣子都不;貋!
果真笨到極致,藥石罔效。
第4章(1)
鄉試當天清晨。
劉惜秀仔細小心地將一籠熱騰騰的包子用油紙包了,再放進青布巾里,打了個結,顧不得大鍋里還熬著清粥,抱了包袱就急急往外奔。
在大門口,病容憔悴的劉夫人披了件厚披風,在奶娘的攙扶下親自送劉常君出門應考。
「君兒,娘對你有信心,咳咳咳……」劉夫人冰涼的手緊緊握住兒子的大手,「你爹的遺愿,咱們劉家能否重振家聲,都靠你了!
「娘,孩兒都明白,您放心!箘⒊>±实哪橗嬐钢ê蛨砸阒!负翰粫痰鶅耗摹!
「好、好……」劉夫人又是歡喜又是感傷,頻頻拭淚。
「時辰不早了,孩兒也該出發了!顾麥匮赞o別母親,可舉步往階梯下走了幾步,又不禁回首瞥望了一眼母親和奶娘身后。
怎么不見她人影?
察覺到自己竟患得患失,他不禁悚然而驚,甩了甩頭,毅然邁開大步。
「等等……等一下!」那個熟悉的嗓音上氣不接下氣地自背后響起。
劉常君腳步倏頓,難以自覺地猛回頭,眼神亮了起來。
「常君哥哥!箘⑾銇淼剿媲,努力抑下急促的低喘,將那只青巾包袱遞給他,「這些包子給你帶去的。」
他低頭看著那只包袱,伸手接了下來,掌心里傳來的溫熱暖度奇異地熨貼入了心底深處。
一早不見她,原來就是為了去做這些包子?
他嘴角微微上揚,想笑,卻發現喉頭哽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路上小心。」她仰望著他,輕聲叮嚀。
劉常君只能點點頭,強迫自己轉過身去,一步步走向位于南城的試場。
他一定要成功掄元,才不會辜負所有支持自己的力量、和幸福。
鄉試放榜,劉常君果然一舉高中,成為今科舉人首位。
消息傳來,劉府準備了許久的那串鞭炮,終于得以高高掛起燃放,噼哩啪啦地炸了開來、響徹云霄。
只是在喜氣洋洋的鞭炮聲中,戶部的限令遷出的最后期限也到了。
「你說什么?」劉常君尚未自中舉的興奮里回過神來,就被一臉公事公辦的戶部執令官員的話驚呆了,「明日午時……搬遷出府?你到底在說些什么?」
「劉公子,啊,不,是劉舉人。」執令官員面上客氣,口氣卻很嚴肅,「三個月前戶部已下了公文,還是貴府上的秀小姐收的。公文上明明白白寫著,劉大人故世已兩年,依據律法,戶部本就該收回這座官邸的,還請劉舉人莫與下官為難才好!
「所以說,公文三個月前就來了?」他臉色變得肅冷,心直直沉了下去。
「是!箞塘罟賳T唯恐他不認數,又被了一句:「貴府上的秀小姐接下公文,若你不信,可以去問她!
他閉上雙眼,聲音低沉道:「我知道了。大人請回吧!」
「那明日……」
「明日午時前,我們自會離開!
「那下官就能回戶部繳令了!箞塘罟賳T松了口氣。
劉常君木然地站在大廳里,全身血液像是自腳底流失得涓滴不剩,只剩冷冰冰的背叛和絕望。
她,究竟憑什么這么做?憑什么這么對他?
「常君哥哥……」一個微弱的嗓音顫抖地自他身后傳來。
他眼神冷漠,頭也不回。
「請你聽我解釋……」劉惜秀緊緊絞擰著雙手,臉色慘白,吶吶地道:「那是因為、因為——」
「娘在寢房里嗎?」他淡然地開口。
她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道:「是。娘她……」
「我去看看她!顾退良缍^,神色疏離遙遠得令她心驚膽戰。
劉惜秀僵站在原地仿佛成了一尊石像。
深夜,偌大的劉府里,靜得像是已無人跡。
劉常君負手佇立,默默看著春冰薄浮的荷花池。
眼前唯見滿池殘枝,未有半點生氣。
逝水流年太匆匆,不過短短兩年多,不見它起高樓,卻見它樓榻了。
他知道,這是他生命中最苦、最漫長也最難熬的日子。
讀得滿腹詩書經論,日后賣予帝王家,可眼見此時此刻,縱使一身才華,也阻止不了命運捉弄、生活逼人。
他,就要離開這承載了劉家光榮歲月,以及最無憂無慮童年時光的「家」。
仿佛生生地切掉了他身上的一部分,血流如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流干為止。
是,他是滿腹怨恨的。
他恨爹早逝,恨蒼天弄人,恨劉家竟會走到人亡家破的一天,恨自己為什么無能力挽狂瀾,更恨——
「常君哥哥!
他身子微僵,沒有回頭,冷冷道:「還沒睡?」
劉惜秀有些緊張地緊絞著雙手,低聲道:「常君哥哥,原諒我沒有早些告訴你。」
「別說了!
劉惜君呼吸一窒,心揪得更緊了!笇Σ黄,我確實不該瞞著你戶部要把宅子收回去的事,可當時我想,你再三個月就要鄉試了,萬一……」
「我說——」劉常君終于回過身來,盯著她,一個字一個字道:「別、說、了!
這樣的背叛,不啻在他心上狠狠捅了一刀,教他往后如何還敢再信任她?再相信她做的每一件事、說的每一個字?
他恨自己為什么曾經會相信她,更恨——她就認定了他沒有能力擔得起這個家,所以連家園都要失去了這種大事都要隱瞞他!
原來在她眼里,他劉常君就是一個這么無能、不值得信賴與托付的男人。
「可是……」劉惜秀吞了口口水,頭垂得更低了!缚墒恰
「明早還要趕路!顾尺^身去,看也不愿再看她一眼!改阕甙!
她可以感覺得到,他再度將自己關在那一扇她無法碰觸的門后,不管她怎么用力拍門、努力叫喊,他都不會再輕易開啟了。
淚水在眼眶刺痛著,劉惜秀心知再多的解釋,也不能彌補她擅自隱瞞了他這么大的事,因為這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