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電話,我撥通老媽的手機。
“華華?”
尚未開口就聽見電話那邊傳來精力充沛的聲音,帶著歡喜的語氣。
“嗯。最近好嗎?”
“很好!對了,我和你爸決定回他家鄉過年,你也一起吧?”
“哦,這樣啊……不了,我可能要加班!蔽倚χ隽酥e。
“過年還要加班?你們老板怎么搞的!”
“呵,這又不是第一次了!
的確不是第一次……這是我用過許多次的借口,借以不用回家。但這次,卻說得有些疲倦。
“注意身體啊,別累壞了。”
“好,我會注意的。你們玩開心點,路上注意安全。到了記得打電話給我!
“好啦。從沒發現你這么嗦的……對了,你上次不是說計劃結婚了嗎?定在什么日子了?”
心中猛地一驚,這句話震得我仿佛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華華?喂?怎么,信號不好嗎……”
“哦,我聽到了!奔泵﹂_口,將聲音擠出喉嚨,“快了,等完過年。你們安心玩,我會等你們回來的。”
“好。那就這樣,注意身體啊。”
“嗯!
掛上電話,我深吸了一口氣,呼出的時候,覺得心肺間隱隱作痛……
這些天,心中仿佛無波無瀾的海面,平靜地迎接每一天的日升日落。時間之河依然奔涌向前,而我卻好似站在河岸上,眼睜睜看著時光從腳邊溜走,沒有任何惋惜的感覺。
李尋幾乎每天都會打個電話過來確定我活著。她那略帶怯生生的語調,滿是害怕驚擾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然而,無論她是寒暄還是廢話,即使完全無關邢克杰也會讓我想起他那夜的背影——佇立在夜晚寒風中的,受了傷的背影。
因為知道他也在痛,于是我不會在他面前痛給他看。否則,他會更痛……
不知道過了幾天,夜里突然聽見鞭炮聲。
噼噼啪啪——鋪天蓋地而來,淹沒了整個世界。嚕嚕被響聲嚇了一跳,立即從客廳的沙發上沖進我房間,跳上床后躥進被窩,只留個尾巴在被子外面。
今天,已是大年三十了嗎?如此不知今是何夕的日子,竟才只過了七天。距離那天夜里,僅僅七天……
我下了床,來到漆黑的客廳,走到窗邊。
今夜窗外的天空,是一年中最為繽紛美麗的。五彩斑斕的煙花在漆黑的幕布上盛開,凋謝,然后隕落。剎那的芳華短暫得如同流星,飛逝而過后便只剩下一地煙塵。然而,至少在此刻,它們美得如此燦爛和決絕,帶著嬌艷和不可一世的盛大,宣告自己的美以及死亡。
電話鈴響起來,在它響了十幾聲卻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時,我不得不走到電話旁。
“喂?”
“秋華,新年快樂!”
有時候,真的覺得李尋非常無聊,無聊得讓人忍不住苦笑。新年快樂……失戀的人會因為過年而感到快樂嗎?
“新年快樂!痹诤诎抵,我輕聲說道。
偶爾有閃過的煙花照亮地板,看見嚕嚕來到我腳邊。
“姐姐!拜托你振作起來好不好!你打算將去年的傷延續到今年嗎?新的一年啊……”李尋在那邊吼,語調已不再小心翼翼。
“我沒有不振作!
“但你也沒有振作!不然就證明給我看!
她的不講理,即使在面對失戀受創的人時也不會改變。
突然覺得一切都很無聊,包括我一直忍耐著和她周旋。擔憂?關心?安慰?在這種時候,這些東西對我而言很多余,甚至是厭惡之極!
“我有義務或責任證明給你看嗎?”
電話那邊沉默下來,聽見的只有窗外的禮炮聲。
“你果然如邢克杰說的,像只野獸一樣——受傷后會獨自躲到屬于自己的地方療傷,拒絕任何人靠近。一旦在這種時候接近你,你一定會亮出你的爪子和牙齒……”
“呵呵,哈哈哈……”聽完李尋的這句話,我忍不住笑起來,坐在地上抱著嚕嚕大笑。
邢克杰啊邢克杰——我真的服了你。
什么都設想得如此周全,連如何幫我療傷都想好并交代給我身邊的人了。還有什么是你能為我做的?讓我永遠記得曾經有這樣一個了解我的人存在,有這樣一個為我做得面面俱到的人愛過我。
心口,猶如有利刃在剜,終于還是痛得刻骨銘心。
夠了,夠了……我已徹底明白什么是愛情了,也不再認為因愛而生的傷是如何精致唯美,所以,不要再讓我體驗愛過后的痛了。
一份感受,一個代價。
生日的許愿,竟是這么容易就可以實現的。只是,實現后的世界,卻變得滿目瘡痍……
話筒垂在地上,我也躺在地上,嚕嚕趴在我身上。
不知何時,窗外那砰砰的禮炮聲已經停歇,房間寂靜得只聽到話筒傳來的輕微嘟嘟聲。不記得李尋在最后說了什么,知道的只是,她掛了電話。
當我問他何時走的時候,他說的是“過完年”。
過完年——指的就是過完大年三十,還是過完初三?
