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一的光源是房中心的一臺電腦,顯示屏的光冷冷射出,把四周的一切都渲染得冰冷。
冰冷的光線,映出室內的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半臥在一側沙發上,懶懶蜷著,如同酣睡的貓咪,光彩在那漆黑的發上流過,沒有一點起伏,也沒有任何聲音。
另一個人則坐在電腦前,那是個戴眼鏡,面容平和的女子。她的十指飛快地在鍵盤上移動著,輕巧而快速,像是夏日里的蜻蜓在荷風里徜徉。她有一雙溫柔的眼睛,那雙眼睛映出冰冷屏幕的一切。
雖然鍵盤聲不斷,但這個房間像是死了,沒有空氣的流動感。
忽然房門開了,一個瘦削的女子走了進來。她的手中托著一個托盤。
而室內的兩人一動不動,睡的繼續睡,看的繼續看。
那女子輕輕轉身,關上門,走到房間中央,在案幾上放下盤子,看了一眼端坐在電腦前的伙伴,決定先叫醒睡著的那個。
她坐到沙發上,柔軟的沙發頓時微微陷了下去,睡著的人身子也跟著滑了滑,一些嘀咕溢出那人遮著的口,聽上去像是細細的詛咒。
女子微微笑了笑,然后推了推那人,“蘇,起來了,吃點東西!
叫蘇的人蠕動了一下,又蜷了起來。
直到伙伴又狠狠推了推,蘇才總算又動了動,慢慢從沙發上爬了起來。
長發如瀉,微分出女子的臉。
極美。
如同夜色。
她懶懶地打著呵欠,懶懶地甩了甩自己之前被當成枕頭而壓得酸麻的臂膀,又懶懶地掠開了頭發。
女子皺了皺眉,“我的老天爺,你還沒睜開眼哪?”
蘇沒有聲響,好不容易張開嘴,溢出的卻是另一個呵欠,然后才帶著濃重的鼻音問道:“奈……你叫我干什么?沒事不要叫我……”說著,腦袋歪歪斜斜的,睡意又兇狠襲來。
奈一把捧住蘇的臉,“你快起來了!都睡了足足十四個小時,你不頭痛嗎?吃點東西再說吧!
“就為這個理由嗎?”蘇的語音里有濃濃的不滿,可惜鼻音太重,大大削弱了效果。
“這個理由還不夠嗎?”見蘇已經醒了,奈站了起來,拍拍仍與電腦奮斗的另一個伙伴,“墨,你也該吃飯了吧?”
墨鍵入最后幾個單詞,查看了一下輸入結果,摘下眼鏡轉過身,瞇著眼狠狠揉著眉心,
“吃飯了?有點累……”她的聲音也很溫柔,就連抱怨聽起來也頗為體貼。
“你們都是狂人,一個睡了十四個小時,另一個對著電腦對了十四個小時!蹦握Z帶譏諷,拿起托盤里的蘋果遞給同伴,“一人一個蘋果一個面包,吃完了隨你們干什么!
蘇懶懶接過面包,仔細看了看,嫌惡地將水果移開,“你就讓我吃這個?”
“嫌棄嗎?窮光蛋沒有挑剔的資格!蹦文闷鹱约旱姆荩硎芩频囊Я艘豢。
蘇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蘋果,終于還是咬了下去。她的表情有一瞬的憂郁,“對不起!
奈哼了一聲:“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表情是夸張的鄙夷。
蘇一下子笑了出來。
墨沉默地吃著,看著兩個伙伴斗嘴,淺淺地笑了起來。
奈轉移話題:“墨,怎么樣?有沒有眉目?”
墨頓了頓,似乎在考慮怎么回答才妥當,過了一分鐘,她靜靜說道:“有一個人選,但是資料收集很困難,可能得再過一個小時!
“你不用急,不差這一個小時!蹦螖[了擺手。
蘇自顧自己吃著,抬頭看了看顯示屏。距離有點遠,她瞇著眼看著那屏幕,然后忽然叫了起來:“墨!你別告訴我就是這個小孩子?!”
