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洋,你的東西收拾好沒有?好了晚上就和我們去你三姑婆家拜個晚年!”母親如魔咒的聲音再度響起。他明天就要走了,為什么到現在都不放過他?他今晚想溜到樂平家去走走好不好!
“三姑婆是誰?”余洋冷冷地開口,充分表露出他的不悅。
“三姑婆是……好像是你外婆干媽的姐姐的女兒的干姐姐吧……”看到兒子抽搐的嘴角,余母識時務地切入了正題,“你小時候她抱過你呢,現在你長這么大了都不去看看她老人家,她會傷心的!”
再傷心也沒有我傷心。余洋在心里暗忖,也不知道老媽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對,今年,他們一家子馬不停蹄地串門子、走親戚,弄得他根本沒有時間去看樂平。雖然兩家近在咫尺,但就是見不了面,這叫他怎么不郁悶!
“今年怎么不去樂伯伯家拜年?”他繼續收拾行裝,想要抓住最后一線生機,可惜——
“哎呀,不用了,我們十二月的時候就已經說好了,每次過年的時候大家都挺忙的,我們兩家這么熟,就不用走那些客套啦!
“那你們為什么又不讓我去拜年?”余洋幾乎是咬牙切齒了。他和樂平的時間可是珍貴得很呀——現在他都不得不懷疑他們是不是發現了什么,存心和他作對。
“你這樣去多冒失呀,再說你以為別人一家子都天天窩在家里等你去拜年呀,他們也很忙的。而且樂平才出院不久,他們現在一家子都休息得早,生怕打擾到樂平,你還好意思去呀!”
的確,如果不是考慮到這一層,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半夜十二點也敢去敲門!憋在胸口的抑郁瀉了出來,他突然覺得渾身無力。
“好了,我跟你們去,現在讓我睡一睡,晚上才有精力對付那些三姑和六婆,OK?”
門合上了,空留一室的寂靜。余洋靜靜地躺在床上,兩眼怔怔地盯著天花板,良久……
睡不著!他猛地翻身坐起,雙眼無神地盯著墻角。不行,回公司前他一定要見她一面,以后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她。至少,他要讓她知道,這次分手絕不是永別。
想到就做,余洋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就奪門而出,直沖樂平家。
停在掛著“倒!钡姆辣I門前,余洋蹲下身,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直到急促的呼吸和狂烈的心跳平息了下來,他才漾起一抹陽光般的微笑,舉手按向電鈴。
“!彙彙!彙彙
隨著鈴聲,他的心又狂躁地鼓動起來,樂平、樂平,他好想見她!
“!彙彙!彙彙
沒有人應門——心中的激動退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疑惑與擔憂。
“!彙彙!彙彙
他鍥而不舍地繼續按下去,剛剛聽來還猶如天籟的鈴聲霎時變得尖銳起來。聽著不斷重復的鈴聲,他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為什么他終究還是見不到她?真的這么巧嗎?難道……這是在預示他什么嗎?不不不,甩甩頭,把這個不愉快的想法丟出去。他相信幸福要靠自己去爭取,如果這是老天爺給他的考驗,那么他會證明給它看的。
余洋帶著一絲惆悵,轉身——離去……
靠著窗口,看著黑色的轎車滑出冰冷冷的水泥地面,樂平覺得臉頰上涼涼的,伸手一觸,竟已是一片淚濕。
今天是他離開的日子,這一去,再回來就是夏天了,也許到時候他就會帶回來一個嬌俏可人的女孩了吧……這條路載著他們多少回憶呀,春天的時候,路邊艷麗又清新的野花總能占據她的視線,讓他等得不耐煩了就干脆扯上一把扔給她,然后載著一臉傻笑的她離開;夏天的時候,路旁的梧桐樹會給他們遮陰,但他還是吵著要她給他打扇,不然他就不騎了;秋天的時候路旁的銀杏掉下的樹葉會金燦燦地鋪滿一地,秋風掃過飄得他們一頭一臉的樹葉,他總是低聲咒罵,而她則是歡笑著張開懷抱想擁住正在飄飛的它們;冬天的時候,她總是瑟瑟發抖地剝他的衣服,再緊緊地環住他的腰,把凍得通紅的臉蛋貼在他散著熱氣的背上,仰著頭欣賞被樹丫分割成一塊一塊的藍天白云……
過去平凡的每一天今天竟都變得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兩小無嫌猜……兩小無嫌猜……這是否意味著人長大就會有數不盡的煩惱呢?手腳已經冰涼了,自從上次暈倒在雪地里之后,她只要一受寒,手腳就會痛入骨髓地發酸發疼——她答應過他會好好愛惜自己的,這個承諾她會做到……哪怕有一天他已經忘了。
收回眷戀的目光,樂平合上窗戶,掩上窗簾,徹底隔絕了外面的一切。所以她沒能看見,水泥路上飛馳的轎車停了下來,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人走出了車外,孤零零地站在泛白的水泥路上,任憑北風刮起他厚重的羊毛大衣,抬首望向三樓的一扇窗戶,一張一合的唇噴出熱氣,瞬間變成了白霧,連話也似乎被凍結在了白霧中,一句也聽不清楚——但如果仔細觀察白霧的形狀,你會發現他在說:我——愛——你!
