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老師站在講臺上,“16號,說說看,你未來的志愿是什么?”
被點名的霍穎瑤站起身,“我的志愿是當家庭主婦!
她有一雙單鳳眼,又黑又濃密的眼睫毛不停的眨動,雖是一頭清湯掛面,可是那身段、那嬌媚的眼,連男老師都分心了幾秒。
果不其然,有些同學低頭竊笑。
“拜托!狐貍精還裝清純喔!”
嘻嘻笑聲傳進耳里,霍穎瑤泄氣的坐下。
從國一下轉入這間鄉下學校到現在,她莫名的變成一個……不,是一只狐貍精。
轉學生的身分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最大因素是她那有如吹氣般不斷長大的胸部。
無論是放學時間、中午休息,甚至下課十分鐘,那些沒長腦的國中發情男生只要看見她形單影只,就在她背后亂吠狂叫。
“霍穎瑤!大騷貨!”惡劣一號唯恐天下人不知,還將手圈在嘴邊,當成擴音器。
“公共汽車!”惡劣二號邊叫邊做出猥褻動作,像狗一樣攀在另一個同學的身上,搖著他的腰,哀哀亂叫,“啊啊……嗯嗯……嘿嘿喝……”
謠言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后來現代名詞出現了,她才知道自己算是被整個校園群體“霸凌”。
狐貍精三個字如影隨行,一直到她國中畢業,好不容易考到臺北的學校,老媽在她北上之前硬是要帶她去算命,她也不忤逆,乖乖的跟去。
算命仙一等她落坐,犀利的眼眸便上下打量一番,“你女兒是狐貍精投胎,這輩子沒有婚姻緣,只能當人家小的,要小心婚前懷孕!
“那怎么辦?”女兒就要北上了,霍母非常不放心!八褪沁@副妖艷的樣子,討厭!師傅,你幫幫忙。”
算命仙搖頭,嘆息再嘆息,最后勉為其難的開口,“那……看要不要幫她斬爛桃花,免得問題多。我是不做這種事的啦,不過看在孩子還小,唉……”
“要要要,師傅,麻煩你了。”霍母心急的說。
霍穎瑤有氣無力的看著老媽,神情哀怨。
可不可以給她平胸又平板的臉?
不過老天爺一向自有安排,哪聽得見她小小的哀求?
她只能頂著美艷的臉孔,負笈北上。
學習從排斥自己到接受,過程簡直慘不忍睹,還好她生性樂觀,有過人的毅力,以及越挫越勇的個性,不然恐怕早就一蹶不振了。
只是因此就要她升上高中后丑化自己,以求舊事不要重演嗎?
若是這樣,那就太不了解她了,當她度過那悲慘的國中生活之后,會決定北上,就是要做自己。
大學畢業后,若不是上班時間,她就用心的刷睫毛膏,讓她的翹睫毛看起來比假睫毛還假。
每次出門約會,一定會有朋友向她提出問題。
“穎瑤,你去哪兒買的假睫毛?好自然,好好看,不會翹到很離譜,又不會太長、太假,好像真的喔!”
“是真的。”霍穎瑤眼神流轉,眨動幾下眼睛。
“世真德?哪里的世真德?在后火車站嗎?”
她媚眼一拋,神韻狐媚,超有女人味。
朋友羨慕到快要昏倒,“噢,我是女人,都會被你這只狐貍精迷倒,你一定要告訴我,是哪間世真德?”
“呵呵呵……你去等死吧!”霍穎瑤嬌笑的說,把怒氣隱藏得很好。
現在她是奉公守法的小小文編,雖是經過非人類的成長過程,但還是健康樂觀,不怨天尤人,連報復害人的心都沒有。
只是,為何老天爺還是沒長眼?
她坐在公司外面,回想剛剛發生的事。
誰來告訴她,究竟是誰的錯?
今天一大早,老總的老婆就跑來公司鬧,說老總外面有女人,她在茶水間便聽到外頭吵鬧,知道要盡快避開,所以很低調,也很安分,心想,等安靜一點再溜回座位,沒想到她才走到一半,又聽到狐貍精三個字。
那真是一場混亂,她摸了摸還在痛的頭,想了一下剛剛的情況。
身材雄壯厚實的歐巴桑沖了過來,那氣勢彷佛大象過境,手指著她,大聲叫道:“就是你!我看就是你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
盡管擁有長期被人辱罵的經驗,霍穎瑤也在瞬間呆住,小嘴微張,伸手指著自己,“我?”
她今天算是沒化妝,只擦防曬乳液,還這樣罵她?!這死老太婆是哪一只眼睛看見她有狐貍尾巴了?