奈看向顯示屏,上面是一張纖秀少年的照片。
明顯是搶拍下來的鏡頭,身著白色襯衫的少年抬起右手遮住鏡頭的方向,所以攝影師只拍到了那少年半張冷漠帶了點嫌惡的臉。
奈被那年輕臉上的冷淡震了震,仔細看了看那個男孩,微微有些遲疑,“真的……很年輕啊……”
墨回頭看了看那照片,“這張照片是3年前拍的,那時他才19歲,算是個孩子吧。不過現在長大了。”
蘇睜大眼睛,“可是還比我小一歲。∧阍趺凑疫@樣的孩子做目標?”她皺起鼻子,妍麗的臉上有些不悅。
墨放下手里的食物,微微躊躇,然后解釋:“他叫趙枕夜,五大家族中趙家的第四代子孫。到他這一輩,家里只有一個男孩,很受寵……之所以選他,是因為比起其余人選,從他那里能更快得到我們想要的!
蘇蹙著眉,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奈瞪了一眼,“你就只看到一張照片,嚷什么嚷?墨肯定有她的考慮,你就少安毋躁吧!
蘇舉起雙手,“OK,OK!就當我從來沒有說過!毙箲嵥频暮莺菀乱粔K蘋果。
墨擔心地看了她一眼。
蘇感覺到那視線,抬頭看看朋友如同小鹿一般的眼,深深嘆息著:“墨,我們的終身幸?删腿茨愕牧恕!泵利惖难劬φ稚闲┩嫘Φ奈兜馈
墨這才舒了口氣,淺淺地抿嘴而笑。
奈拍拍手,“好了,警醒點,接下來這段時間大家加油,如果真的成功,那么從此海闊天空,不用再愁了!”
蘇抬起手里的水杯,“那么,為未來干杯?”
墨奈二人互視一眼,看到對方的眼中全是滿滿的歡樂,“好啊。且以水代酒,為未來干杯!”
三個水杯在昏暗的光里碰了碰,冰冷的玻璃反射著點點晶光,如同微小希翼,轉瞬即逝。
那一天的晚上,戚淺墨叫了兩個朋友,圍聚在電腦前,面對屏幕上資料平靜介紹——
趙枕夜,22歲,趙氏單傳孫,備受長輩嬌寵,16歲時開始進入家族企業實踐,在眾叔伯的“教導”下,成績斐然,行事特點是冷靜、狠厲、少給他人留余地,不喜在媒體前曝光,因此關于他的資料較少。
惟一經常成為他人談資的便是關于趙枕夜的緋聞。
趙枕夜,自18歲正式出入社交圈以來,“女友”無數,內外在條件優越的他少遇不動心的女子,情場的屢屢得意又助長了他的獵艷之心。
而他視愛情如游戲,遇到合意的女子便會提議“游戲”一場的做法也因此聞名于社交圈。
聽到這里時,殷弄蘇的眉頭已經蹙了起來,輕輕嘀咕著:“為什么到哪里都會遇到這種人呢?”臉上的神情不是嫌惡,而是深深的厭倦。
戚淺墨看了看同伴的神情,繼續說:“趙枕夜的另一個特點是沒有多少金錢概念,出手很闊綽!
殷弄蘇把玩著手中的水杯,“這是主要原因嗎?從他的身上應該很容易可以榨出五百萬!
“不。”戚淺墨很干脆地否認了,看到殷弄蘇與季梨奈有些詫異又有些追問的眼神,她笑了,“最主要的原因是,趙枕夜外表跟你還算登對,你不會感到委屈!
殷弄蘇揮了揮手,打了個呵欠,“雖然墨你難得有心情,但我還是求你你不要拿我開玩笑!
戚淺墨緩下笑容,“那么,你覺得這個目標怎么樣?”
殷弄蘇收起了腿,又蜷回沙發上,“我無所謂,只要沒有什么不良嗜好,我都沒問題!
戚淺墨與季梨奈對視一眼,季梨奈又望了望顯示屏上那個纖瘦的少年,問:“那么,如果實行計劃,墨你有什么建議?”
