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以前我受傷昏迷的時候,母親一定也是這樣衣不解帶地照顧我,為我的每一個細小動靜牽腸掛肚。想到這里我不由眼眶濕潤,遠在離都的母親和近在咫尺的晏平,都是我心懷虧欠的人,可是此時此刻,我只能別無選擇地繼續虧欠下去。
“昀少……爺……你……哭了?”晏平蒼白得如同透明的面頰上沾染了幾個水滴,竟如同被我的眼淚打醒一般。
“才沒有!蔽亿s緊伸手擦了擦紅紅的雙眼,勉強笑道,“只是犯困了打呵欠而已。你別動,我去給你拿碗粥來。”說著便要起身。
“不……不要走……”晏平掩在被子下的右手忽然向我挪動了一下,那上面未愈的傷痕讓我心中一痛,俯下身把它輕輕握住。
“不要走……”一絲醉人的紅暈悄悄染上了晏平的面頰,手指微微在我掌中移動,“一睜眼……就看見你……真好……”
“乖乖養傷,我保證你一睜眼就看見我!蔽椅⑿χ,心里有一種溫暖的感動。
晏平努力牽起嘴角笑了一下,雖然因為牽動了面部的傷口而笑得有些別扭,但眼中的光彩卻那么炫人心目。他似乎想說什么,卻話到口邊改了主意,只冒出一句平常的話來:“謝謝昀少爺……救我……”
“我該謝你才是!鞭D頭看看四下無人,我終于真誠地道,“我當時在外面都聽見了,是我害你受了這么多苦,真是對你不起。”
“都……聽見了?”晏平似乎想起了什么,臉色騰地紅了,眼睛也羞澀地閉上,“真的什么……都聽見了?”
看著他滿面嬌羞的可愛模樣,我忍不住想伸手點點他的鼻尖,打趣一番,卻驀地想起他當時受刑的慘狀,這份玩笑就無論如何開不出來,于是只是正經道:“都聽見了,不過沒關系,我知道你當時說的都是假話!
“不,不都是假話……”他驀地睜開眼來,見我正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又羞紅了臉。
“那什么話是真的呢?”我隨口問道,卻立時醒悟這樣問實在有些無聊,于是咳嗽一聲,轉身去拿桌上的粥碗。
然而晏平卻誤會我要離開,竟一下子半撐起身子,怯怯叫道:“昀少爺別走……別生氣……我說……喜歡昀少爺……是……是真的……”
哐啷一聲,我的手碰翻了粥碗,里面的米粥流了一桌子,趕緊手忙腳亂找抹布來擦。
“喜歡昀少爺,是真的……”晏平重復了一句,聲音已細不可聞。
我抓著抹布愣在桌前,此刻才反身過去看他,他垂下的長發卻蓋住了臉,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知道我很無恥……”晏平見我不答,羞慚之下身子開始發起抖來,頹然便往床上倒下去。
抹布被我隨手扔掉,我施展輕功奔過去,正好輕輕抱住他放回床上,沒讓他遍體鱗傷的身體再受一遍荼毒。輕輕吻去他眼角的淚痕,我盡力平抑著激動的心跳,低聲道:“不無恥,晏平最純潔了,怎么會無恥呢?”
“可是……昀少爺不是說,救我如同救一條……”晏平驀地咬住了嘴唇,沒把那個傷人的“狗”字說出來。
我把手指拂上了他的嘴唇,將兩片可愛的唇瓣從牙齒的蹂躪中解救出來,溫柔地道:“那也是騙軒哥哥他們的話,其實……我聽見你喜歡我……心里……也很歡喜。”不斷斟酌著該怎么措辭,我還是清醒地記住了自己的身份。以我當前的任務,根本不能去喜歡一個南胤的余孽,一個已被安王蘊炎下令從世上除掉的人,何況——還是我所冒名的正主。
見我并沒有說出喜歡他的話,晏平最初有些失望,隨即很平靜地吞咽下了滿腔的凄楚。喝完我喂給他的粥和藥,他安靜地陷入了沉睡。
而我,也累得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醒過來的時候已被人搬到了床上,蓋上了被子。等我掀開被子起來洗漱完畢,高風便親自接我去飯廳吃飯,而郁軒則早早地在那里等著向我賠罪了。
“昀弟,我知道……這次過分了些,你別生氣,我以后不再疑神疑鬼了。”
我知道現下的情況根本不可能真正和郁軒翻臉,當即笑道:“我又不是女子,還怕你吃干醋不成?趕明兒讓高叔叔給你娶個頂頂厲害的嫂夫人,我就叫阿彌托佛了。”
“對呀,軒兒都過了弱冠之年了!”高風似乎才想起來一般笑道,“這次回兩湖會后舅舅就給你留意一下,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給你說親去!