還沒來得及得到答案,她就因為太過震驚,打翻端在手上的咖啡杯,熱呼呼的咖啡全灑在自己身上。
下一秒,游幸子伸出魔掌,用力扯住她的頭發,尖聲吼道:“我打死你這只狐貍精!”
“哇啊!我不是什么狐……喂,你放手!”霍穎瑤又燙又痛,卻無法擺脫頭上那股蠻力。
嚴漢勛眼看態勢不妙,趕緊沖過來,拉住自己的老婆,“老婆,沒有什么狐貍精!你快放開穎瑤!”
游幸子不但沒放開手,甚至加重力道,只差沒抓著她的頭去撞墻。
“你放手!快放手!”霍穎瑤感覺自己的頭皮快被拔掉,脖子幾乎扭傷,連腰都直不起來了。
這女人是拳擊手嗎?
居然抓著她的頭發不斷的旋轉。
游幸子哪可能放手,根本已經殺紅了眼,直到一個低沉穩重的聲音緩緩的響起——“媽,放手!
霍穎瑤耳鳴又暈眩,看見一雙球鞋慢慢靠近,接著老總的老婆似乎清醒了,下一秒,她的頭皮得到舒解,脖子得以自由轉動。
不等她抬起頭、挺直腰,那嗓音沉穩的男子以不容駁斥的氣勢下令,“請你先離開!
霍穎瑤求之不得,不過在離開前,她看見那個男人的背影,心想,他應該是老總贊不絕口,卻從沒現身的兒子,沒想到竟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他。
于是,現在是上班時間,她被迫像個瘋子坐在路邊,頭發散亂,衣服皺成一團,錢包在公司,連手機都忘了帶,沒法打電話叫婕綾她們來救她。
她哭不出來,有一股直竄上心頭的憤怒。
這年頭的人都瘋了嗎?光憑外表,就認定眼睛看到的是事實?
霍穎瑤越想越生氣,還想起國中時受到的不堪與委屈,怒氣頓時爆發開來,氣呼呼的站起身,大步走進廣場前的一家連鎖藥妝店。
手上拎著一個籃子,她搜括了架子上所有的眼部彩妝用品,還有一支適合狐貍精的口紅和一支唇蜜,然后走到柜臺結帳,堅定的問:“小姐,可以在這里直接化妝嗎?”
柜臺小姐點頭,有禮的說:“可以,請……”
霍穎瑤對周遭的人群視若無睹,直接拆包裝,開始化妝。
不一會兒,她完成了完美眼妝,彷佛一勾挑便能秒殺一個男人,然后怒目瞪向旁邊對她行注目禮的人,果不其然,聽到幾縷幾不可聞的抽氣聲。
天哪!簡直就是狐貍精再現。
女客人趕緊撇開視線,不過沒忘記看清楚她手上的睫毛膏品牌,然后假裝平靜的走向化妝品區,拿起睫毛膏,來到柜臺結帳,同時悄聲詢問柜臺小姐:“是這條睫毛膏吧?”
柜臺小姐會意的點頭,“她現在正在上唇蜜,要不要連唇蜜一起帶?”
“。∫!”女客人猛點頭。
柜臺小姐直接從柜臺下面拿出產品,利落的結帳。
霍穎瑤依然怒氣沖天,涂上口紅和唇蜜后,開始梳理被抓亂的頭發,很快的,有彈性的鬈發在胸前彈跳。
女客人像是看了一場化妝秀,自言自語,“有……有沒有賣那頂假發?”
霍穎瑤收拾好東西,大步走出藥妝店。
在搭乘電梯上樓之際,她看著鏡子,鏡子里的女人雙眼妖媚有神,她咬咬牙,看清楚自己,也接受自己。
電梯門打開,她走出電梯,推開公司的門,走了進去。
坐在門口附近的亞麗塔看見她,差點合不攏嘴,“穎……穎瑤!你怎么又回來了?老總的老婆還在里面……”
還在是嗎?
就是要她還在!
霍穎瑤筆直的走向老總的辦公室,直接打開門。
原本站在窗邊抽煙的嚴漢勛回頭,一看見她,驚嚇到臉色發白,“穎……穎瑤?”
她看見老總左前方的沙發上坐著兩個人,一個是還在哭哭啼啼的老總老婆,另一個,若沒猜錯,應該就是老總的兒子,不過此時她的眼里只有敵人,妖嬈搖曳的走到老總老婆的面前。
游幸子抬起淚眼,看著她。
哭?!她這個莫名其妙的被罵、被打的人都沒哭,加害者哭什么?