戚淺墨說:“趙家這位公子每周六常會到東郊的GreenHunt,到那里應該會碰到他!
殷弄蘇懶懶地點了點頭,“噢。”然后慢慢睜大眼睛,“周六?!”她猛然抬頭看看兩個好友。
戚淺墨正以同情的眼神對著她,而季梨奈則掩不住唇邊的微笑,“是的,周六。今天!
殷弄蘇發出詛咒:“什么。∧奶觳缓眠x偏偏是今天?!我要睡覺!”
季梨奈眨了眨眼睛,“你別抱怨了,趕快起來準備準備吧!
殷弄蘇萬般不情愿地爬起身,滿懷希翼地看著同伴,“要不……下個星期好不好?”
季梨奈推了推她,“早死早超生,反正都是要死的,快點結束不好嗎?再說,如果再等一個星期,只怕我們只能把水當飯吃了!
殷弄蘇還懷著一線妄想,“我什么都沒準備,怎么出去見人?”
季梨奈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我早知道你懶,所以早都已經替你弄好了,你直接上場就可以了。”
殷弄蘇嘆了口氣,哀怨而認命地爬了起來。
GreenHunt里,音樂有些嘈雜,加上四處鼎沸的人聲,這里熱鬧得讓人情緒上調。
吧臺的一角,一名男子正晃動著手中純凈顏色的酒。他挑起一抹笑,但那笑容卻沒有到達眼底。
“難得,今天你居然沒伴!闭{酒師跟他是熟識,一邊調著酒杯,一邊同他開玩笑。
趙枕夜抬起手,懶懶地遮著眼,“耳根清凈,不是很好嗎?”
調酒師看了他一眼,“真不像是你趙公子的論調!痹拕傉f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趙枕夜雖然是熟客,偶爾可以開開玩笑,但是眼中冷淡的疏離卻表明他并沒真把自己當成朋友,這一切只不過是他生活中的調劑而已。所以,一旦忘記了彼此之間真正的距離,說出忘了分寸的話,那趙枕夜的眼光一定會在瞬間變得冰冷。
在這樣的時刻,他被稱為“如同孟加拉豹”的犀利更會讓人印象深刻。
趙枕夜果然看了他一眼,但是難得地,沒有顯出極度驕傲的冰冷,而只是淡然。
調酒師舒了舒心,看來大少爺的心情不錯。
趙枕夜看出了對話者心中的惴惴,微微笑著,“有時也要試試不同的味道!比缓缶筒辉僬f話了。
調酒師識趣地不再做聲,離開了這一角,留給趙枕夜清靜的空間。
趙枕夜啜了口伏特加,瞬間燒痛舌尖的炙熱感讓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本來約了女伴過來,可是那女子讓他等了十分鐘后才打了電話過來,說汽車在高速公路上拋錨,他的反應則是掛斷了電話。
等待不是他的風格,等待女伴更加不是。
他決定恢復單身。
雖然如此,被人放了鴿子的感覺還是奇差無比。這是趙枕夜自從十九歲后從來沒有嘗到的滋味。
消遣的興致完全被破壞了,他又飲了口冰冷的液體。多么奇怪,那么冰晶的東西,卻有最能燒炙神經的溫度。
轉了轉酒杯,他聽到人聲有一瞬間的停滯。
他皺了皺眉。
如同在流暢的音樂中忽然聽到了一個莫名其妙的頓拍,這種感覺很怪異。
趙枕夜微微抬起頭,看到調酒師直直對著門口,目光呆愣,像是看到火星人入侵地球。
趙枕夜輕輕嗤笑著,緩緩轉頭。
流光溢彩里,一人獨立于人群中。讓人一眼望去,第一眼就看到她——
長及腰際的黑發微微有些天然的卷曲,姣好的臉龐,清冷的氣質,眼波一一掃視著,秋水無痕,平靜而淡然。
女子穿著件紫色長裙,密密包到頸部的設計讓她看來端莊。襯著她微施粉黛的眉目,令人不敢逼視。自頸間開始,肩頭綻出明黃的花朵,層層如泄,一直細細鋪到腰間,分外妖妍。燈光照在絲質的裙面上,泛出微冷的光。
那女子看著室內,仿佛在找什么人。隨著她的動作,頸項間露出一段瑩白的曲線,宛轉溫柔。
趙枕夜無意識地摩挲著杯子。
這個突然闖入的女子像是銀白的月光,在舞動的燦爛燈下看起來不似真實。
他微微嘆息著。
這一刻的心情,不是征服欲,不是貪婪的親近感,居然只是想就這樣遠遠地看她微蹙的眉宇。
周圍男女雖然看似隨意地談笑著,但是神情間的倨傲隱約可見。
她微微蹙起了眉。
這還真是個富人俱樂部。
更讓她不舒服的是,當她踏進室內,周圍匯聚過來的審視神經,仿佛她只是一件貨物,一件待價而估的貨物。
她抿了抿嘴,環視四周,卻沒有看到印象中那個纖瘦冰冷的少年。
忽然煩躁起來,殷弄蘇大大嘆著氣,好想就這樣打道回府!