轉眼間,料峭的寒冬已經過去,樹枝抽出了嫩芽,鮮花長出了花苞,行人脫去了沉重的外套。一個死氣沉沉的嚴冬過去了,新的一年終于昭示著它真正的來臨。而樂平的生活嘛——依舊是兩個字——養豬!
春天,真是百花齊放,萬物復蘇呀。睜開眼,樂平就已感受到春的氣息了,漾起一個甜甜的微笑,她深吸了口氣……咦?怎么有苦味兒?心中的警鈴拉響,樂平暗叫不妙,果然——
“樂平,你醒啦?我給你燉了藥湯,正好,趁熱喝……”
可不可以不要?垮下一張笑臉,樂平第N次責怪自己的“好命”,為什么這世上會有這么多變態的偏方?從回家到現在,已有三個多月了,為什么這些偏方還是吃不完?
“媽,這次又是什么?”苦起一張臉,她嫌棄地瞥了眼碗里黑糊糊的東西。媽這次不會拿蜈蚣來煮著吃吧?!
“這次的東西絕對正常,你就放心吃吧,當媽的還會害自己的女兒嗎?”樂母拍著胸口擔保。但她不說還好,一說簡直是把樂平推向了痛苦的深淵。
“你每次說這東西正常的時候,這東西就一定不正常!第一次,你用這句話騙我吃下了胎盤;第二次,你用同樣的方法騙我吃下了癩蛤蟆煮雞蛋;第三次,你又故伎重施,騙我吃下了十鞭大補湯……媽,那東西你給爸吃就行了嘛,你干嗎要我吃?!”說到這里,樂平不光想吐,還想哭!
“樂平,媽是為你好,你現在身子虛,多補一下總是沒錯的!”眼見騙不過,樂母苦口婆心地開展柔情攻勢,決定動之以情。
“我身子虛?我身子虛!”樂平尖叫出聲,從床上“刷”的一聲站了起來,掀開被子,指著自己圓滾滾的身子說,“媽,麻煩你再對著它說一遍我身子虛!”
“呃……”樂母心虛地撇開眼,“補品出吃多了總是有副作用的嘛,你那是……虛胖,對,虛胖!”
“虛胖?”樂平的聲音拔得更高了,“媽,你知不知道,連孕婦也沒我胖!你還說我這是虛胖!”
“呃……”女兒的確是胖得有些不像話了,聽說太胖了也會得些亂七八糟的病,以后就不要再找偏方了……但是這東西……
“女兒呀,”樂母可憐兮兮地輕喚,“你可不可以喝這最后一次,不喝實在太浪費了……”
春去秋來,樂平的生活就在這樣的養豬生涯中度過,不過還好,她的體質屬于那種易胖又易瘦型的。被母親一補,便迅速增肥,一旦停止吃那些變態的偏方,她又會馬上瘦下來,但這種情況是維持不了多久的,在母親憂慮的眼淚中,她又會再次吃那些青蛙癩蛤蟆,直到她忍無可忍地絕食抗議時,母親才會停止給她灌食……
這樣的生活雖不怎么樣,但每天與母親的斗法較勁已耗去她過多的腦細胞和精力,使得她根本沒有閑暇去懷戀、思念一個人,倒也少了幾分心酸與刻骨銘心——誰說時間不能沖淡一切呢?
