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任何一個宗教的信徒,可是現在也不介意多向神明懺悔。
看看地板上磨出的小凹坑,瞅瞅墻壁的黑煙,瞧瞧櫥柜里零星的盤、碟、碗,以及垃圾箱與日俱增的瓷片殘骸,他不得不承認天賦很重要。
覃七弦,外表光鮮的女房東,除了打扮方面有所擅長,別的沒任何資質可言。首先忘性大得驚人,切菜的同時會忽略了爐子上的開水,熨被單會拋棄了吸塵器的運作,總而言之慘不忍睹。請她來當女友兼鐘點工,實在是錯中之錯。
“你不需要上班的嗎?”他在清掃過戰場之后,問那個墻角里的始作俑者。
“你……你不能怪我。”她搓搓手,汗顏地說,“誰讓你威脅我干我最不擅長的事,替你省了幾個錢,少說三道四了!”
這算道歉嗎?她以為這些事他自己做不來,一定要請女傭不成?切,遲鈍!
“我問你,為什么不上班?”這幾天在學校忙完,回家都得再收拾一遍殘局!她若上按時班了,以導游的工作量來看,一定沒精力把他的屋子折磨得體無完膚。
“工作?”她臉色一黯,“我失業了,你滿意啦?”說著,拎起小包便要走人。
畢聿一伸手將她拽了回來,“話不說清楚,就想溜?”
“放手!”她尖銳地喊,拳打腳踢,“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接受你的嘲弄!”
“誰說我在嘲弄你!”對她的肢體語言漸漸習慣,他緊皺的眉毛逐漸舒展,嘴角微微一勾弧度,“說,怎么回事?”
“都……都是你的錯!”不是碰到了他,她也不會一路倒霉,委屈地一扁嘴,又是掐又是捶地發泄,“我丟了飯碗,你也不得安穩!”
“為什么會丟飯碗?”他還是沒有聽明白,索性將不安生的她困在自己與沙發間,分開雙手壓在兩側,“你再胡鬧,我就扣——”
“扣錢!你就會扣錢!”她被壓榨到極限,眼角在憤怒之時溢出了一滴淚,“我沒錢也死不了,你們盡管來吧,趁這個時候不整死我,早晚會被我報復!”
“噓——”她慘白的臉、張張合合的唇形成一股強大魔力,吸引了畢聿。不受控地,他將那顫抖的身子擁進了懷中,大手一下一下地安撫著。
“我討厭你們……”她甩甩頭,拒絕溫暖的誘惑,哽咽地語不成調,“欺負我真那么有意思嗎?”
瞬間,她的一句“欺負我真那么有意思嗎”在他耳中幻化為另一句話——
利用我真那么得意嗎?
曾幾何時,他聽到一個人用與她無二的語氣說過這句話?當時,那個人傷透了心,在病床上苦苦掙扎著呻吟,而今,懷里的女子也是傷透了心吧?往往,說不在乎的人或事都是最在乎的,只是不能輕易承認,否則,會被傷得更加徹底。
“抱歉!彼念^猛地一沉,擁緊了纖細的她。
他說……是不是她聽錯了?覃七弦一抬頭,正視他,“你剛才說什么?”
他不語,一味盯著她。
覃七弦使勁推他的胸膛,奈何紋絲不動,“放開我!你仗著自己身高馬大壓榨女人,算什么男人!”
“別亂動!”他一抬她的下巴,低低地道,“聽著,道歉的話我只說一次!
“你……你是向我道歉?”她結結巴巴地說,心怦怦跳。
“我只為那天弄丟你資料的事而道歉!彼钗豢跉,“如果你失業和此有關,那么,我賠償你的損失!
“賠償?”她冷笑,“你憑什么賠?”
“我想做沒有做不到的。”他放開了對她的鉗制,傲慢地宣布。
“你說的啊!彼杆俎D換了態度,一百八十度變臉,“那——我要喝粥,在我找到工作之前,你天天做不同的粥給我喝!
“就這樣?”他眼都不眨一下。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事一樁而已。
“提醒你別小看了它!”她搖搖手指,“偶爾一次簡單,要是每天都做有區別的粥,你能堅持多久?”
“這用不著你擔心。”他滿不在乎地站起來,單手捋了捋黑軟的發絲,“你能找到工作就不錯了,不然,早晚喝粥會膩的是你。”
“不會!”她鼓起兩腮,“那要看你的廚藝了,熙瑞做的粥我一次都沒喝膩過!”呵,她發現了一個和熙瑞同樣厲害的男生喔。
“熙瑞?”他一瞇眼。
“不關你的事!瘪呦绎w快地掩住嘴,“反正弄丟我東西的是你,證件丟了也是因為你,一切的罪魁禍首都是你,你若是想甩開責任,我也不勉強!彼龎焊耸钦l先弄錯了鑰匙惹出后來一連串意外。
“我說到做到!彼卣f,“你每天吃飯時過來,我做給你!
“真的?”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兩眼眺望著窗外,“好懷念啊……”
“不過,明天不行!彼恿藗附帶的限制。
“為什么明天不可以。俊彼櫫税櫭,沒意識到自己的口吻如同撒嬌,“你才剛剛答應,就推三阻四了。”
“明天學校有馬拉松!碑呿沧谏嘲l上,雙臂展開,仰望天花板,“每個人都參加,中午不能回家!