“舅舅!”郁軒漲紅了臉站起來,“大丈夫功業未成,何以家為?軒兒早已下了決心,不到我南胤復國之日,我絕不成親!”
“軒哥哥好有志氣啊。”我隨口稱贊,隨即感覺到郁軒惱怒地想用目光在我身上鉆幾個洞出來。
我突然有點發寒。若是和郁軒有了什么糾纏,真不知是福還是禍。
“昀兒,今天回去便收拾行裝吧,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們兩個去荊州做事!
“多謝高叔叔!”我心中大喜,終于到了這一日了!只要我盡快完成任務,瓦解掉潛藏的南胤抵抗勢力,我就可以擺脫現在這個尷尬而危險的角色,光明正大地回去與母親團聚了。
“看把你樂得!”高風和郁軒看我興高采烈地沖出門去,在我身后寵溺地笑道。
回到聆風閣的時候我開始張羅著收拾東西,荊州水路遙遠,一去說不定就是一年半載,哪些東西要帶哪些不用帶還真得費一番腦筋。興沖沖地從一樓溜到無人的三樓,小心地把指揮信鴿的鴿哨放進貼身衣袋中,我才驚覺臥房中竟然沒有人。
“晏平到哪里去了?”我趕緊問。
“方才昀少爺去吃飯的時候,老爺吩咐人把他挪回下人的院子里了!币粋小廝回到。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其實我也知道,讓晏平一直待在我這里并不是辦法。
方才高漲的興致驟然冷了下來,我煩躁地看著幾個幫我收拾行裝的仆人忙來忙去,一時竟不知該干什么好。偷偷用信鴿把我的行蹤告知了蘊炎,我坐在桌前開始發呆。唉,這一去兩湖會,其實是龍潭虎穴,我能不能活著回來還是問題呢,真不知剛才瞎激動個什么勁。
吃過晚飯我回來重新查點了一下我的行李,終于實在忍不住往下人的院子走去。我想我應該親口吩咐一下管家,托他對晏平多一點照顧,不讓那些下人再欺負他。
走進院子的時候沒看見他睡在屋檐下,這讓我稍稍放了一點心。然而當我推開屋門,看見晏平蜷縮著睡在角落的地板上時,我的火氣立時冒了上來。
“他的傷這么重,你們居然不讓他睡床上?”我忍著怒氣問那幾個在床上賭錢的仆人。
“昀少爺,這怪不得我們!比龑氌s緊道,“開始時我們讓他睡通鋪的,是他自己硬要睡到地上去!
“胡說!”想起正是三寶親手對晏平用刑,我氣不打一處來,語氣也很生硬。
“昀少爺……”角落里晏平忽然發出了聲音,我狠狠地瞪了一眼幾個仆人,走了過去。
“是我自己要睡這里的……我身上血腥味太重,和他們睡會熏得他們睡不好的……”晏平笑著抖了抖身上的被子,“我很好,昀少爺你看,還有被子蓋呢!
“我明天要走了,所以來看看你。”我強忍著被他的話引起的酸楚,回了一下頭,那幾個仆人便知趣地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去很遠的地方嗎?”晏平一下子有些慌,“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你的傷很重,沒法走那么遠的路!蔽冶荛_他失望到凄涼的眼神,笑道,“不過沒關系,我會常常和你寫信。以后你若見到一只鴿子停在聆風閣的窗前,就是我派來給你送信的信使!
“昀少爺……”晏平靜靜地望著我,忽然俯身下去,想要掩飾他奪眶而出的淚水。
我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脊背,閉了閉眼睛終于低聲道:“我也喜歡晏平!
一直顫抖的身軀驀地凍結了,晏平抬起了頭,震驚地看著我。
“我也喜歡晏平!蔽抑貜土艘痪,忽然把他的頭攬入了懷中,只為了躲避他欣喜的純凈的目光。“喜歡晏平”,是真話,也是謊言。因為你不是晏平,你是葉昀,你是我今后還有可能利用到的一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