語焉不詳,證明他并不希望我去送他。到了這個地步,送不送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只是——
我們不會在一起。
明明已經痛得無以復加,淚水卻依然無法從眼眶里出來。單單覺得心口陣陣發痛,干澀而狂躁地痛。
這段愛,開始與過程都太過完美——猶如一首令人心醉沉迷的音樂,在尚未曲終人散之時便戛然而止,終結在最美的高潮。
“嚕嚕,我還是該去送他的。至少,見他最后一面……對不對?”
摸著嚕嚕柔軟的毛發,在黑暗中,我閉著眼輕聲說給自己聽。
邢克杰走的這一天,我為自己化了很精致的妝。仔細地描了眉,將久未用過的睫毛膏輕輕刷在睫毛上,選擇了艷紅的唇彩,臉頰上擦了淡淡的粉。我不是合格的女友,因為這是我第一次為了他而化妝,在見他最后一次的時候。
在衣柜中挑選了很久,我穿了水藍色的羊毛衫,米色風衣,頸間配了一條鮮紅的絲巾。對著鏡子中的自己微笑,就這樣吧。這是我打扮得最為精心仔細的一次了,只是有些遲而已……如果每次和他見面都能這樣精心打扮,也許留在他記憶中的我會美上幾分。
來到機場,一眼便看見站在大廳的邢克杰。
他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長及膝蓋。走過他身旁的人們大多會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幾秒鐘,即使匆匆而過的人也會不住回頭。他——一如既往地在不經意間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
“你好慢!”李尋埋怨地嘟囔一聲,“馬上就要登機了……”
告別,原本就不需要那么長的時間。
我走到他們身旁,看到童云飛拉著李尋走開去。
他的臉上,看不出什么悲喜,只是那眼中帶了一份疼痛。
“很漂亮!
沉默了幾分鐘后,他開口說了這三個字,聲音低沉而溫柔。
“路上小心!蔽倚χ胱屪约嚎雌饋聿荒敲幢瘋。
“你,好好照顧自己……”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還有,不要哭!
回想起來,他是見過我哭的,在他兩個母親的墓碑前。那么久遠的事,卻如此輕易地就被記起。那時的他,見到我的眼淚的他,是不知所措的。
“好。”我帶著笑容地答應道。
大廳內響起播音員的聲音,冷冷的,不帶一絲感情地宣告一場別離。
在這聲音停下之前,我們都沉默著。
他伸出雙手,突然抱緊我,然后狠狠吻住我的唇。我們猶如饑寒交迫的野獸,需要汲取對方的溫暖才能延遲死亡,被吞噬了最后的心智……
一絲冰涼滑入我的嘴角,帶著苦澀的咸味。
他猛地放開我,然后轉身,沒有回頭地消失在我的視野,和我的世界。
緩緩摸上嘴角,這不是我的淚——是他的。
痛,排山倒海地襲來,我頓時慘遭滅頂。
身上的力量已不夠支撐這疼痛,我蹲下去,緊緊抱住自己的臂膀,想要制止這顫抖。
“秋華!秋華,你沒事吧?”李尋跑到我身邊。
“林秋華?”童云飛也開始叫我。
他,終于要到了我應該給他的東西——眼淚。
在答應他不哭后的短短幾分鐘內,我食言了。無論怎樣緊閉著眼,都無法停止淚水往外涌。
就這樣,我蹲在地上,將頭埋進雙臂,哭得狼狽不堪。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這么相愛還是要分開?為什么你不跟他一起走?!”李尋的聲音帶著哭腔,在我耳邊大聲質問。為什么——這么顯而易見的答案。
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不可能因他而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
我們都知道的,愛情這種東西,一旦變成不顧一切地將兩人捆綁在一起的束縛,就一定會變質。
他也明白這個道理,因此選擇放手。他若是堅持,我不確定自己真的不動搖,但他沒有……他沒有說:你一定要跟我走,放棄你自己的生活。
愛,不是真的會天長地久——為他洗衣煮飯,為他收拾打掃,為他一個人而活著的女人,是不可能守得住他的愛。這樣的女人,不是林秋華,不是他愛的那個林秋華……
與其變成那樣,不如讓愛情在最美的時候結束。這樣,至少還有可能在某個秋日的午后,想起這樣一段絕美的感情,而不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