仿佛知道她的心思,手邊響起一串輕盈的樂鈴。
她再次大大地嘆了口氣,這剛買的手機如果還有誰知道號碼,就一定是那兩個逼她上梁山的混蛋了!
當音樂響到第三遍時,她終于翻蓋接聽,“喂?”
“在十點鐘方向,吧臺那邊看著你的那個男人就是你的目標了!
“你們還真是火眼金睛。”殷弄蘇調侃著,緩緩移動視線,并沒有突兀轉到伙伴說的那個方向,而是如同隨意瀏覽似的慢慢轉頭。
那邊的確有人,但卻看不清,離她所站的位置頗有些遙遠。
“你們在哪個耗子洞里拿著望遠鏡眺望?”她又向手機那頭發泄著心中的不滿。
那邊傳來輕輕的笑聲,季梨奈輕快的聲音響起:“你管我。記得把通話記錄這些東西銷毀,我掛了。等你好消息。沒什么重要事情就不要聯絡了,免得多生事端?禳c拿五百萬來見我們吧!”
殷弄蘇哼著掛了手機,然后慢慢向吧臺方向行進。
趙枕夜看著那個紫衣女子清冷的眼慢慢環視四周,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不禁有些好奇她為何而來。
來GreenHunt的顧客相對固定,往往就是自己平時交際圈中來往的成員。而看周圍人的表情,似乎誰都不認得這身穿代表神秘的紫色長裙的女子。若說尋人,看來整間屋里都沒有她想找的人。
那么,她為何而來?
正有些微微的好奇,那女子已經掛了手機,朝吧臺方向走來。
她在離趙枕夜空了一個位子的地方坐下,然后朝調酒師笑了笑,“一杯伏特加,謝謝!
趙枕夜看了那女子一眼,僅挑了挑眉。
這女子身著的是露背裝,松松的開襟一直延伸到腰部以下,在燈光下有著溫潤的顏色,而腰間那明黃的花瓣引人遐思地伸展著,蔓延著,正好在那有著隱隱曲線的脊柱方向,花兒盛開到極至,絲絲縷縷地慵懶無比。
就在他這一眼之間,那女子接過伏特加,小心地捧起來啜飲著。樣子就像小貓舔水,居然有幾分可愛。
妖艷的可愛。
趙枕夜笑著,帶著欣賞的心情,轉過頭喝完了杯中酒。
女子飲了一口,放下杯子,又說:“給我一杯水。”望見調酒師奇怪的眼光,她淺淺一笑,然后半轉著頭,黑發披到背上,像是光滑的皮毛。
轉頭時,瞥見趙枕夜杯中的酒,微微一愣,然后笑了笑,舉起杯子朝他示意了一下。
趙枕夜抬了抬杯子,心中卻是暗暗冷笑:又是一個游戲對象。
女子伸出手,“晚上好。殷弄蘇。你呢?”
趙枕夜看了看女子的手,纖長而沒有任何裝飾,他輕輕握住,“趙,趙枕夜!迸拥氖种肝,握著如同握住一掌月光。
殷弄蘇點了點頭,然后蹙了蹙眉,眉心像是一朵小小的花兒,“趙……枕夜?”