說不定他早已忘了她,找到了自己的真愛,他現在一定很快樂吧……用勺子無意識地攪著果汁,樂平的心抽搐了一下……他會不會向他的女孩提起她呢?他會不會為她當時的決定而松了一口氣呢?現在……很好……他很好,她也很好。更何況……一抹淡笑浮上唇角……她就快要當干媽了,有了小生命的加入,想必她的生活會更加多彩多姿吧。
坐在透明的玻璃墻邊,樂平一口一口地輕啐著甜甜的果汁,眉眼淡掃過窗外擁擠的人流——李玫又遲到了——不過沒什么,孕婦是有特權的,而她也真的很閑,多等一分鐘和多等半個小時對她而言都差不多。
孕婦?是的,李玫懷孕了,十二月的時候這個小生命就會來到人間。說來也真是奇怪,老天爺惡劣的幽默感總是不斷地在她身上應驗,五年沒怎么和過去的朋友聯系,誰知一見面就看到了一個大肚婆——可以想象,她們在看見彼此臃腫的身材時的驚訝。
“你也懷孕了!”
“你也吃補品了!”
這是她們異口同聲的尖叫——說是異口同聲似乎有些不對,她們畢竟說的是不同的話——但那份驚訝,樂平相信絕對是相同的。
本來以為李玫已經結婚,后來才知道她是未婚先孕。從她們見面到現在……已經五個月了吧……卻從沒問起過孩子的父親,她不想刺激李玫,未婚先孕必然有她的苦楚。
“樂平、樂平,對不起,我來晚了,這頓我請!”李玫一踏進和樂平約好的水吧就直奔她而來,其速度之快,簡直沒有一點做孕婦的自覺。
樂平把眼神從窗外拉回來——唉,她又走神了,連李玫到了都不知道。
“你慢一點,我沒等多久,小心摔著我干女兒我跟你算賬!”樂平起身扶住李玫,阻止她快得嚇人的腳步。
“我沒事兒,哪來這么嬌弱,我是懷孕,不是變成了林黛玉好不好!”剛一坐定,李玫就開始向樂平大吐苦水,“出門的時候,我又和我媽吵了一架。真是煩死了,每天都在我耳邊念,是我生孩子耶,也不知她這么生氣干嗎?!”
“伯母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嘴上是接受啦,可是心里還有疙瘩,所以動不動就念我呀!币黄沧欤蠲底隽藗怪相,輕輕松松的樣子好像根本不把這看作是問題。
“你不擔心嗎?”第一次,樂平有想問孩子父親的沖動。她實在很為李玫擔心,未婚先孕、辭職生孩子、父母不諒解……種種的困難加起來都有幾座山了,她竟然還是這么無所謂的樣子,她對孩子的父親就這么有信心嗎?
“擔心?”李玫眨了眨困惑的眼,“我為什么要擔心?”
“我是說孩子的父親,你的男人!”真是敗給她的遲鈍。
“哦!”李玫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我就奇怪,見面都這么久了,你怎么沒問起過他,原來是怕我傷心呀!樂平,謝謝你的好意,我一點也不傷心,我愛這個孩子的父親,我也相信他總有一天能挑起這個責任。我現在回來,就是為了等他接我回去!睒菲秸乜粗蠲担粗樕系谋砬橛蔁o所謂的俏皮變為柔和的愛意,當她說到孩子時,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散發出母性的光輝,圣潔得讓人不敢逼視。
“你是自己回來的?”樂平聽到自己的急喘。
“是呀,我知道,一旦他知道我有了孩子,即使放棄一切也會挑起這個重擔。但我希望他能出人頭地,所以我瞞著他回來啦!”李玫笑笑,似乎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決定,卻聽得樂平心都在發抖。
“你這個笨蛋!”她罵道,“你知道這種愛叫什么嗎?這叫盲目、這叫愚昧!你怎能肯定他會負起責任,你又怎么能肯定幾年之后他身邊不會有別的女孩?到時候你怎么辦?你會覺得自己的犧牲值得嗎?”
“樂平,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李玫瞪大了眼,她的好朋友不是一直都堅信愛情是永恒的嗎?
“為什么沒有這樣的想法?”樂平喘著氣反問,“李玫,你是一個漂亮的女孩,所以就更應該抓住機會,留在你愛的男人身邊。你這樣離開,他會忘了你,他會找其他更漂亮的女孩,到時候你會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