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累,有事明天再說吧。”她在漆黑的房內答道。與鐘天寵的意外相遇已經讓她筋疲力盡,實在沒有應付任何人的力氣。
“我是來向你道別的,既然你累,那好好休息吧!
道別?紀澤穎起身奔至門前,急切地打開房門,“浩成,為什么要道別?你要去哪里?”
“他不是已經找來了嗎?我這個影子,也該是功成身退的時候了!比~浩成溫和道,半點沒有惱火或是不悅的樣子。
“你誤會了!弊约汉顽娞鞂欀g,根本已經沒有可能了。除非時間倒回。
“澤穎,你不用因為顧忌我的感受。我真的沒有關系!比~浩成很體貼地微笑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紀澤穎打開門旁的電燈開關,“進來聊吧。”
總統房內的奢華頓現眼前。
紀澤穎遞了瓶純水給葉浩成,“我對你很滿意,你不會是想炒了我吧!
“呵,你這樣出手大方又漂亮的雇主,對我來說根本是可遇而不可求!比~浩成輕輕轉開瓶蓋,又將水遞還給紀澤穎。
“那就繼續做我的臨時司機吧。”紀澤穎抿了口瓶中的水,幽幽道。
“可是,我好像不甘心僅僅是做司機了。”葉浩成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
“浩成?”
“真抱歉。我學習表演似乎還是沒學到家。竟然……入戲太深了!比~浩成故作輕松地笑道。
“浩成,對不起!闭轮校~浩成是最無辜的那個人。原本好好地在德國學著表演,若不是小舅舅,他也不需要牽扯進這件事來。
“我好像被拒絕了!比~浩成對這早已料到結果的回答,仍然流露出掩不住的失望。
“他其實根本就比不上你!笨伤褪峭坏羲。雖然一直在自欺欺人。
“可他在時間上贏了我,不是嗎?”明明是那么肯定的口吻,最后,卻變成了帶著希冀地問。
“十年。連我自己都覺得漫長到了沒什么能贏得了!奔o澤穎幽幽地嘆息。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性子不隨媽媽,直到今天才恍悟,原來她對感情的執著,像極了她那個固執的媽媽。
“那如果,我們的相遇早于十年呢?”葉浩成注視著紀澤穎的眸不再溫和,一種燃起的熱度漸漸在眸底蔓開。
“早于十年?怎么可能?”她對眼前這張與鐘天寵神似的臉,最初的印象,便始于十歲那年。
葉浩成緩緩自衣袋中掏出一個塑封的小袋,袋中,是一張折得很整齊的紙。
“你自己看吧!彼麑⒓堖f至紀澤穎面前。
紀澤穎略感好奇地攤開紙,發現那是一張學生作文用的文稿紙。紙上,作文的題目躍入眼簾“我的家庭”,端正又稚氣的筆跡異常的熟悉而親切。
“我是爸爸送給媽媽的分手禮物。在冰冷試管中獲得生命的我,從小就跟著媽媽長大。我一直都很想念哥哥,雖然媽媽不許我稱他為哥哥,因為,他體內沒有媽媽的血液在流淌……”
“我小學時的作文?怎么會在你手里?”年少無知時,輕易宣泄與紙上的家事,竟然被完好地藏在葉浩成的手上?
“因為我也讀那所小學。”葉浩成目光中的世界漸漸倒回到十二年前,“我記得那天,我剛辦完入學手續,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一個長發女孩自我面前擦肩而過。她趕得太匆忙,將這份作業遺失在了走廊上!
“可我完全不記得小學時,有你這樣一位校友!彼挠浶韵騺沓霰,小時候又是讀的英式寄宿學校,絕無可能在屈指可數的華裔同學中忘記了這個葉姓的男孩。
“因為你在我入學的第二天,就轉學了!比~浩成郁郁地嘆了聲氣,“當我讀了這份奇怪而讓人憐惜的作文后,便竭盡全力地在學校打聽你的下落。可是,除了打聽到你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除此之外,只剩你轉學的消息!
是那所學校!自己小學時,曾在首爾,也就是當初的漢城,短暫地就讀過一段時間。
“可是,作文上并沒有我的名字,你憑什么確定我就是你當初看到的那個女孩?”葉浩成的這個故事玄而又玄,茫茫人海,這也未免太過巧合。
“因為田詩菲。”葉浩成緩緩道,“我清楚地記得,就是因為她在走廊上喚你,你才會匆忙拉下這份作文。她的長相和那時候根本就是一模一樣!