“是的。”趙枕夜轉過頭,忽然覺得這女子有些作態。
“緋聞大王啊!币笈K轉過頭,語氣平靜,看著面前的水,向調酒師微笑,“謝謝。”
調酒師有些醺醺然,心想,這女子多半不會喝酒。
但是有些“醉意”的他沒有接下去想:不喝酒的人來這里做什么呢?
殷弄蘇伸手去握杯子,指間在輕握住杯子后忽然一滑,整杯水都倒到吧臺上。她跳了起來——有大半杯水倒到了衣服上。
殷弄蘇“呀”地懊惱著,看著同樣沒有幸免于難的手機,面露不豫。
趙枕夜冷眼看著她的表情,遞過一方手帕,“擦一擦吧!
“謝謝!币笈K擦著裙擺,但半邊裙子已經濕了,貼在身上冰冰涼涼的。
她皺眉:沒控制好角度,本來只想毀了手機,結果濕了裙子。
抬頭看到趙枕夜望不到底的眼睛,讀出了他眼底的輕蔑,她微微笑了。
果然是個以己見為是的孩子。
然后她揮了揮手帕,“不好意思,毀了你的東西!
“沒關系,隨意。”趙枕夜微笑著,一動不動。
殷弄蘇歪了歪頭,這個孩子跟自己想的有一點不一樣,挺沉得住氣,倒不是見色失心的人。頗有些奸商的樣子。
頑皮的心思忽起,她疊好手帕,遞給趙枕夜,“我可不可以……向你挑戰?”
“挑戰?”
“是的,挑戰。你和我之間的!币笈K半揚著眉,神態嫵媚,別有深意。
趙枕夜會意,卻愣了一愣。少見這種樣子看來神秘,作風卻頗為大膽的女子。
再深深看她,發現殷弄蘇的神情燦爛,玩性十足。他的心一蕩,然后又冷了回來,“是嗎?”
“趙先生是不習慣聽別人說這句話吧?”殷弄蘇半垂下臉,輕輕笑了起來。純凈酒色里,笑意無辜而嬌美。
“想來趙先生比較習慣自己主動掌握戰局!
“殷小姐開玩笑了。”
“不是玩笑,我是說真的,我想向你挑戰!
殷弄蘇放下杯子,雙手交叉著放回膝上,看起來乖巧無比。
趙枕夜收起了微笑,直視著對面女子,冷淡道:“你是誰,你想要什么?”
打開燈,偌大的房子亮了起來,趙枕夜隨意地攤了攤手,“請便!
他看著殷弄蘇在室內轉了一圈,如同孩童般天真地看著天花板上星星晶瑩的光照,沒有心機的樣子。紫色的長裙泛起光彩,若練如虹。
趙枕夜微笑著,心中卻升起冰冷的審視:這個謎樣的女子究竟是誰,又是抱著什么樣的目的接近他?
在GreenHunt時,當他自認語氣犀利地問了那個問題后,這個殷弄蘇只是摸到手機翻開看了看,“呀,壞了!比缓舐唤浶牡爻沉似,“你還看不出來嗎?我以為你都用眼光給我解剖過一遍了呢。我要的當然是錢。我向你挑戰,彩頭是五百萬。聽說趙公子手頭闊綽,接濟一下窮人不為過吧?”說完話后,無視偷聽的調酒師下巴差點脫臼的表情,捧著酒,小小地飲了一口。
她的樣子,似乎只是開了個玩笑。語調與話語本身有著強烈的不和諧感。
趙枕夜看著這個如謎的女子,忽然心中有了危險的感覺。心跳得有力,在幽暗的氣氛里,他忽然覺得口微有些干,手慢慢握了起來。
正是這種感覺,讓他答應了這個離奇的要求。
一臉滿不在乎的拜金女嗎?