霍穎瑤雙手擦腰,突顯出前凸后翹的好身材。
“死女人,你給我聽好、看好了!狐貍精是這個樣子,你要嘛就努力讓自己成為狐貍精,讓自己肥成這樣,再來懷疑自己的老公,何苦呢?你自己想想,你要是跟個肥得要死的男人在床上滾來滾去,活得下去嗎?還有,我這樣的狐貍精會看上那個老頭?你嘛幫幫忙,我沒那么不挑!那桶油配你剛剛好,你還擔心他外面有女人?更夸張的是,居然跑到公司來胡鬧!”
馬的!還抓她的頭發!
游幸子停止哭泣,張口結舌。
霍穎瑤回頭,瞪著老總,大聲罵道:“是男人就該照顧好自己的女人,竟然讓她如此不安,還跑到公司來鬧!都幾歲人了,還這樣丟人現眼!”
若不是老總一向待她不錯,平常也算好相處,她一定刮得他想要挖個洞躲起來。
發泄過后,她的怒氣也消了一半,瞪著眼前三個人,冷冷的說:“還有,老娘不干了!”
她大步走出辦公室,不忘用力關上門。
幾秒鐘后,霍穎瑤隱約聽見里面傳出狂笑聲。
她應該是聽錯了,狂哭還差不多吧!應該是那個瘋女人又狂哭了吧!
當賊的人最愛喊抓賊了,就她是壞女人,永遠都不會被欺負。
Shit!這是什么爛世界觀?
霍穎瑤面無表情的回到座位,開始收拾私人物品。
同事們統統圍了過來,驚詫的看著她。
這家公司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她都干到資深編輯了,沒想到還是毀在沖動上,可是要后悔嗎?
不!她雖然是形單影只的在臺北打拚,可是也不想因此被踐踏到沒人格。
拿起背包,她毫不留戀的走出公司,搭乘電梯下樓。
她很想哭,心情好沉重,可是抬頭一看,天空還是一片蔚藍。
國中時期被欺負,她都活過來了,今天發生的事,算什么?
咬了咬唇,霍穎瑤抬高下巴,忍住不哭,因為臉上才剛上妝,一點都不適合掉眼淚,深吸一口氣,不讓自己后悔,也不讓自己回頭,往前走去。
只要想起老總老婆錯愕的表情,多少安撫了她彷徨的情緒,她會一輩子記住那張臉。
“所以你就不干了?”何婕綾一直是自由工作者,并沒有大驚小怪。
“為何我覺得你的口氣聽起來好像還挺贊成的?”這是個失業率居高不下的世代,霍穎瑤連下一個工作是什么都還不確定。
“我很高興你總算真的愛你自己了,這樣性感的特色多好啊,干嘛排斥自己?我喜歡你今天的眼睫毛,很好看,睫毛膏是哪里買的?”何婕綾語氣冷涼的問。
“何婕綾!”霍穎瑤瞪著好友,哀叫出聲。她明明沒有刷睫毛膏,那天回家之后,就把抓狂時購買的睫毛膏全丟了。
“在世真德那間店買的!辟M巧故意這么說。
這個笑話,她們全都知道。
“我們是勇敢、認真的都會女子,被欺負了就要回報,不用怕人少,需要幫忙的話,加上我們三個,綽綽有余。沒工作也很帥,我投一票支持你!辟M巧一向很有俠義精神,算是給霍穎瑤打了一劑強心針。
大學時期,縱使同班同學也不見得能建立友誼,她們一共四個,就讀不同科系,選修同一堂通識課,因為分租公寓而成為室友,是夜里一起談心、考試前一起熬夜的好朋友。
畢業之后,何婕綾經常提供她老姊的行頭給死黨們,她們從一開始有動機的見面,到后來的常態聚會,提不提供打扮行頭變得不重要,互吐苦水,成為彼此的垃圾桶才是見面的重點。
“這幾天我老媽南下進香,我們花店的阿弟剛好約了一票朋友要去玩,所以我不回桃園,都住在曦寧那兒,你要不要一起去玩?”費巧開口邀約,最近正處于越夜越瘋狂的狀態。
大家心知肚明,費巧越瘋狂,表示事態越嚴重,她和長發老板的情況一定不妙。
“再說。”霍穎瑤嘆了口氣,再沒工作,她就得回彰化,而那是她最不想回去的地方。
其它三個女孩興致高昂,說個不停。
“喂,先說好,這樣有人要睡沙發喔!”話是這么說,其實丁曦寧很高興,還不忘提出建議,“我看我們來開轟趴好了。”
咦?怎么沒想到?
好期待喔!
三個女人互望一眼,伸出手互擊。
“說定!”
霍穎瑤苦笑一聲。有這群朋友,她要傷春悲秋,恐怕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