他沒有說謊。那是即使再高明的私家偵探也無法查到的消息。因為那時,田詩菲還沒有被過繼給她在香港的伯伯,十歲之前,一直以樸靜洙這個名字生活在首爾。
“真沒想到,只差了一天。”有些遺憾,可又不能不說是無緣。
“那之后,我一直在打聽你的下落。在我十二歲那年,好不容易說服了父親讓我去德國讀中學,只因為報紙上大幅刊登著你媽媽負責歐陽家德國制造業方面的消息!彼俅螄@息,“在好不容易得到了你十歲生日宴請柬的那一晚,我興奮得一夜未眠,卻沒想到,你在生日那天,離家出走了。”
正是那次任性的出走,才讓自己遇上了這輩子最不該遇上的人?扇羰菦]有遇上他,那樣單純而幼小的自己,可能早就遭遇了不測。對于他,仍是那樣矛盾地又恨又愛著,自己都理不清。
“從此,紀澤穎這個人就仿佛由這世界消失了一般。再聽到你的名字時,你已經成了上流社會口耳相傳的‘天才少女’。高不可攀,完全無法觸及。”葉浩成緩緩敘述著自己對她的愛戀,就如同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
“因為我十歲那年的不乖,所以媽媽將我封閉在家。從此,只有家庭老師和那些做不完的功課。”天才少女就是這樣練成的。日復一日,面對各個領域的藝術家,交上必須完美的作業。她喜歡開著窗的習慣,就是在那時候養成的。只因為,房間那么小,擠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她只能靠著窗戶幻想著自己與外界還是共通的。
葉浩成忽然立起身來,似乎不這樣,無以平撫心上的酸澀,“如果,我當時再大一些。你離家出走時,遇到的一定會是我。如果……”
“浩成,沒有那些‘如果’!彼挠牡。如果在她那樣渴望被愛而沒人來愛的童年時,知道有個人,愛了自己這么久,她一定會感動到極點的?墒,世界不是由“如果”堆成的。
“不說‘如果’,那我們說‘事實’吧。我比他年輕、比他愛你、比他更有前途,而且,我們長得幾乎沒有區別。為什么,不考慮永遠用我來代替他?”
“可事實是……”黑眸中閃著深濃的歉意,“我根本沒有辦法把你當成他!
“不可能。連我自己都對我們長相上的相似感到不可思議。更何況,你和他的相處,不過七日!边@么短暫的日子,就連培養所謂的熟悉感,都不夠。
“眼睛,你們的眼睛完全不同。你是溫和的褐色,他的……是水晶般的茶色!彼难劬,從自己第一次見到起,就再難忘記。那盛滿了孤單和哀傷的憂郁的茶晶色。
“原來是眼睛!彼。就知道總有地方不同。
“你……還好吧?”她不太確定他這笑容是因為什么原因而生。
“很好!比~浩成點頭,溫和的眸中有光亮被掩藏,“至少我知道了自己只能是葉浩成,不是因為演技不好,而是因為我們有著本質的區別!
紀澤穎望著眼前這位不速之客。那雙冷艷的眸,還真是絲毫未變。
“程小姐,沒想到你會對藝術創新的東西感興趣!
“紀澤穎,你明知道,我是因為你而來的!背绦÷讹@然沒有客套的習慣,直接地進入了主題。
“我們只是數面之緣,連不熟都談不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可以稱得上是情敵。
“我只是來替天寵還一些東西。”
“他欠我這么多,你替得了嗎?”紀澤穎注視著程小露,臉上掛著微笑,心里卻嗟嘆,他,為什么偏偏就這樣深愛著一臉冷然的她呢?
“紀澤穎,東西我放在這里了。收下還是扔掉,隨你。我只是不想結婚后,丈夫身邊還藏著關于其他女人的東西,無論他是出于內疚還是歉意!
心,因她這冷冷的言語而猛然緊揪。結婚?鐘天寵已經決定同她一生一世了嗎?呵,虧他在悉尼時,還口口聲聲對自己的念念不忘,才短短一個星期,竟然就要結婚了。這個男人,真是可惡到極點了。
“等一下。”紀澤穎開口喚住程小露,“我總要看看,你有沒有中途私揩什么吧。”
當打開面前那個置物盒時,紀澤穎就知道了程小露為什么在聽到“私揩”時會露出那樣嘲諷的笑來。
盒子里的東西,根本一文不值。
一些小小的石塊。她拿起一顆來,發現是歐陽歷古堡果園內特有的淺藍色石塊,黑眸中不由露出笑意。
一塊疊得整整齊齊的用過的紗布,那個未解開的結,是她最擅長的打法。她淺笑,若沒猜錯,這應該是他那天在果園劃傷手后,自己替他包扎的紗布。
一只紅酒軟木塞。那上面還殘留著拉菲的味道,1986的;貞浧鹉莻夜晚,唇邊溢出明顯的微笑。
一張便利店的收據。收據上的分店號顯示,那是自己在斯圖加特的那家便利店?吹剿I的竟然還是當初那個牌子的粗糧面包和純水,不由歡笑起來。
兩張游樂園的票根。上面的日期,分別是八個月前和一個星期前。她笑意更深,果然是他撿到了自己的皮夾。
一張演奏會門票。地點:悉尼歌劇院。座位號:九排六座。她斂了笑意,陷入深思。
而當眸色觸到盒底那塊拼圖時,眼圈驀地紅了起來。難怪自己的心總是空蕩蕩的,原來,最正中的那塊,被他偷偷藏了起來。
他實在很過分。既然那七日只是一場騙局,為什么要留下這么多證明他愛過的蛛絲馬跡?如果他真的愛過,又為什么會忍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
“東西都清點過了吧?那我也該告辭了!
“程小露,你這算什么?你們明明已經同居了,現在都要結婚了,你送這些東西過來,到底是要我死心,還是讓我別死心?”在得知他與程小露已經同居了整整八個月的那一天,她是真的已經發誓會忘了他的?涩F在,這盒東西,又將她所有休眠的情感全體激活。
“你的心到底怎么樣,我沒興趣知道。我只要天寵的心別用來放這些垃圾就好。”程小露說罷,眼光不經意地看了眼自己扁平的小腹,冷艷的眸中竟然泛出從未有過的溫和來,“天寵的心應該百分之百地用來愛我和將出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