他微笑。
的確是個挑戰。
殷弄蘇已經甩脫了鞋子,赤著臉在地上奔跑著,享受著泌涼的觸感。
“小心!壁w枕夜靠著梁柱,看著她異常純真的表情。心中的不協調感更甚,F在的殷弄蘇,與剛走進GreenHunt的眼神清冷的女子完全不同,與那半舔著酒的貓樣女子也有差別,更不用提露出嫵媚眼神的女人。
他笑了笑。
這個真的不同?
控制欲忽起,他握了握拳。
殷弄蘇停下來,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很不錯的地方。什么時候給我錢?”
她赤裸裸地表達著對金錢的欲望,偏偏眼神干凈得像是經過多層過濾的水。
趙枕夜的笑意更深,“只要你能讓我留你一個月,我會給錢的!
殷弄蘇抿唇而笑,“加條件了嗎?隨你!比缓笏斐鍪。
兩手交握,同樣的微涼,甚至感受不到一絲脈動。
趙枕夜微微瞇了瞇眼,為這種感覺感到莫名的興奮。
★★★
洗完澡后,才感覺到身心恢復平靜。趙枕夜一邊擦著頭發,一邊推開了浴室的門。
他扔掉毛巾,在床前站定,發現原該在床上的人居然不見蹤影。
環視四周,同樣沒看到那個散著長發,就算在最激情的時候,依然表情慵懶的女子。
他緊了緊浴衣,開始尋找伊人。
在遍尋了室內而不得后,趙枕夜的眼冷了下來。
他重新回到臥室,發現東西沒有被移動的跡象。眼睛掃過室內一角,忽然亮了起來。他推開了通向陽臺的門。
殷弄蘇套著他的亞麻白襯衫,坐在陽臺一米高的地方,雙腳蕩空在風里,露出瑩白的足踝,如琢如磨。
夜風里,她的長發微微起舞,編織出謎樣的氣氛。
聽到他開門的聲音,殷弄蘇仍沒有動,依然微微閉著眼,似乎在傾聽著什么。
趙枕夜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月華如練,殷弄蘇坐在白色欄上,仿佛就要乘風而去。
他動了動手指,想要觸摸。一切不似真的,他不自在地停了下來,“你……下來好嗎?大理石不冷嗎?”
殷弄蘇晃了晃腳,“梔子花開了!
“呃?”趙枕夜愣了愣。
“樓下的梔子花開了!
“哦。”趙枕夜仍覺得有些跟不上思路。
殷弄蘇側頭看著他,黑亮的眼睛里是說不出的神情。然后手一低。
趙枕夜會意,接住了她。
殷弄蘇輕輕一躍,躍進他的懷里,溫暖柔軟,仿佛還留著他的體味。
他攬住了她。
在最深的地方,趙枕夜記住了,四月的夜色里,殷弄蘇帶著微微淺淡的梔子花香,躍進了他的懷中。
自此難忘。
殷弄蘇擁住這個男人。想到剛剛他眼神的遲鈍,忽然有些難言的心思。
一個已經聞不到花香的男人……
然后,她微微淺笑著抬起頭,“抱我進去吧!
早上醒來的瞬間,趙枕夜有些微微失神。
身邊的人背對自己,黑發纏纏繞繞地散在枕間,深藍的被子下,可以看到她呼吸的起伏。
忽然又覺得有些微微的不協調感。好久之后,趙枕夜才發現殷弄蘇蜷著身子,仿佛嚴守著無形的楚河漢界,固執地不與他相觸一分一毫。
趙枕夜的眼睛瞇了瞇。
冰冷又熱情,多么奇怪的女人。
他起身,洗漱完畢,發現殷弄蘇還是睡得極甜。他推了推被下她的肩膀,“起來了吧?”
殷弄蘇抽了抽臂膀,卻不睜眼,迷迷糊糊地嚷著:“別管我……”小小地皺著眉,像只太陽底下打盹的貓。
趙枕夜想了想,隨她睡去,自己穿著衣服打算上班去?墒亲叩娇蛷d他又折了回來,拍了拍床上的人,“傭人都在一樓,你有什么需要就叫一聲好了!毕肓讼耄终f:“有什么需要買的,也可以知會管家,他會替你辦的!