“馬拉松?”她的眼眸一亮,“哇,那個很有意思呀……我學生時代也參加過,還獲得了獎呢!”
“你……得獎?”他狐疑地看了看她弱不禁風的身材。
“噯,你那是什么表情!”她跪坐在地板上,一捶沙發,“我是女生唯一一個堅持到終點的選手,校長專門頒發了鼓勵獎給我!”
“原來是鼓勵獎。”他就說嘛,這女人從哪里看都不像是運動員的料。
“喂,做學生就應該有學生的樣子!彼徊嫜,端出長輩的架子,“你成天一副懶散的狀態到底是向誰學的?沒有半點朝氣,老頭子似的……”
覃七弦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半點沒有休止的勢頭。
畢聿疲倦地從制服口袋里拿兩團棉花塞住耳朵,許久,長出一口氣。怪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向最討厭麻煩的他竟主動背負上了一個特大麻煩!
難道,胳膊脫臼那天,整個人也中邪了?
明知這女人搗亂的本事一流,真后悔告訴她馬拉松的事。
現在可好,她頭上綁著根長長的絲帶,偷偷混入學生之中也加入了混戰的軍團。跑馬拉松是需要各種技巧的,速度和體力必須掌控得恰到好處才能持之以恒,像她那樣一開始就開足馬力,最后能挨到終點簡直是見鬼了。
畢聿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緊跟在她后面,遠遠地甩開了同班的同學。
施晶晶見狀不妙,大喊道:“畢聿,不是說好帶大家一起跑的嗎?你跑那么快,要其他同學怎么跟?”
“那就不要跟了!彼B頭也不回,拽下了脖子纏著的圍巾,決定放開步子,按照屬于自己的實際速度來跑。
長跑路線大致上是環繞本市的幾條主線,橫三豎四,最后通過高架橋的非機動車道返回學校。由于馬拉松是Z大歷年備受矚目的一項經典活動,社會上不少公司都有贊助,例如在街道上維持交通秩序,負責提供免費的飲水設施、醫療保健設施等等。圍觀的人大多是沿路的上班族,當然也有住宅區的住戶打開窗戶,觀看賽程。
果然不出所料,覃七弦沒勁兒了,整個癱坐在地上吁吁喘氣。
“繼續跑?”他追了上來,目視前方,原地踏步。
“你……別神氣太早!”她掙扎著起身,可是動了動,卻依然無力站起,而且夸張的是唇瓣咬出了深深的印記。
“缺水嗎?”他止步,單腿跪下瞧看。
“別碰我!彼蜷_他的手,“我不需要人憐憫!”
“那你就起來。”他雙臂環胸,一勾唇,“在這里擋著別人的路,算什么?”
“你走你的,多管閑事!”她偏過頭,使勁捶自己的腳踝。
“傻啊,”他拉住她的手臂,“你自殘個什么勁兒?”這女人笨得不開化。
“你才自殘呢!”她沒好氣地吼,“我是促進血液流通!
“促你個大頭鬼!”他敲了她的腦袋一記,“站起慢走幾步。”說著,一手搭住她的胳膊環在自己肩上,一手攙扶她的腰,緩慢前進。
“喂……熙瑞不是這么說的!”她不忘據理力爭,“他告訴我,抽筋的話,肌肉活動開了過會兒自己會好!
“誰是熙瑞?”他漠然地一扭頭。
“你……什么態度啊。”她被他嚇了一跳,很快恢復了女強人應有的架勢,“干嗎告訴你我的事?”
“那你干嗎混在我們學校當中?”他利落地點出關鍵點。
“我……”她一握拳頭,字字鏗鏘,“我說了我在長跑方面很出色,可你竟擺出那種不屑的態度,現在,你給我看清楚!”雙手一推,脫離他的輔助,繼續一瘸一拐向前跑。
她在介意昨天的事,所以要證明給他看,她沒有說大話?
凝視著她的背影,畢聿輕輕一哂,“笨蛋。”好久沒看到如此固執的人了,他的看法沒什么大不了,她的認真似乎找錯了對象。
“噯,你不為自己的系拿第一?”她困難地挪了幾步,一回頭,“還不去找他們?馬拉松不是一個人的游戲喔!贝蠹冶舜斯膭睿嗷プ分,共同沖向終點才有意思嘛!
“無所謂!彼柭柤纾龡l斯理地邁步跑,“不行就是不行,只會拖累別人!蹦侨杭一锎蟾胚在一里之外的地方磨蹭吧。
“喂!”她眉毛一揚,怒火中燒,“這也無所謂,那也無所謂,你活著又為了什么?”說完,覃七弦立刻后悔了。逾越,她逾越了最基本的尺度——他選擇的生活方式和她沒有絲毫關系,不是嗎?只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生明明擁有比任何人都優越的條件,怎么可以走她當初走的路,全不在乎?假如是熙瑞,一定會很認真地策劃每一天……
“是啊!彼龊跻饬系貨]動怒,而是平靜地說,“你告訴我,活著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