深藍的被子底下慢吞吞伸出一只手,在空氣中緩慢而無力地揮了揮,“知道了……”然后,手重重地跌了下去。
趙枕夜搖了搖頭,這個女人對睡覺比對他感興趣很多。
※※
趙枕夜帶殷弄蘇所到的地方是他18歲成年時祖母送的三層別墅,底樓是傭人房,二三樓都是獨立的,且有獨立的入口。趙枕夜極少到底樓,有事也只打打電話,這一次出門時,他卻特地往底樓拐了一趟。
管家張叔見到他下來,愣了愣,連忙迎了上來,“少爺有什么吩咐?”
趙枕夜指指樓上,“有位客人在上面,你幫我照料一下。她如果有什么需要,照辦吧!
張叔恭謹地應著:“放心吧少爺!彼男牡子X得奇怪:樓上那位女客怎么不像平時少爺帶出帶進的那些人一樣,跟著少爺就像蜜蜂圍著花?而少爺破天荒地要他多照顧著,又是怎么一回事?不過看看趙枕夜看不出任何神情的臉,張叔聰明地采取緘默政策。少說多做,這就是豪門的生存之道。
“記得,別上去吵她,等她吩咐再說!
“好的。”
張叔垂著手微笑看著趙枕夜坐上車子離開,直到車子消失在眼前,他折回室內,第一件事就是打電話——
“喂,麻煩請夫人聽一下電話……夫人嗎?我老張。昨晚跟你說過的那個人的事啦。剛剛少爺下來,吩咐要我們伺候著……好的,我知道了,我會小心的!彪m然明知電話那頭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張叔卻不自禁地帶著順從討好的笑容,如同幾十年來一樣。
電話那頭,一個身著青色旗袍的老婦放下聽筒,端莊的臉上平靜無波,但眼底卻有些莫名的波動。
門被輕輕地叩響了,老婦人抬頭,青衣的仆人站在門口,“老太太,他們來了!
老婦人斂神道:“請他們到偏廳等等,我這就過去。”
“是!
錢立看著助手頗有些坐立不安的神情,不滿地咳了咳,瞪了助手小王一眼。
小王連忙把手放在膝上,擦了擦手心微微滲出的汗,嘿嘿地笑著道:“是……是權貴趙家!真不敢相信我現在居然就在他們的客廳里。”在看到頭頭鐵青的臉色后,小王停了下來,低下頭道:“對不起,老大。”
錢立壓低了聲音說道:“嚴肅點,不要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似的!”
小王漲紅了臉,點了點頭。看著頭頭有些鄙夷的眼神,心里更是慌張。一個字都不敢再說了。
有仆人輕輕走進室內,對他們兩人微微欠身后道:“老夫人請你們再等一會兒,她立刻就到!比缓笤趦扇酥虚g的案幾上放上茶。
錢立的臉迅速從鐵青轉為堆笑,“有勞了。”
待那人出去,小王嘀咕了聲:“好大的架子!”
話剛說出口,又被錢立狠狠瞪了一眼,“你給我小心點!”
小王立刻眼觀鼻鼻觀心。
但過了一會兒后,他忍不住問道:“頭頭,為什么趙家的人要請我們查自己家的人呢?”
“富人家的事,你少羅嗦,反正不關你的事。多做事,少說話,反正你聽我的,沒有錯。要是老是跟漏斗似的漏嘴,我可保不了你的安全!”錢立不勝其煩。
正說著,門開了,老婦人慢慢走進室內,坐到廳首的位置,才正眼看這兩人,“錢先生,真是麻煩你的。”
“哪里哪里,能為趙老夫人辦點事,是我錢某人的福氣!”錢立繼續賠笑著,一邊把手邊的文件送了過去,“這是昨晚上你讓我留意的事。結果就是這些。不過,時間實在太緊了些,材料并不是很多。您看看有沒有需要的東西。”
趙老夫人不置可否,翻開文件首頁,看到的是一張極普通的證件照,照片上的女子長發垂肩,眼睛平靜地注視著鏡頭,看來秀氣,但除此之外也沒有什么特殊之處。
下首寫著“殷弄蘇,現年23歲”等字樣,又將學歷等羅列了一下,也并無特別。
老婦人仔仔細細地看了兩遍,合上文件,慢慢抬眼看著賠笑的錢立,“錢先生,我不是早在電話里跟你說過,我希望看到的材料主要是關于這個女人的一些細節,比如品性和生活習慣,而不是羅列她就讀哪間學校、身高和三圍這一類的死東西!甭曇魶]有變高,但是眼睛逼視的光芒還是讓錢立額上綻了冷汗。
“是我辦事不力,這方面的資料的確收集不到。殷弄蘇這個人好像是完全平面生存的人物一樣,沒法找到她個人詳細的信息……如果老夫人寬限幾天,可能錢某還能另外想想辦法。”
趙老夫人把文件扔到手邊茶幾上,“啪”的一聲打斷了錢立的話。錢立尷尬地低下頭,心中很有些惱火,但臉上滴水不漏。
“算了,錢先生的效率向來高,我也是信得過你才找的你。既然現在找不到東西,再給你時間結果還是一樣的。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你就請忘了這件事吧。就當成什么也沒發生過,至于賬單,還是按老規矩,我會派人結算的。只不過,我還是那句話:少說話多做事。行么?”
“行行行。老夫人說什么,我當然照辦。這么長時間一直承蒙你照顧,錢某真是感激!
趙老夫人不再看點頭哈腰的男子,低頭拂了拂裙擺上的皺褶。
錢立知情識趣,“那,我們就告辭了!
趙老夫人喚道:“小蘭,送客!
有女仆聞聲而來,打開門站在門口指引錢立二人,“兩位請這邊走!
錢立瞪了仍站在原地傻愣愣的小王一眼,小王這才慌慌張張地抓起文件包,慌慌張張地向老婦躬了躬,兩人才離去。
直到坐上車,小王才發出長長的感慨:“真是……盛氣凌人哪!”
“廢話,你以為我們這行飯是好吃的嗎?告訴你,世上頂難吃的就是這一口!干得跟狗似的,出去到處看人家臉色。就連委托辦事的人也看不起我們。要不是看到錢的分上,誰會干這一行?”像是要把剛才受的氣全發完似的,錢立一邊開車一邊咆哮。
小王縮了縮身子,頗有些不自在,“像這樣的客人到底是少的吧……”
錢立瞥了他一眼,“少是少,可是我們事務所一大半的生意是要靠這老太婆照顧的,得罪不起。你要沒有這樣一個顧主,還更頭痛呢!”
小王“嘿嘿”了幾聲,心想還是趕快掉轉話題吧,“那個……她干嗎對孫子的女朋友那么關心哪?”
“呸,還不是錢財作祟。別看老太婆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對自己的錢可緊張了,對孫子旁邊的每個人都查得極嚴,又不是只情人這一項。”
“哦!毙』镒踊腥淮笪,然后遲疑著道:“那不是跟防賊似的?這親人還怎么當?”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那是有錢人家才玩的游戲,我們這些窮人就連想也難得很。你就簡簡單單地干活吧,操那么多心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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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角,戚淺墨看到電腦上一個信號燈亮起,檢查一下后,叫著伙伴:“奈!”
“怎么?”
“我放到網上的蘇的檔案被人翻查過了!
季梨奈冷冷地笑著,“能查到對方的身份嗎?”
戚淺墨的五指飛快地移動著,五分鐘后,她說:“是一個征信所的地址!
“沒什么問題吧?”
“應該沒問題。從手法上看,對方不是老手,不可能識破信息源的問題!逼轀\墨微微抬起頭,眼中全是自信。
“反正只有幾個月時間,如果蘇做得好,一個月就夠了。保證這段時間不出岔子就行了。”
“我明白的!逼轀\墨湊近屏幕看了看,忽然笑了起來,“那天讓她拍這張證件照,她還滿心不情愿的。你看這表情,多刻薄!看到的人心里不知道會怎么想。”
兩人微笑著,陽光在臉上泛起漣漪。